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呀 請你不要殺了她

-35歲-

我疲憊地脫掉高跟鞋，望向房間盡頭的那張床。

不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她的呼吸很輕，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手裡緊緊握著一個發黃的調色盤。

聽到我的腳步，她睜開了眼。

「回來了？」

「嗯。。。」

「你好久沒來看我了。」她失了力氣，聲音空飄飄的。

「我很忙你知道的，小寶的幼兒園還沒有著落，公司又拿了個新項目，每天都加班到這時候。」

「我知道，我知道。。。」她輕咳了一聲，似乎是想打斷我。

「他對你還好嗎？」她問。

心底泛起酸楚，我微微聳肩：「沒什麼好不好的，我不管他在外面和別的女人怎麼樣，按時上交生活費就行。」

她沒再說話，轉過頭去，目光落在天花板上，眼神空洞。

遲疑很久，我問道：「還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她的眼裡似有星光點亮，顫巍巍地遞給我她手裡的調色盤。

　 「畫畫。。。我們畫畫吧。。。」

　「我哪還有時間畫畫！」我推掉她的手。

眸子里的亮光暗下去，她不再說話。

我起身走到門口，攀著門框停了停。

低聲問：「我也想你好起來，還有什麼辦法嗎？」

　「只要。。。只要你多來看看我。」

「我沒那麼多時間，你知道的。」

「知道。。。」

我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

啪—

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我知道，是那個早已廢棄的調色盤。

-30歲-

我對著鏡子塗好口紅，解開修身連衣裙領口的兩個扣子。

低低頭，黑色蕾絲邊的內衣若隱若現。

她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嘴裡還塞著一隻雪糕，盯著正盛裝打扮的我，蹙著眉頭道：「你這打扮也太性感了吧。」

我一把搶過她嘴裡的雪糕扔進垃圾桶：「還吃還吃，你要是再胖，就真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她撅起嘴，有些氣。

「你不想嫁我可想嫁，這個人不錯的，有房有車，雖然離過婚，但沒有小孩，關鍵是無貸款，我不用跟著吃苦。」我一邊說一邊帶上耳環。

「幹嘛這麼急著嫁。」

「怎麼能不急！我都三十了！小雲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我可不想整天被別人當怪物看！不管怎麼樣，我今晚都要搞定他!」

我氣得手也跟著抖起來，找不到耳洞口。

「可是，你對他有感覺嗎？」她的聲音自背後傳來，一根利箭直奔我的胸口而去。

戴耳釘的手微微停頓。

「要什麼感覺，結婚不就是搭夥過日子嗎。」

她沒再說話，身後傳來筆尖磨蹭畫布的聲音。

耳釘順利穿進耳洞，我對著鏡子里風韻猶存的自己昂昂下巴，踩上高跟鞋，出了門。

-25歲-

凌晨兩點鐘，我踉踉蹌蹌地開了房門。酒精與各種食物在胃裡翻江倒海，我直奔馬桶而去。

　「天哪！你這是喝了多少！」她從房間里衝出來。

令人作嘔的氣味瀰漫口腔，我感受著胃裡的痙攣。她輕拍我的背，遞上溫熱的毛巾。

「我。。。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我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巨大的羞恥感使我渾身顫抖。

「難道你和那個色眯眯的客戶。。。」她震驚地僵在原地。

我忍受著身體和心理的雙重痛苦，扶著臭氣瀰漫的馬桶，突然崩潰。

「我有什麼辦法！有什麼辦法！除了畫畫我什麼也不會，不這樣我怎麼可能拿到項目！」

「可是。。。他那麼愛你！」她仍是無法相信我的所作所為。

「愛有什麼用！愛能換成錢嗎！我們拿什麼養活自己，拿什麼買房子，拿什麼結婚！」

「你可以靠畫畫謀生啊！」

我揚起疼到炸裂的頭，死死盯著她那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借著酒勁，聲音近乎嘶吼。

「謀什麼生！誰稀罕我的畫啊！要不是當初你非要堅持，我也不至於淪落成這樣子！」

她沒有回話，身體在衛生昏暗的燈光里顫抖著。

第一次，我見著她的眸子里有了黯淡。

- 20歲-

畫板上的玫瑰花嬌艷欲滴，我用細細的勾線筆蘸著深色，做最後的修飾。

她站在不遠處，整理著我先前的畫作。

「你畫的櫻花總是最好看！」

她拿著一幅畫遞到我跟前，畫里的櫻花簇成粉紅色的雲朵，幾乎要從畫框中漾出來。

我的目光落在櫻花樹下兩個模糊的背影，紅了臉。

「你說他知道你的心意嗎？」她的餘光瞥了我一眼。

手裡的筆微微一顫，顏料塗出了邊界。

她拿起我的手機，編寫給他的告白簡訊息。

我怕她亂說，扔了畫筆急著去搶。

她把手機藏到身後：「喜歡就說出口，萬一被別人搶走了怎麼辦！」

「可是。。。萬一他不喜歡我怎麼辦。。。」對於這種事，我並沒有自信。

　「喜不喜歡問了才知道！再說你畫畫這麼好看，誰能不喜歡！」她篤定地看著我。

我伸出的手懸在半空。

她斜斜腦袋，點了發送鍵。

- 15歲-

「你看看你！還想不想考個好大學了！」媽媽把寫著60分的物理試卷丟到我眼前。

淚水含在眼眶卻不敢落下來。

「還有這個！」這次丟過來的是被老師沒收的物理課本。幾乎每一頁的邊邊角角都被我用圓珠筆畫的滿滿當當。

「媽媽，我不想學這個，我想畫畫。。。」眼淚終是忍不住。

「畫畫？！那頂多算個愛好，有幾個人能靠畫畫養活自己！」

「可是。。。可是我喜歡畫畫，不喜歡物理！」我抽泣起來。

站在一旁的她二話不說拉我衝出家門。

我們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跑呀跑，跑呀跑，似乎是想永遠逃離那個家。

不知跑了多久，一條近乎乾涸的溪流攔住我們的去路。

周圍雜草叢生，呈現一種窮途末路的荒涼。

「我們必須要堅持！」她眼神堅定如鐵。

「可是。。。」

「沒什麼可是，喜歡才是最重要，想想你畫畫時候，那才是最快樂的時候！」

我忽然有了十足的勇氣

我不能放棄！我們不能放棄！

她拉著我在河邊坐了許久。

我盯著眼前的河床問她：

「你說這溪水怎麼乾枯了？」

「可能是長頸鹿用來織藍色的圍巾了吧。」

她的眼睛裡住著滿天的星星，閃閃發亮。

-10歲-

老師把繪畫比賽特等獎的獎盃遞到我手上，微笑著對我說：「真是個有天賦的孩子，以後也要好好加油！」

我側目與站在一旁的她相視而笑，我知道，這都是她的功勞。

她走過來拉起我的手，神神秘秘地說要帶我去個好地方。

我跟著她穿越好幾個教學樓，在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窗戶，窗戶後面是一株正在盛放的櫻花樹。

春風拂盪，淡粉色的花瓣如同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我跟前。

「哇！」我驚嘆。

她得意地揚揚臉：「我厲害吧，這是我探索了好久才找到的地方。以後我們就在這裡畫畫吧！」

「嗯嗯！」我興奮地衝到窗戶跟前。

這裡的光線、空間甚至那瀰漫在空氣里的味道都貼合我的心意。

她，永遠是最懂我的那一個

-5歲-

我趴在櫃檯前面，望著裡面那些五顏六色的畫筆發獃。

抓著媽媽的手討要：「畫筆！媽媽我要畫筆！」

這已經是我不知道第幾次吵嚷著要買畫筆，媽媽實在不想再同我周旋，只好遂了我的願。

回了家，我興奮無比，踮著腳拉著媽媽的衣角：「媽媽，媽媽，你教我畫畫，教我畫畫！」

媽媽神色疲憊，繫上圍裙，把畫筆鋪在地上說：「這些畫筆放在這，媽媽要去廚房做飯了，寶貝很聰明的，可以自己教自己。」

弱小的我蹲坐在五顏六色的畫筆中手足無措：

怎麼能自己教自己畫畫呢？

就在這時，她忽然出現在腦海——一個和我一模一樣卻會畫畫的小孩。

再一轉念，她已經撿起地上的畫筆，俯身塗鴉起來。

我驚奇地湊過去，望著地上的花花綠綠激動不已。

幾支簡簡單單的畫筆竟能換來一個新天地。

「這是什麼？」我問。

「這是一顆玻璃彈珠，裡面住著滿天的小星星。」

「這個呢？」

「這是一隻正在用溪水織藍色圍巾的長頸鹿，它的圍巾好長好長，用盡全天下的溪水也織不完！」

　「那麼，這個呢？」

　「這是我們倆呀，看！我們正坐在雲彩上沾著彩虹畫畫呢。」

我不再發問，倚在她軟軟的小肩膀上。

好開心，好開心呀。

今天起我有了這世界上最最厲害的老師。

-0歲-

媽媽熱淚盈眶地抱起裹在毛毯中的我，我眯著眼晃動著小拳頭，迎接她的親吻。

爸爸湊到跟前，充滿愛意地望著我，蹭蹭我的小鼻頭，痒痒的，很舒服。

護士遞來一張卡片，讓爸媽寫句話送給初生的我。

爸爸媽媽相視而笑。

他們在卡片上寫道：

親愛的寶貝，希望你有一顆時光也殺不掉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