85後新王儲將把沙特王國帶向何方?
據《紐約時報》6月21日報道,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穆罕默德 本 薩勒曼被提升為沙特新王儲不到24小時後立刻致電祝賀,同時讚揚沙特在打擊恐怖主義融資等問題上的合作力度。可以說,穆罕默德既是特朗普首肯的國王候選人,也是他在海灣地區鞏固遜尼派穆斯林聯盟的關鍵盟友。
穆罕默德王儲在麥加舉行宣誓效忠的就職儀式
來源:Reuters
美國的支持
穆罕默德王儲對伊朗的態度以及近期對卡達的政策都與美國一拍即合。除特朗普本人較為青睞這位85後的新秀王儲外,特朗普的80後女婿——被稱為美國「影子國務卿」、「隱形軍師」的賈里德·庫什納也在特朗普當選後積極運作與穆罕默德的關係。
今年3月穆罕默德訪美期間,庫什納夫婦專邀穆罕默德參加自己的家宴。5月份特朗普訪沙之際,穆罕默德又在家中回請特朗普一家。
默罕默德訪美期間會見特朗普
來源:紐約時報
很清楚的一點是:美國需要沙特助力其反恐大業,沙特則需要美國遏制伊朗的地區影響力。對穆罕默德而言,攛掇多國聯軍襲擊葉門在戰爭初期的確為他積累了耀眼的「軍功」和「人氣」,但隨著葉門戰事變得膠著化,沙特愈加深陷泥潭,因此也亟需美國出力擺平伊朗支持的葉門胡塞武裝,因為這在很大程度上將影響穆罕默德的政績和聲譽。
而對特朗普的猶太裔女婿來說,巴以問題的解決似乎在他這位總統高級顧問的日程上是個重要問題。自特朗普上台以來,美國政府關於巴以問題的重大決策都不乏庫什納的身影。很顯然,巴以問題的解決也離不開沙特的重要影響力,因此這兩位80後政治人物之間的關係是各取所需。
庫什納會見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巴勒斯坦總統阿巴斯
來源:NYDailyNews
新王儲的未知變數
有美國的首肯和支持固然重要,至少在特朗普的第一個任期內尤為如此。美國得克薩斯州萊斯大學的烏爾里克森說,「如果順利的話,此舉將使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統治沙特數十年,並決定性地重塑這個王國。」
但這絕不意味著新王儲穆罕默德未來的道路會一帆風順。如今已年過八旬的薩勒曼國王還能掌權多久尚未可知,據稱他還患有老年痴呆症,健康狀況每況愈下。
沙特薩勒曼國王
來源:The Times of Israel
薩勒曼在2015年初接替阿卜杜拉國王上台時是以法赫德(2005年去世)和阿卜杜拉集團之間的調停者身份而聞名的,他在擔任利雅得省長和國防大臣期間積極協調國內利益衝突和訴求,從未與阿卜杜拉國王發生過正面衝突。
雖然阿卜杜拉與身為「蘇德里七雄」的薩勒曼的關係並不太樂觀,但相比其先前與王儲蘇爾坦的關係來看,當時的薩勒曼還是更為合適的人選。
然而,表面上沙特王室從阿卜杜拉到薩勒曼的過渡風平浪靜,但實則暗流涌動。2015年9月,在薩勒曼繼位後不久,沙特王子們發出一封在王室內部廣為流傳的匿名信件,指控薩勒曼國王昏庸無能,呼籲叔父——時任王儲穆罕默德·本·納伊夫推翻薩勒曼國王的統治。
薩勒曼的批評者認為,沙特在葉門、敘利亞和伊拉克的軍事行動上犯下了戰略性錯誤。薩勒曼執政期間,國際原油價格一度在低位徘徊,沙特的一系列石油增減產舉措都未能挽救其財政窘境。
今年6月,沙特央行公布了4月國家外匯資產額,相比較前月減少了85億美元至4930億美元,創2011年以來新低。當前,沙特外匯儲備已由2014年的7300多億美元急劇下滑32%。IMF曾警告稱,如未來油價持續低於50美元/桶,沙特將在五年內破產,若想實現收支平衡,理想的油價應在105美元/桶,而這在可預見的未來是不大可能實現的。
IMF:沙特收支佔GDP的比重(2015年9月)
來源:http://Resilience.org
此外,奧巴馬政府期間伊核協議的達成也給沙特「當頭一棒」。近期沙特帶頭與卡達斷交又為中東局勢增添了未知的變數。
倘若薩勒曼國王在短期內過世,穆罕默德的權力基礎必將受到動搖。反對的力量不僅來自王室內部,還來自社會群體。沙特王室有數千名王子,派系林立。被敵手伊朗稱為通過「軟政變」實現權力轉移的舉措勢必會引起沙特王室成員的不滿和擔憂。
除上述問題外,沙特國內社會矛盾也是不可忽視的變數之一。有人說,沙特是阿拉伯世界的「穩定之錨」,但其實不盡然。在席捲北非、西亞和中東地區的「阿拉伯之春」中,沙特實際上也未能獨善其身。
2014年初沙特民眾的反政府示威遊行
來源:PressTV
據報道,當時沙特國內的抗議活動頻繁發生,民眾強烈要求進行政治改革、為什葉派爭取平等權利、抗議沙特鎮壓巴林起義、爭取女性參政和駕駛權、要求釋放政治犯等。
據稱,一位名為哈立德 法爾漢的王子曾在2013年宣布脫離沙特王室,他在聲明中稱:「沙特政權並未遵從真主的規範,甚或是國家的既定條規,其政策、決定完全根據領導的個人意志。那些聲稱沙特尊從法律及宗教法規的所有說法都是虛假的,因為這樣他們才可以撒謊,並假裝這個政權遵從伊斯蘭法規。」
同以往一樣,沙特採取了「恩威並施」的方式,一方面通過「石油美元」賄賂和收買民心,另一方面對異見人士和什葉派穆斯林進行瘋狂鎮壓和逮捕。
據伊斯蘭人權委員會在2011年發布的一份報告稱,沙特政府共計關押了3萬多名政治犯。在沙特的絕對君主專制下,民眾生活並沒有外界想像的那般美好。依靠「石油美元」迅速崛起的經濟體若不與時俱進,也難免會落入「曇花一現」的俗套。
遭政府查禁的人權組織沙特公民與政治權利協會(ACPRA)
來源:http://alkarama.org
油價暴跌前,沙特年均GDP增速為5%左右,而2016年從前一年3.5%進一步滑落至1.9%。未來國家還將針對公共服務增收間接稅費,增收增值稅等。原油價格的低迷以及與美國在「頁岩氣革命」背景下的「石油戰爭」已令沙特從上到下感受到了由奢入簡的艱難。
美沙石油大戰
來源:Trendy News
2016年沙特公共開支縮減了14%。為實現進一步的降低,沙特還在去年宣布政府公務員工資不再按照伊斯蘭立法計算,而採用比其多出11天的西方公曆計算,這就等於要求公務員每年無償多工作11天。
長期以來,沙特民眾享受諸多高福利待遇,這包括汽油、用電和用水補貼、免費醫療和教育、免收入所得稅、公共養老金、90%的沙特人受雇於政府機構(工資比私有部門高)、失業補貼(「阿拉伯之春」後)和免息購房貸款、創業貸款等。
而如今,業已習慣的汽油補貼也被撤銷,這相當於汽油漲價幅度達約67%,交通柴油價格上漲79%、燃料乙烷上漲133%,商業和工業用電用水成本已飆升60%。
這與此前王室用真金白銀收買人心的反差可謂天壤之別。然而,「勒緊褲腰帶」的日子距離「民怨沸騰」乃至「揭竿而起」還有多遠呢?
《時代》雜誌題為「懶惰的沙特人處於破產的邊緣」的報道
來源:《時代》雜誌
2016年4月,時任副王儲的穆罕默德發布了《2030年願景》,以期在2030年實現國家經濟的多樣化,擺脫對石油收入的嚴重依賴。國家轉型規劃(NTP)主要包括建立價值2萬億美元的世界最大規模的國家主權財富基金以及通過增值稅等途徑逐步提高非原油行業收入。
穆罕默德和他的《2030願景》
來源:AMDI Technology
新成立的主權基金將成為沙特經濟的新支柱,專註於境內外的投資。根據該規劃,沙特主權財富基金最終的境外投資比例將從目前的5%提高到2020年前的50%。該基金目前持有全球第二大化工製造商沙特基礎工業集團、國家商業銀行等企業的股權。
《2030年願景》確定了三大主要目標:成為伊斯蘭世界的心臟、亞非歐樞紐、全球投資強國。在經濟領域,沙特計劃促進經濟多元化,改善商業環境、支持中小企業發展和國家投資、發展非油氣產業等。
為配合實現國家經濟多元化的目標,沙特還在運作其最大的石油公司——沙特阿美公司的上市——即計划出售不超過5%的股份,預計通過IPO可融資1000億美元,相當於目前全球史上最大規模IPO(阿里巴巴)的4倍。
沙特阿美2018年將進行全球最大IPO
來源:Forbes
新王儲穆罕默德曾預計,沙特阿美估值將超過2萬億美元。這將意味著上市後的沙特阿美相當於美國蘋果公司市值的4倍、西方市值最大的石油公司埃克森美孚的5倍之多。
若以當前油價在50美元左右徘徊(6月21日WTI原油期貨收盤價42.5美元;布倫特原油期貨收盤價45美元)的水平作為參考,沙特的2萬億美元估測太過樂觀。再考慮到沙特90%左右的財政收入來自石油業,可預見穆罕默德利用沙特阿美上市「圈錢」之舉也不能從根上解決實際問題。
沙特對石油收入的依賴高達90%
來源:Economist
儘管其父薩勒曼國王已將「槍杆子」(新王儲穆罕默德繼續擔任國防部長)和「錢袋子」(穆罕默德擔任最高經濟委員會負責人,同時也是沙特阿美公司監管委員會以及沙特公共投資基金的負責人)都統統交給了這位85後幸運兒,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薩勒曼國王能否「扶上馬送一程」,穆罕默德都將面臨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等多重嚴峻挑戰。
沙特的「自由王子運動」與憲政前途?
新王儲的改革藍圖看上去固然美好,但其轉化為現實的可能性有多大呢?與此同時,藍圖雖致力於引入市場經濟元素,但鮮有提及政治改革事宜。
自1973年石油危機以來,沙特憑藉其「兩聖地守護者」(麥加、麥地那)的身份以及豐富的石油資源在中東地區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力。沙特的一些領導人也曾試圖探索過君主專制與現代化國家的「最大公約數」,譬如嘗試進行地區性選舉等。
看看眼下的內外交困局面,不禁讓人聯想到了歷史上同處危機時期沙特王子們曾嘗試過的憲政改革——即1958-1964年期間的「自由王子運動」。
受納賽爾發起的以推翻封建王朝、建立代議製為目標的「自由軍官運動」的影響,1958年,沙特塔拉勒王子聯合王室其他一些王子主張推行憲政改革。他們起初在埃及活動,待國王沙特和王儲費薩爾的權力之爭給他們留出了重要職位後又返回沙特任職。
埃及「自由軍官運動」(前排左下為納賽爾)
來源:onreligion
彼時恰逢二戰後沙特石油產量迅速飆升,石油經濟蓬勃發展,國王沙特及其王室鋪張浪費、肆意揮霍、獨斷專行、裙帶關係嚴重,國王沙特(1953-1964年在位)與王儲費薩爾(1964-1975年任國王)的矛盾升級,國內民怨沸騰、危機四伏。
至50年代末,沙特已債台高築,社會經濟混亂不堪,反政府武裝和石油工人運動日益高漲,政府對內實行鎮壓,社會矛盾異常尖銳。
第二行左一、左二為沙特和費薩爾
來源:VOA
1958年,沙特王國涉嫌謀劃暗殺敘利亞和埃及總統,引起了阿拉伯國家的強烈不滿。
值此危機時期,主張實行憲政的「自由王子」們提倡在維持沙特王權和伊斯蘭國體的前提下,召開由選舉產生的國民會議並制定憲法,建立經過公正選舉的顧問委員會、設立最高法院和最高計劃委員會,以此削弱國王的權力,給予內閣更多權力。
「自由王子運動」的領袖是沙特塔拉勒王子(Talal bin Abdulaziz Al Saud),他本人有明顯的支持憲政和實行法治的主張,並影響了時任石油部長阿卜杜拉 塔里基、沙特王室的次子們以及國內新興的中產階級群體。
沙特塔拉勒王子
來源:wikipedia
「自由王子」們崇尚納賽爾提出的泛阿拉伯民族主義思想。納賽爾曾公開稱「要解放耶路撒冷,要解放所有阿拉伯人,首先必須放利雅得!」起初,國王沙特認可「自由王子運動」這支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利用與之結盟將費薩爾及其支持者掃地出門。
而「自由王子」們也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即希望利用國王和王儲的紛爭從中漁利,以獲得進入核心權力圈的跳板。
1960年,國王沙特任命塔拉勒王子擔任財政和國民經濟部部長。1961年,他向國王提出了立憲建議,但國王無心進行政治體制改革,因此他強迫塔拉勒王子辭去內閣職務。
1962年葉門內戰爆發後,費薩爾利用埃及干涉葉門之機給自己的權力加碼。後來,他安排在開羅的「自由王子」們返回沙特,謀求逆襲,最終成功上位。費薩爾王儲起先雖支持憲政思想在沙特的傳播,但後又廢止,隨後否決了王子們的立憲改革計劃,把他們推到了國王沙特的一邊。
儘管國王沙特不同意「自由王子」們提出的憲法草案(具體而言,國民議會由120名議員組成,其中40名為王子和內閣部長,另外80名由公開選舉產生,國民議會負責制定法律和監督內閣等),但為了打壓王儲費薩爾,國王沙特仍在表面上與「自由王子」們維繫岌岌可危的同盟關係。
世界各地政體分布(紅色為絕對君主制國家)
來源:independista
後來,國王沙特與「自由王子」們因經濟政策主張、《國家安全法》及《勞工法》等方面的分歧,雙方矛盾升級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此外,國王沙特與費薩爾實現和解後,「自由王子運動」領袖塔拉勒最終被迫流亡黎巴嫩和開羅。
1962年8月,塔拉勒王子在貝魯特召開記者會,公開抨擊沙特體制,結果他的護照被撤銷,財產被沒收,他在國內的一些支持者被悉數逮捕。此外,他還在開羅電台傳播自己的進步思想。
1964年塔拉勒及其他三位王子結束流亡生涯,返回沙特,與王室達成和解,拿到了一大筆「封口費」,並公開承認「自由王子運動」的所有做法均是錯誤的。
此後在2001年,塔拉勒王子高舉憲政改革的大旗,公開提倡在沙特建立選舉的國民議會。2007年,他還表達了要建立一個政黨,以期在沙特實現自由化改革的目標。
年邁的塔拉勒王子仍在呼籲憲政改革
來源:Arabia2day
2007年沙特效忠委員會成立時,他成為成員之一。2012年,他公開呼籲國家反腐敗總局對每一個人展開調查,不論其身份地位。他認為效忠委員會僅是個擺設而已,王儲的任命並不會徵求委員會的意見,並呼籲在沙特建立君主立憲制。
結語
時下內外交困的沙特雖不能完全與「自由王子運動」時期同日而語,但回顧這個絕對君主專制的國家在歷史上經歷的憲政改革運動,我們不難發現,在一個根深蒂固的政治體系中,要想打開一扇通往未來的窗戶是何其之難。
儘管「自由王子運動」的發起人本身並不是徹底的憲政改革家,他們大多心存分享權力的企圖,但他們畢竟在一個封閉的、絕對君主制的國家內部點燃起過君主立憲制的「星星之火」。
然而,絕對君主專制從根本上決定了歷史上每一次王位更迭都伴隨著血腥的「宮斗」、「暗算」以及利益格局的重新洗牌。如此的變化儘管發生在一國疆域之內,但也牽動著國際經濟、能源和地緣政治的敏感神經,由此可見,新王儲在未來的道路上還將面臨太多未知的變數。
【注】參考資料來自世界銀行(World Bank)、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CNN文章Sa?d K. Aburish: The Rise, Corruption and Coming Fall of the House of Saud、哈冠群和吳彥:《沙烏地阿拉伯憲政歷程的源頭——自由親王運動》、趙峰:《沙特王位繼承問題研究》、以及中國金融智庫網站。
今日主筆 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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