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咪蒙:告訴你我在大學裡都學到了什麼

文&圖/另維

首發於微信公號:時差13時(ID:lingweijiayou)

寫在前面:

五年本科,我休學兩次,兩次都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然後第一時間回到學校繼續學業。我從未想過以學業為代價做任何事。不為文憑,為我的大學帶給我的,人的本質的轉變。

我不說人必須通過大學才能成為想成為的自己,但我作為上大學的既得利益者,有必要站出來說說上大學的另一種可能性。

01.

「上大學你就輕鬆了」——是我聽過最扯淡的謊言。

我對大學最深刻的記憶,是午夜十二點,預習任務沒完成,我洗把臉,塗好睡眠面膜,離開寢室去24小時圖書館。

圖書館三層樓,到處是人,徹夜,燈火通明裡認真的年輕面龐安安靜靜的,長夜中唯一的聲響是晨一點的廣播「一樓咖啡廳還有15分鐘關門,需要咖啡和夜宵的同學先別忙了」。

我去受些刺激,有效提高學習效率。寢室和圖書館隔著櫻花林和紅磚廣場,我迎著月亮快步穿過去,靜夜漫漫,西雅圖的晚風好涼。

我記得深,因為那幾年的大多數夜晚,都是這麼過去的。

我熬一夜又一夜,效率卻不高。

這所大學裡,教授講課,快得完全不考慮我的接受能力。一節課一章節,旁徵博引不斷,英語原本不是母語,如果不事先預習講課內容,我經常半天聽不出今天學什麼。可是課本一章少則30頁,多則上百頁,密密麻麻的字母,E-mail里還經常冒出臨時讀物。

我18歲,堅決不掉隊,24小時圖書館耗到天亮。我想,可以了,我這麼努力,就算沒讀完,也肯定已經走在大多數人前面了。

第二天進教室,傻眼,幾百人個個課本標滿印記,手裡拿著筆記。課堂討論,說的是以知識點為圓心發散的想法。借同桌的預習文檔一看,思考總結和要問的問題,而我工整抄下許多小標題和加粗句,以為能加深印象。

我跟不上,不是我不努力,是別人花同樣的時間努力,還比我會努力。

很長一段時間,我時間都花了,不見成效。美國的大學,期末成績通常只佔25%,平時作業、測驗和課堂討論都算分,一項成績落下,半學期超常發揮才能彌補。我出師不利,越往後壓力越大,急得掉眼淚。

可進度那麼快,一晚上哭過去,第二天只會掉更遠。只好邊哭邊學。

我習慣差,攤開課本會尿急,口渴,手癢,解決完生理需求,刷刷熱搜,發條「不預習,不睡覺,不瘋魔,不成活」的正能量微博,眼睛累了……

當時在修心理學導論,知道了在人的大腦里,神經元會記住人的每一次行為,重複次數多了,基底神經節便會形成「模式」,固定行為、情緒之間產生聯繫,使重複越來越容易,就形成了習慣。

也就是說,學習時看一次手機,神經元就記一次學習和看手機之間的聯繫,我下次就更容易在學習時摸手機。這是生物定律。

而一旦基底神經節徹底熟悉了行為間的聯繫,將其轉化成「模式」,就算我們後來拚命改掉習慣,重新接觸同樣行為時,神經元會自動記起有過的連接,習慣更容易重新形成。花過大量時間彈鋼琴、打籃球的人,就算忘了怎麼做,再接觸也會學得很快,便是這個原理。發生過的一切神經元會記得,有過的好習慣壞習慣都會伴隨一生。

於是,每一次伸手摸手機,我都及時念念有詞,「不,不能讓學習和看手機行為產生聯繫,要讓基底神經節把學習和專註連在一起!快發生作用吧!基底神經節!」

我知道,每一次自控,都會讓下次自控更容易。有一天我會不再需要自控,那一天行為自成習慣。

我的神神叨叨讓方圓十個寢室沒人敢學心理學。

不久後的暑假,我在最喜歡的公司實習,他們說,「另維你進入狀態好快哦,我倆每天早上只要沒急事,工作前都能先磨嘰半小時。」

我想起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大學最初的日子,眼睛忽然脹了,有點感動。

大學教的知識有的過時有的遺忘,但學習過程中學會的,如何認真做好一件事,態度和習慣我都會一直帶著。

(從歐美澳到中日韓,我問遍全世界名校生,最大感受是什麼,他們說,從同學身上學到的比老師還多)

02.

網路上常有人說,呵呵,晚上熬夜,只能說明白天效率不高。

我想他們大概沒有見過,這世上的許多人,白天效率極高,零碎時間全部利用,晚上依然努力熬夜不肯疲倦。這世界充滿可能性,要學的、能玩的、想知道的、可改變的都太多了,一周168小時根本不夠用。

他們沒有見過這種人,也不願相信這種存在。20年後,他們在公眾號里讀到別人驚人的履歷,評論,「目測背景了得」「假得滿屏都是尷尬」。

他們在評論里和意見不同者爭得面紅耳赤,然後一連幾天都為源源不斷的點贊洋洋自得。

他們或許一生都不會知道,這世上有一種20歲,時間要一小時一小時安排,對下班和雙休沒有概念,人生狀態一年一個新樣兒,因為年輕的一年時光,實在能做太多事了。

這樣的人,在一所好校里,一不小心就碰到了。

羅C是我金融課的同桌,深圳人。第一次進教室,我們準確辨別出對方是僅有的中國留學生,坐在一起互相幫助。

第二節課,她的位置空了。

商學院錄取率22%,是著名名企通行證。我以為這裡再沒有不刻苦的人,如此鬆了弦一般,實在有辱自己過去的努力。

第三節課她依然沒來。我嘆惋,真是要管寧割席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周後她終於出現。來得很早,找我借筆記。

我注意到她的例題統統用鉛筆輕輕寫了一遍,她對著筆記一行行塗抹修改。抄完,道謝,問要不要給我講我劃問號的知識點。

我有點震驚。

她聽講有自己的節奏。只聽做了記號的題,邊聽邊核對預習筆記,有時候核對得比教授講得快,她就翻到下一章預習去了。

我一臉懵逼,這是何方神聖。

下課,她問題,教授每節課間和課後都會被團團圍住,輪到她,她首先道歉,「我上周在亞利桑那州打比賽,錯過了兩節課,對不起。」一口流利的英語。

教授眼睛一亮,「你就是我們班的高爾夫球運動員!你上周的比賽轉播我看了,表現太棒了!恭喜!為你驕傲。」

她居然是NCAA的student athlete,美國人叫學生運動員,我們俗稱的體育生!

NCAA是全美大學生體育協會。熟悉NBA的人知道,NCAA每年為NBA輸送新兵,相當於中國的國家青年隊。美國人希望職業運動員至少擁有大學學歷,要求他們讀書比賽兩不誤。

我修過「體育社會學」,知道美國大學裡的體育生,獎學金豐厚,但每天下午訓練,只有上午可以用來上課。作業多,節奏快,大小考接踵來,他們卻要像NBA隊員那樣,在不同客場間飛去飛回,直到球隊淘汰。校高爾夫球隊是Division 1,甲A級,也就是說,羅C的賽期長達幾乎整個學年。

這期間,她一周至少訓練20小時,時刻活在比賽排名和反覆出差的壓力里,缺課自己找輔導員補,錯過考試自行與教授商排補考時間。

作業,我想不出她拿什麼時間寫,訓練體力和時間雙耗,比賽更是少則缺課四五天,多則八九天。她才20歲。

而我,僅僅是這裡的學習壓力,已經逼得我哭天喊地了。

她到底怎麼活下來的。

我立變跟班,跟著跟著就懂了:12:20下課,她端上三明治和咖啡去最近的圖書館自習,路上已經吃完午飯,寫起作業旁若無人,時間一到,一句「再見」起身就走。整個上午,她簡直每一秒鐘都是掐著過的,一天的效率抵我三天。

我高中時,月平均寫小說6萬字,成績很差。班主任說,都是你上課寫小說耽誤的,必須把全部時間和心思放到學習上才有出路。後來,為了跟上大學進度,我首先放棄開學期間寫作,直到遇見羅C。

羅C每次上課,都是預習充分、帶著問題的,我早已是迷妹,問她到底在從哪裡擠時間讀課本,她說飛機上。

「飛機上預習我也試過,太難受了,根本無法集中精神,還總有人送吃的打斷你。學習還是圖書館裡有效率,安靜,還有旁人用行動鞭策你。」

她說,「我也覺得。可是如果我不在飛機上看,我就真的沒有時間看了。」

原來,我成績差不是因為寫小說,而是我沒有合理管控自己,利用時間。

那門金融課,羅C結業成績4.0,滿分,拼盡全力拿到3.4的我在震驚中度過整個假期。

從此以後,每一次坐不住和想放棄,我都強迫自己——「為了寫作,高效完成學習任務吧,我沒有其他時間了。」

我23歲這年,15萬字的遊記小說《我們都是和自己賽跑的人》在學習和工作的間隙中寫完了,暢銷了。

因為親眼看見世上有人那麼活著,20歲那年,我相信了曾經以為的不可能。

哦,2016年夏天,羅C打出總決賽最後一桿,高爾夫球隊拿下NCAA全國冠軍。一時間,學校官網是她,電視轉播是她,中國高爾夫球官微在介紹她,亞洲校友群在討論她。我發微信恭喜她,大約是恭喜的人太多了,她發朋友圈——After winning? A typical day of a student athlete。

賽後,一個學生運動員的典型一天。配一張照片,股票課作業。

我正在北京巡簽新書,夜半難得休息,刷到這一段,忍不住爬起來寫借口持續出差拖欠的專欄。

在Foster商學院,羅C不是個例。

稅法課,餅乾妹總能答出課本上沒有的知識點,我好奇原因,她說,「工作中遇過,同事教的。」

她居然每天下午在PWC稅務組實習,一周至少20小時。

「功課忙成這樣,你還在四大會計事務所實習?這是稅季啊!不是說稅季的四大忙到過勞死嗎?」

餅乾妹匆匆收好文具,塞我一張紙,「是很忙呀。我著急趕路上班,幫我問下這幾個知識點,晚上去圖書館找你。」

我的大學共有14座圖書館,許多學院都在教學樓的副樓設立院系圖書館。館內有各科輔導室,講師都是學院花錢聘請的,成績優異的學生。

大多數人還是喜歡在大廳里自習,那兒人滿為患卻靜得落針可聞,偶爾遇到難題,抬頭總能瞄到幾個班同學,打個手勢,出門討論。

星期六,商學院圖書館清晨7:00開門。很少有人刻意相約自習,反正幾乎都會去。周五夜裡,餅乾妹愛在商學院微信群里發一串照片,「我烤了餅乾,想吃的明天來我座位拿。」——這是餅乾妹的由來。

她餅乾烤得極好,又什麼題都會做,我特別愛坐她旁邊。有一回問題,她擺手,「我睡15分鐘好嗎?太困了,15分鐘後一定叫醒我,我給你講。」

我讓Siri設了個手機鬧鐘,再抬頭她已經呼吸微變,睡熟了。

她該是有多累,才能這麼一趴,就一秒不省人事啊。一個沒有考試也沒有面試的普通周末而已。

翻她朋友圈,為數不多的更新,不是旅行照就是餅乾照,花裙子名牌包的磨皮美顏照,好一副歲月靜好。

15分鐘後,餅乾妹滿血復活,精神奕奕講題。

「拼成這樣,朋友圈看起來像個沒事做的,裝逼遭雷劈啊。」我表示鄙視。

她說不是故意的,她只在假期開朋友圈,平時都關閉著。

「朋友圈還能關閉?」我驚訝。

餅乾妹示範:設置,通用,功能,選擇朋友圈,點擊停用,朋友圈功能便徹底消失在發現欄。

「我太八卦,總忍不住刷朋友圈,時間都浪費了,只好徹底關上,放假再開。我跟Yuhao學長學的,他強迫自己只在大考後開一小時朋友圈整整一年半之後,徹底戒掉朋友圈癮。我還在過程之中。」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稅法課難,教授講課天馬行空,學期伊始全班都聽得要撞牆。有一晚我在圖書館見到同學聽課堂錄音,借來一試,滿心歡喜——找到好方法了!明天就用起來!我真是太善於吸納優點了!我不成功誰成功?

第二天進教室,懵了,全班80人,人人桌上放著手機,清一色錄音界面。

——別說成功了,沒有在一天之內學會並應用更好學習方法的能力,我就是全班倒數第一。

我有時候,僅僅是生活在商學院里,已經壓抑得想哭。

每個人都在夜以繼日拚命學習別人的優點,誰有個優點,馬上瘟疫一般迅速散播開來。每個人的優秀都是多維度的,大家彼此認可也互相碾壓,再努力也不過是相對靜止的狀態。

好累。努力的結果,原來是活得更累。

只能從驀然回顧中發現,許多曾經的艱難不難了,本科幾年,人脫胎換骨得令自己驚訝。

學校重視視野,鼓勵每個人至少出國一學期。對外國來的交換生,也配以本校生做新手嚮導。如此一來,我認識了清華哥。

清華和北大是母校的友好學校,每年秋天派送十個交換生。相熟後,他們介紹,「跟你做新手村任務的是清華生物系第一名哦,獎學金拿到手軟,這次僅生活費就每月1200美金。」

我撲上去頂禮膜拜。心想,這學期都跟他們混了,沾一沾學霸氣息,有助於自己的洗禮和進化。

我帶清華哥吃frozen yogurt,冰激凌自助餐,他沒見過,很是新鮮,捉住店員小哥瘋狂發問,一張口,嚇了我一跳。

那是一口地方口音濃郁的中式英語,幾乎沒有一個詞是準的,連成一串,我聽了足足30秒才發現他沒有在說閩南話。

——清華也太不重視學生口語了,弄個英語角不行嗎?

我聽不下去,讓他把疑惑告訴我,我幫他問。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做人不要太勉強。

他擺手拒絕,非要自己說,說不明白就手舞足蹈,還閑聊起來了。

一時間,人人進店都瞄他幾眼。我忍不住離他遠一點。

學校是quarter制,一學期11周,開學兩周期中考試,一輪連一輪考到期末。學期步入正軌,人們走路都恨不能飛,依然有清華哥軼事口耳相傳:

「有人隔三差五在中餐廳狂說英文,那發音標準閩南語系,還嗓音嘹亮,連語言班傻逼都聽不下去要糾正他。出來交換三個月還把自己當美國人了,屌絲裝逼真可怕!」,配微信視頻傳播。

我悲痛地想,真是砸清華的牌子。

清華哥回國前請我吃飯,張口點單,又嚇我一跳。

「你是掉進山洞撿到了《九陽真經》嗎?你閉上眼睛聽完全是個美國人!」我驚叫,才三個多月啊。

「抓住了一切機會狂聽狂說而已。我不像你們常年在美國,本科四年,我只有這三個月可以生活在純英語環境,只能儘可能多收穫一些。」他說得靦腆。

我想照舊打趣:如今的美國西海岸算哪門子純英語環境,中國人、中餐廳到處都是,商場里設置漢語導購,除了上課和寫作業簡直用不著英語,根本不是學語言的好去處。羞愧說不出來。

他怎麼就做到了呢。

「我知道自己說得不好,可是如果我不說,就永遠不會好。凡事有過程,早晚要走一遍。」

我連忙擺手,「不不不,你已經說的太好了,不知道的以為你高中就留學了呢!」

我的雙學位是心理學,知道人腦理解語言的部位11歲已經發育成熟,因此英語口音是否純正,幾乎無關於人生活在英語環境多久,而是取決於多早。看遍了形形色色的留學生,眾人公認刻苦的高中留學生還有可能徹底擺脫口音,18歲出國的本科生不用痴心妄想。

流利就好。我大約就是這樣漸漸放鬆自我要求的。我忽然有點恨自己。

清華哥瘦瘦白白小小,不太起眼,我卻再也不敢小覷他。原來清華人厲害,不在於成績好、會考試。三百六十行,行行不一樣,成功的充要條件卻大同小異。他們知道如何做好一件事,便知道如何做好每一件事。

我收起自命不凡,在源源不斷的震驚里掙扎生存,終年戰戰兢兢不敢鬆懈,臨近畢業,竟也成了後輩口中的大神學姐。18歲的新生找到我,與我坐在24小時圖書館,抽泣著翻書。

「另維學姐,我又沒考好,實習也找得不順利,離商學院越來越遠,壓力大得吃不好睡不好還脫髮,我好羨慕你,會學習,別的事也做得好。」

那表情和眼淚,和四年前的我如出一轍。

我太知道她正在經歷什麼,即將遇見什麼。那是我一步一步走過的路。

我說,「就這麼適應下去,別為不見效著急,三年之後你且看它。」

她抹了眼淚,繼續自習。

我想起羅C提起過,她18歲作為體育生入校時,受不了雙重壓力,要放棄文化課,隨便學個簡單專業混學位,把心思給高爾夫球的時候,得知網球隊有個上海學姐是建築工程系。羅C後來的高效,師承已經畢業的網球學姐。

我忽然明白,我們都會變成學姐,畢業離開,但有些東西會永遠留在這所學校,在一屆又一屆年輕的身體里源遠流長,生生不息。它們是面對世界的態度、精神和習慣。

我看見四年後,我已經不知在什麼地方成家立業,抹眼淚學妹褪去了稚嫩和焦躁,淡妝正裝坐在24小時圖書館,微笑看著一張18歲面孔,告訴她,「三年之後你且看它。」

這一種傳承,深深紮根在大學這片土壤里,徐徐飄散在這方空氣中,滋養著每一個路過的有心人。

-END-

這篇文章我寫了很長,這是其中一部分,我刪掉了文憑和人脈的的作用,因為外在的獲取再多,也比不上人本質的轉變。從懵懂高中生變成一個獨立、辯證的思考和看待世界的人,一個擁有專業知識儲備和素養的professional,才是大學能給我們的最好禮物。

作者:另維。

微博@另維,微信:時差13時(ID:lingweijiayou)

小說作者,著有《我們都是和自己賽跑的人》。華盛頓大學會計和心理學本科,連太平洋都走遍了的旅行體驗師。近期目標,健身,長篇小說,考C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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