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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衣兄弟

我的白衣兄弟

文/寧迪

1.

坐在我對面穿著白色西裝喝著可樂的謝必安是我幾千年的好大哥,他被關了整整三百年。簡單的說就是他觸犯了地府的法律法規。由於長時間被關在地府,他本就白皙的皮膚現在就像經過人工漂白一樣。

「人工漂白?」大哥手裡拿著允指原味雞看著我,「什麼意思?」

我想了想回答說:「就是本來是黑的,在人力干擾下變成白的了……你懂嗎,算了。」看著他愈加迷惑的表情,我放棄了。

「你現在說話我都聽不懂了。」他咬了一口雞塊,讚賞的點了點頭,「這個東西真好吃。」

「好吃?」我表示懷疑,「相信我,你再吃幾次就不想吃了。」

「倒也是好東西吃多了終究會膩的。」他說著又點了一個漢堡,「吃膩了再說。」

酒足飯飽以後,大哥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漬,打了個飽嗝,「無救啊,我才被關了三百年,這個世界怎麼就翻天覆地了啊,我完全不認識了。」

「三百年啊大哥,」我點上一根雪茄,「這世界早已不是以前的世界了,現在的世界講究一個「快」字,日升日落天地便變了一番模樣。」

「有沒有這麼的……」大哥的手腕轉動,想了想詞語,「誇張?」

我擺擺手:「一點都不誇張,現在的人可厲害,據說人類的科學家已經研製出了非常先進的探測儀,再進一步的話就能發現鬼魂的存在呢。」我喝了一小口咖啡,「你知道嗎?十幾年前有一幫子人飛到月球上去了,把嫦娥仙子嚇得搬家了。作為一名曾經的人類真為他們感到驕傲。」

大哥一臉正經的看著我,「他們會飛了?」

「豈止會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我用誇張的語氣說。

大哥謹慎的看了看四周的人類,「看不出來啊。」

我繼續說:「所以我們現在行事要小心謹慎,不要露出馬腳,萬一被他們拍到證據回去又要一頓臭罵,還要扣工資啊。」我突然想起自己乾癟的腰包,頓覺一陣心酸,「現在的福利不比以前了,大家都崇尚科學,信鬼神的少了。以往我們不看工資,供錢都吃不完,現在不行了,沒人給我們燒錢了。」

「科學是什麼東西,也是神嗎?」大哥不解的看著我。

我擰眉想了想:「天地規則吧。」

「哇哇哇。」隔壁桌一個小孩突然大哭起來,引得眾人紛紛側目。小孩的母親怎麼哄都哄不住,又怕影響大家只能扮鬼臉嚇唬小孩:「再哭,小鬼就把你抓了去。」

可是這一招並不管用,小孩越哭越凶,「我就要哭,我不怕小鬼。」她母親有些手足無措。我為了維護我們小鬼的尊嚴,決定親自出馬,我拍了拍大哥的胳膊,「看我的。」

大哥一臉懷疑的看著我,好像不相信我有這種能力。

我走過去蹲在小屁孩身邊,朝他眨眨眼,伸出雙手讓他看清楚,什麼都沒有。雙手握在一起,慢慢打開,一隻鴿子探出腦袋。小傢伙不哭了,露出驚喜的神情,眼睛瞪的大大的,完全不敢相信。我把雙手完全打開,鴿子撲動著翅膀飛了出去,小傢伙跳起來:「你是魔術師,你會魔法?媽媽,他……他是魔術師。」

大哥把我拉起我往外走,神情慌張,小傢伙在後面追我:「媽媽,魔術師,魔術師跑了。」

我們到了一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大哥嚴肅的看著我:「你在幹嘛,在人間不能使用魔法的!你想關地牢啊!」

我笑了笑,示意他放鬆下來,「大哥,我那不叫法術,叫魔術。」

「什麼魔術,那就是法術!」他一口咬定說。

我並不否認說:「大哥,你說的沒錯,我是使用了法術,但是關鍵在於人類以為那是魔術。」

「不管怎麼樣,你使用了法術就是觸犯了地規。」他壓低了聲音,鄭重的告訴我,「你可不要抱有僥倖心理,地牢的幽冥之火可不是鬧著玩的。」他說著眉頭蹙到了一塊,白皙的皮膚因為激動浮出一層緋紅,呼吸起伏。看來大哥在地牢關了三百年是有了心裡陰影了。

我拍著大哥的肩膀,笑著說:「大哥,你放心,現在地府不像以前那樣不講人情了。現在使用法術只要不暴露身份不影響事件基本就不會有處罰。剛才他們都以為我是魔術師所以不會暴露我們的身份,你太緊張了,放輕鬆。」

我為他點上一根煙,他試著吸了一口,神態輕鬆了不少,我繼續向他解釋:「現在地府的有些規矩變了,我和你好好講一講,只要你聽我的就不會再出現當年的錯誤了。」

大哥深吸一口,緩緩地點點頭,白色的煙霧籠罩著那張依舊年輕帥氣卻透著一股子滄桑韻味的憂鬱面孔。我知道三百年前的那段孽緣和三百年的牢獄之災就像這一團煙霧一樣籠罩著他。

2.

三百年前,陳家大宅。

我和大哥收到指令,今晚陳家有人要走,我們蹲在門外閑聊,等著收魂的時間。陳家是這有名的大戶,今天少夫人臨產,陳家張燈結綵好不熱鬧,只是他們不知道黑白無常已經來敲門了。

屋內陳家少夫人發出撒心裂肺的叫喊,陳少爺在門外焦急的走來走去,走的我心煩意亂。

「這個陳少爺腿腳便利啊,走了這麼久就不累?」我抱怨說。

大哥搖晃著手裡的招魂幡,「今天他們家喜逢喪,怪可憐的,你就別多嘴了。」

「反正他們又聽不到。」我反駁一句。大哥搖搖頭不說話了,我也不在意,他一向多愁善感。

「陳少爺,不好了。」接生婆快步跑出來,「夫人難產。」陳公子立馬跑了進去。

我知道該幹活了,大哥拉住我,「今天收的是誰,大的還是小的?」

「是個活結,」站起來伸個懶腰,「崔判官說反正帶回去一個,看她們母女倆誰的命硬了。」我撇了撇嘴,無奈的看著大哥。

「是個女孩?」大哥正問我。

「少爺,保一個吧。」裡面傳來了接生婆小心的詢問聲。

我和大哥走進去,陳夫人已經有靈魂出竅的跡象了,她甚至能看到我們了。少夫人見到我們只是突然的嘴唇一張,就沒有別的表示了,畢竟我們兩兄弟長得也不是傳說中的凶神惡煞。而人在將死之時,人格會弱化,對於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的接受度也會大大提升,所以很多人在初次見面的時候並不驚訝,甚至有人在等著我們。

陳少爺還在猶豫,究竟該保誰呢?少夫人貌美如花,而且看陳少爺的反應對於妻子也應該是疼愛有加,看來是要保大的了。我在一旁托腮推測。

這時少夫人看我們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在說什麼,大哥走過去俯身上前問她:「你有話對我們說?」

她點點頭,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我和大哥對視一眼,她的意思我們懂,希望我們幫她保住小的。大哥向來心慈手軟,但是我們是鬼差,說起來還是個小領導,但是一切都的按照規矩辦事,人間之事只能旁觀不能插手。十殿閻羅慧眼通天,我們稍做手腳便會引火燒身,地藏王菩薩雖是慈悲,但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他老人家自然懂得,所以啊不論遇到什麼人間悲苦都不要多管閑事,這些都是命,我們管不了。

我怕大哥為難,頓時黑臉朝著少夫人搖了搖頭,大哥看我搖頭也不說什麼,他也是有心無力。

「少爺,快做決定,不然兩個都保不住了。」接生婆催促說。

陳少爺看了看床榻上的滿天大漢奄奄一息的妻子,我分明聽到他說的是:「保大的。」

就在此時大哥倏地轉身,運轉法力朝這少夫人肚子輕輕一推,只聽得「哇哇」幾聲,一個女嬰就誕生了。

少夫人一番白眼,氣息全無,臉上還帶著欣慰的笑容。

我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驚出一身冷汗,心想:「大事不好,大哥闖禍了。」

「還愣著幹嘛,幹活啊。」大哥倒還像個沒事人一樣催促我幹活。

我可沒法像他那樣淡定,我帶著責怪的語氣說:「大哥,你知道規矩的,更何況這事關人命!」

大哥不以為然,反駁我:「她們是母女,母親自願放棄自己的性命換女兒有什麼不可以?」

我嘆口氣,我覺得大哥有時候太過愚蠢,我生氣的朝他大吼:「你知道不是這樣算得,誰死誰活不是我們說了算,也不是他們自己說了算。」我指著上面,「是天意,你懂嗎?」

大哥不接話了,像是受了委屈一般,他把少夫人的魂魄從肉體里提出來。少夫人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多謝兩位使者救我女兒一命。」

「你女兒是活了,我們可就要死了。」一想到地獄的那些十大酷刑,我就不寒而慄。

「行了,出了什麼事大哥擔著,與你無關。」大哥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領著少夫人奔向黃泉了。

屋子裡,陳少爺望著少夫人的軀體悲痛欲絕,卻只是靜靜的看著,紅彤彤的眼裡凈是悲哀。手裡抱著渾身血絲的女嬰,那女嬰不像她娘生的美麗動人,眼睛小,鼻子大,左邊臉上一顆大痣幾乎佔據了半邊臉。陳少爺那雙不滿血絲的眼睛望著自己剛出生的女兒悵然若失,手腕微微的顫抖。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用這雙看了兩千多年世態炎涼的眼睛發現了陳少爺的眼裡有些別樣的東西,一些有別與父愛的東西。

我和大哥把少夫人的鬼魂領到了催判官那裡,他會根據「前因後果」書的記載來判定少夫人接下來的去處,若是為非作歹欺殺人放火的惡人就要打入十八層地獄,若是行善積德修橋鋪路的好人就可以轉世投胎,並且根據此人的善行決定他下輩子的出身。三世好人非富即貴,十世好人高坐廟堂最深處,若是千年終不改,免墮輪迴入九霄。

我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鬼,並且對於發現他人言行舉止間細微的訊號具有非常的喜好,和催判官交接的時候,我察覺到了他看大哥眼神時閃過一些東西,疑慮或者是質疑?難道他已經發現了這件事?我們與催判官供事已有兩千年,或許是念在是同僚的份上不打算揭露此事。可是催判官都發現了,那十殿閻羅呢?佛法無邊的地藏王菩薩呢?

我內心忐忑,生怕此事敗露,到時千年修行一朝散,後悔莫及啊。

我大哥到時時常安慰我,「你放心,她們母子必有一死,誰死誰活誰又會管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大哥你是自欺欺人罷了,天道輪迴未曾差錯分毫,誰死誰活皆由天定,哪是我們兩個芝麻綠豆的小鬼能管的。」

「你這句話說對了,誰死誰活皆是天定,那我救下女嬰怕也是命中注定。」我啞口無言,他見我無法反駁,微笑著拂袖而去。或許是我們運氣好,又或許真如大哥所說,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所擔憂的事情並沒有被發現。我打算就此遺忘此事,永不再提。

3.

時光飛逝,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這十幾年我和大哥辛勤工作,還被地府評選為百年來最勤勞的鬼差。秦廣王私下裡還找到我們,說要打算在近期把我們調到「鬼吏司」,主要負責人事,事情少俸祿多,還有人巴結,是個肥差。主要是以後就不要天天人間地府兩頭跑了。

我一聽就知道是秦廣王有心提拔我們,領導厚愛哪敢推辭,趕緊拜謝:「閻羅如此美意,我倆兄弟感激不盡,以後閻羅有用得著我們兄弟的地方儘管吩咐,兄弟二人萬死不辭。」我一番表忠心,誰知大哥話鋒一轉:「閻羅美意我心領了,我這兄弟行事規矩,辦事利索,又有上進之心,今番承蒙閻羅賞識他日我這兄弟必成大才。只是小鬼我並無加官進爵之心,也無左右逢源、縱橫捭闔之才幹,常年陰陽兩界行走已經跑慣了腿做熟了粗活,若是調到別處反而無所適從。還望閻羅明察,另尋賢才。」

閻羅被人駁了面子,一臉難堪。我心裡叫苦,我怎麼就有了這樣一個大哥?出了閻羅殿我就沖他大喊:「大哥,你傻了啊,你在想什麼,秦廣王有心提拔我們你看不出?」大哥一本正經的看著我:「我又不傻當然看的出來,只是志不在此,以往我們陰陽兩界跑了跑去雖然累,但是自由自在,忙裡偷閒還能去人間遊玩吃喝玩樂看看燈光煙火,做不了人沾沾人氣也好,去了『鬼吏司』以後怕是沒了這福分。哥哥我沒出息,你可不要學我,去了鬼吏司要知道察言觀色,將來升官發財還要記得來找我喝酒。」大哥說完就急匆匆的走了,我喊都喊不住。

我覺得事有蹊蹺,大哥並非「胸無大志」之人,早些年還經常在我耳邊抱怨公事勞累,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機會為何會放棄呢?而且最近幾年他往人間跑的勤快,有時候還特地避開我,我還以為他只是貪圖享樂,可是仔細不想不太對勁。我與大哥兄弟情深,這幾千年來從無間隙,喝酒吃肉又怎麼會撇下我呢?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怕牽連與我,所以不讓我知道。我越想越是覺得自己分析的有道理。

為了查出真相,我一連幾日跟著大哥,寸步不離。大哥被跟的緊了,借故跟我吵架,好把我逼走。之前幾日,我不發作,第五天我假裝惱怒說:「分開行動,個抓個的。」

大哥自然答應,我和大哥分手以後,我當即用了一張從抓鬼鍾馗大師求來的強力隱身符,用了這個就是大哥這樣的鬼差也發現不了我。我跟著大哥一路狂奔,趕到一座小山上,山上有一個小屋,大哥進去就不再出來了。我等了許久,不見動靜,正打算一探究竟,一個女子拿著簸箕走出來。我當即就認出來那個女子,她臉上那一顆令人噁心的大痣我不會認錯,她就是當年陳家的女嬰。

「你……是……是你。」我激動的口齒不清,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大哥會和這個女子在一起。有可能是因為我的內心激蕩,法力失調,我現身了。那女子看我先是一驚,嘴唇微微張開,和她母親神似,不過她馬上就轉驚為喜。她竟然朝著我笑:「你是無救兄弟吧。」她知道我的名字顯然大哥和她提起過我,難道她還知道我們的身份不成。我正千疑萬惑,大哥彎身走出來,看著我一愣,隨即站直了身子:「進來吧。」

4.

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大哥才將事情的始末和盤托出。原來我們送走少夫人之後,大哥去翻看了女嬰也就是我現在的大嫂陳思悔的「前因後果」書。結果書上說,大嫂前世是宮中貴妃,與人勾心鬥角,栽贓嫁禍,毒人之子,惑亂朝政。這一世註定受盡磨難,不得善終。大哥作為鬼差見多了遊魂野鬼,早已心腸麻木。只是對於這個女嬰,大哥與其有救命之恩,其中情感牽扯頗為不同。五年前,大哥路過此處,也不知出於什麼考量鬼使神差的向人打聽陳家人的事情的。只是這一番打聽就讓我大哥泥足深陷。

陳家少爺對於少夫人可謂一往情深,他將少夫人的死歸咎於自己的女兒,並且沉浸其中不能自拔。陳家生意是越做越差,陳少爺把這個醜八怪女兒當做掃把星,稍有不順就會對幼女又打又罵,以泄私憤。大嫂八歲那年,陳家發生了一場大火,陳家祖業燒的乾淨。大嫂的日子就更加不好過了,陳少爺終日醉酒罵街打女兒,大嫂十五歲那年陳少爺掉糞坑裡淹死了。大嫂成了孤兒,乞討偷盜賤賣身子渾渾噩噩過了兩年,十七歲那年自己覺得人生無望。遂產生尋死之心,打算跳崖,跑到山裡被餓狼盯上。這時我的大哥正聽完茶館老闆的敘述,運用法力尋到大嫂,從狼嘴裡把她救出來。在這山上修了一座小木屋,每過一段時間大哥就來送些錢財物資。一來二去,兩人眉目傳情便結為夫婦。

聽了大哥的敘述,我連連嘆氣:「唉,這他媽都是天意啊。」

雖然我已經默認他們的關係,但是我清楚的明白必有東窗事發之時,必有大難臨頭之日。七年以後閻羅殿上,十殿閻羅齊齊坐,我和大哥被牛頭馬面押著跪在堂下。秦廣王驚堂木一拍,「謝必安你干擾人間秩序,違反地規。」他怒不可遏的站起來,髮指眥裂,威嚴可怖,「身為勾魂使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念你這幾千年來為地府出力不少,勞苦功高,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打入地牢。」

秦廣王說完扭頭看向我,那目光就像是拽住了我一樣,我身子一顫,不敢直視。

「范無救,你雖然沒有參與此事但是知情不報,難辭其咎。」他看了看其他閻羅,「不過眾小鬼為你求情,主要罪責也不在你,免去你『鬼吏司』的職務,打回原籍,記大過一次。」

地府規矩森嚴,秦廣王這樣的處置已經可以說是從輕發落了,想必是念了舊情。

5.

我們隱身在咖啡廳里等著一個年輕小夥子的死亡,如果不是早就看了生死簿,我們絕對不會猜到這個戴著大耳機喝著卡布奇諾看起來陽光帥氣的大帥哥會在今天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死去。

「思悔後來怎麼樣了?」大哥終於還是問起了這個問題。

好在這個答案在我腦海里千迴百轉早已定型,「根據地規,鬼差無權干涉人間事物,所以地府只是單方面對你進行了處罰,她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只是你也看過她的『前因後果』,命中注定她那一世沒有運勢可言,最後還是曝屍山野。」

小夥子喝完咖啡了,我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到了,他起身走兩步,身子一晃就到地不起了。

我朝大哥招手示意:「幹活了。」

第二個要接的人是個小姑娘,她正躺在床上看著自己的家庭相冊。她的臉上掛著那種長時間被疾病折磨的虛弱和疲倦。我和大哥猜測她會怎麼死去,看著年輕的生命凋零,真是件難過的事情。

「你嫂子的魂魄是你接的嗎?她有沒有提起我?」大哥朝我吐了一個煙圈。

「我不知道,」我不願提起那個女人,「前緣已斷,可不要再斷了前程。最近地府缺人,你好好乾,還是有提升機會的。」多說無益,還望大哥自己想通。

他把話題轉向了別處:「你知道在地牢過三百年是什麼感受嗎。」他看看我,又看了看床上的小姑娘,她已經坐起來了,從抽屜里拿出筆和紙。她要自殺?我猜測。

大哥看著她對我說:「孤獨,黑暗,無邊無際,沒有歡笑,沒有驚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道自己是人是鬼還是一條狗或者一頭牛,沒有意義就像什麼都不存在一樣。以前我總以為人的一生是虛無,榮華富貴也好,兒女情長也好都是過眼雲煙,死了就煙消雲散了。可真的就是這樣嘛?人間自有真情在,鬼神豈有淚沾襟?」他眼裡里所有的光都熄滅了,能看到的只有無聲的悲哀。

小姑娘很快的寫完了遺書——一切都會走向消亡。把紙條留在書桌上,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容貌。單薄的身子挪動到窗口,踩到了凳子上,用盡了全身力氣縱身一躍。就在那一剎那,我看到大哥的眼裡有種東西爆發出死灰復燃的活力。一陣突兀的大風把小姑娘吹回了窗檯,那張遺書飄到了小姑娘的手裡,她寫的還在,只是還多了一句話——所以才要珍惜一切。

大哥又一次被關到了地牢,並且這次刑滿釋放之後就要重新做人了。

我送大哥的時候,我問他:「為什麼?」

大哥淺笑,眼角竟然有了皺紋:「當年你為什麼寧可被淹死也不願離去?」

他這一問確實讓我意外,我如實說:「因為大哥你讓我等你。」

「對啊。」大哥說,「當年的你多麼憨實重感情。」

我一陣心酸:「大哥當年也是重情重義,見我被淹死自己也跳了下來陪我共赴黃泉。」

大哥注視著我的眼睛,傷感的讓我不願直視,「可是我們都變了,變得麻木不仁變得連生死都能藐視了,我經常能發覺自己的情感蒼白,可我不願意去面對這個問題,可是我能逃避嘛?在永無止境的生命里,我總有一天會思考著一些問題,你將來也會,對嘛?」他好像期望我能給他一個答覆,但是我沒有。

他抽了一口我給他準備的香煙:「你知道嗎,我覺得自己的工作和坐牢沒有任何分別,甚至比這還要殘酷。」煙霧繚繞里,大哥的落寂失意中有著一絲僥倖。

我蹲在一旁沉默著,強壓著那些反叛的思維。

6.

三年後,在河北某家醫院內,我和我的新搭檔小王來接一名年輕的爸爸。這位才三十歲的爸爸得了胃癌。扎著雙馬尾玩著手游的可愛女兒還不知道她爸爸就要永遠的離開她了,小王看了看手錶:「時間到了。」

我頷首,示意他動手。

這時玩手游的女兒從兜里拿出一塊巧克力:「爸爸,你吃不。」

我伸手攔住小王:「再等等。」

小王是新來的,我是領導,他沒敢說話。

年輕爸爸費力的吃完女兒餵給他的巧克力,女兒仰著頭,馬尾輕搖、天真爛漫:「爸爸再給我講個故事。」

他正想說些什麼,他發現了我們,一愣。我對他點點頭,他笑了笑湊到女兒嘴邊喃喃細語,溫情四溢。

小王小心地:「這……是不是。」

我就不怒自威的站在哪裡聽他們把故事講完,收魂時我已經熱淚盈眶。

小王向秦廣王打了小報告,秦廣王拉著我細言細語:「小范啊,最近地府人心不穩,有些小毛病我也不會追究,只是千萬不要出格啊,你是我的老部下,我不會虧待你。」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離開閻羅殿,碰上催判官和牛頭馬面送鬼魂投胎。我跟上去,崔判官問我:「最近可好。」

我哈哈大笑:「瀟洒快活。」

輪迴一共六個通道,一般鬼魂集中在人道和畜生道,我指著那個紅色到通道問:「判官,這就是人道吧。」

「沒錯。」判官點了點。

我回頭:「哎,有人跳了阿修羅道!」

眾人紛紛回頭之際,我縱身一躍進了人道。

糟了!忘記喝孟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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