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才子傳|關山難越悲失露

01-25

1982年3月23日，北京朝內大街203號。

關露戴了數十年的漢奸帽子終於被中央明文摘去。

年底，關露在家中自盡。

一

第一次聽到關露這個名字，是在小學的時候看一本五年合訂裝《讀者》。

書里說她跟張愛玲等人並稱民國四大才女。

然而我那時根本不知道張愛玲是誰。

關露本是一個美人，又是一代才女，在那時的上海灘，她本可以過上極好的日子。

但她有一顆愛國的心，她加入了黨組織。

於是在進入組織後，她被派往汪偽政府內部做地下黨。

她的主要任務就是策反漢奸特務頭子李士群。

這個任務本不該她去，應該是她的妹妹——曾經收留過李士群老婆的胡綉楓去，但因為胡綉楓無心中提起關露與李士群的夫人是同學，這個任務才由潘漢年分配給關露。

二

關露原名胡壽楣，1907年7月25日，生於山西省右玉縣。

9歲喪父，16歲喪母，與祖母及妹妹遷居南京，隨二姨媽同住。

後來關露來到大上海闖蕩，受劉道衡資助上了大學，並先後於上海法科大學、國立中央大學學習。

1935年，關露還做過隆鼻手術，據說是中國最早接受整形手術的一批人。

1937年，戰事爆發後，其他進步文人紛紛撤離，關露卻接受了組織安排，留在了上海。

後來因為無處容身，暫住王炳南家。

1939年秋，關露接到葉劍英指令，赴香港尋找到廖承志接受任務，在這裡與潘漢年確認了上下線關係，並赴上海執行了上述的任務。

三

當時她的表面身份是一名女作家。

李士群很快就知道了關露的真實身份，但本來就不願意替日本人做事的李士群不僅沒有揭發關露，還刻意通過關露接觸到組織，為我黨輸送情報。

1942年，李士群這邊的工作基本完成，關露迫切希望可以回到組織里，她發暗語表示：爸爸，媽媽，女兒想回去。

但回復是：爸爸媽媽不想你回來，你還得留在上海。

這一次，又是一個新的卧底任務，要求關露打入日偽刊物《女聲》之中。

關露憑藉著才氣和文筆，迅速進入其中，並成為核心編輯。

1942年開始，日本的東亞共榮主義發展起來，還搞起了所謂大東亞文學者大會，關露不得不參加，會上日方本來要求她發表一篇宣傳日本軍國主義的演講，關露委婉拒絕，改成了一篇關於中日婦女交流的演講，全篇未提及任何日本軍國主義的內容——當然，她還是被認為是漢奸代表。

四

潘漢年對她說：肯定會有人說你是漢奸，你絕對不能辯護。

關露說：我不辯護！

因此抗戰結束後，關露被國民黨放進了漢奸名單之中。

為了後期的戰略部署，組織暫時沒有公開她的身份，而且是一直讓她頂著漢奸這頂帽子！

因為這頂帽子，她的戀人——當時的著名人物王炳南在向上級周總理彙報愛情後，被否決了這段戀情。

周夫人親自趕去機場攔住他，讓他在這裡給關露寫了絕交信——關露的身份不能暴露，而王炳南決不能和一個戴著漢奸帽子的人在一起。

或許這是利於天下蒼生的一封信，但很遺憾，它破滅了一個為國為民忍辱負重的女人最後的希望。

關露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當然，她也不明白，一個人的痛苦，大多數時候不是因為自己做錯了。

五

事實上，如果我是王炳南，我絕不會寫這封信。

但王炳南不是我。

一切都是人心。

然而一切並沒有結束。

在著名的整風運動中，關露同熊大縝等愛國分子一樣被懷疑被隔離被審查被折磨，最後還是妹妹胡綉楓努力尋求證據，找到陳毅親自批文才救下姐姐。

關露構思了一系列的作品，最後通通不能發表，連關露的筆名都不能再用。

再後來她的上線，也是她的上級——潘漢年，在勝利後的1955年，他居然被認定是內奸。

而可笑的是潘漢年案一直沒有任何證據，潘漢年死後，該案最後被證明是個冤案。

而這個冤案牽動了無數的冤案，其中包括關露。——因為上級的身份被懷疑，因此其下級的身份便直接被否認。

而上下級的機制決定，除了潘漢年，誰也不能證明她的身份！

她在此後多次入獄，被反覆審查。
曾為新中國成立貢獻了自己的青春與名譽的關露，遭受到的卻是完全不對等的對待——當然，與她經歷類似的人從古到今，多如牛毛。

六

直到1982年，潘漢年被平反，她才被平反。

纏綿病榻身患癱瘓的她，如那洗雪沉冤的梅長蘇一般鬆了口氣，並將關於回憶潘漢年的文章全部寫好。

當年12月5日，她自殺了。

曾與她並稱上海灘三大才女之一的丁玲嘆了口氣，說道：

我們的國家充滿了陽光，可這陽光卻唯獨照不到她身上。

關露有一張收藏已久的王炳南的照片，背面寫了一句詩：

一場幽夢同誰近？千古情人我獨痴。

而她另有一句詩:

換得江山春色好，丹心不怯斷頭台。

只恨這斷頭台，不在日，不在國，而在自己的背後。

或許在這個世界上，只要絕大多數人過得好，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