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項高危運動，卻屬於最熱愛生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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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號:雪線之上（xuexianzhishang）

高山滑雪運動，開始於1970年的法國，由於該運動具有極高的危險性，誕生之初被認為與自殺無異。

那時的高山滑雪者們，毫無疑問是距離死亡最近的一群人。

但與死亡更靠近的他們，其實更明白生命的珍貴。

高山滑雪是一項讓人上癮的極限運動。攝影：Jonas Bendiksen

1971年6月，一個消息震驚了美國戶外界：

比爾·布里格斯（Bill Briggs），一位來自懷俄明州傑克遜洞的滑雪愛好者，首次在大提頓峰（Grand Teton）完成了高山滑雪。

比爾·布里格斯平日只是一名普通的登山導遊，但是痴迷於滑野雪。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20世紀80年代的美國，高山滑雪屬於違法行為，由於風險較大，保險公司拒絕向高山滑雪運動員銷售保險，戶外用品贊助商更不願掏腰包贊助這些"瘋子"。

在那個時候的美國，戶外運動剛剛起步，高山滑雪更是無人問津。滑雪運動員們只在雪場里滑雪，從來沒有人想過，還可以在崇山峻岭的積雪上馳騁。

高山雪原之間，的確有更絕美的景色，但滑雪者也會置身更危險的境地。八十年代的高山滑雪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沒有任何救援體系，在普通美國人眼中，高山滑雪是瘋子才會幹的事情。

比爾選擇的山峰，是位於美國提頓山脈（Teton Range）的最高峰，大提頓峰。海拔4199米的大提頓並不是一座容易被征服的山。山脈拔地而起，山峰極其陡峭，技術攀登尚且困難，何況是在山上進行滑雪。

大提頓山以山勢險峻著稱。圖片來源：http://monumental.powder.com

住在傑克遜洞的居民這樣描述這個龐然大物：

大提頓上不可能滑雪，那裡有雪崩和滾石，山崖的斷面十分陡峭，在那上面滑雪就是從幾千尺的懸崖上滑落，一丁點的失誤都足以使人喪命。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這意味著，我得自己上了」

雖然比爾的右臀剛剛動過手術，但他仍然決定要出發。

為了成功施行自己的計劃，比爾尋找了三位朋友。希望一起結組攀登，幫助他登上大提頓。

1971年的四人小組，左二為比爾。比爾希望三位朋友幫助他實現大提頓峰滑雪的夢想。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6月16日，他們開始了攀登，最開始一團和氣，大家說說笑笑，還在山腳下合影留念。

然而走到一半，在峽谷頂端，仰望著眼前的陡坡，三名朋友卻說什麼也不肯繼續前進：

我們做不到的，這個坡至少有一千尺！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幾十年後，比爾回憶起山腳下朋友們相繼退去的場景。

「這意味著，我得自己上了。」

朋友們目送著比爾向上攀登而去，他獨自一人，消失在山野之中。

第二天，朋友們見到了完好無損的比爾，他沒有受傷，依然背著他的雪板，他飛奔著向朋友們揮手：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沒人相信比爾的話，大家覺得這無非是一個異想天開的瘋子的囈語。比爾敲開當地報社的大門，希望報社能報道他的成就。當地一家報紙的編輯最終同意和他一起乘飛機到頂峰附近。

無人見證他夢想的實現，直到編輯拍到了比爾的滑雪痕迹，從4199米的大提頓峰頂蜿蜒而下，彷彿是一個奇蹟。

壯麗的山巒，因為人類觸碰留下的一點痕迹，而更加熠熠生輝。

1971年的比爾滑雪痕迹。圖片來源：http://powder.com

由比爾首創的大提頓峰「國王」線路（The King Line）。圖片來源：http://backcountry.com

沒有人目睹比爾登頂，沒有人目睹比爾如何從山頂滑下，沒有人目睹他在頂峰摔倒後爬起繼續，同樣，也沒有人目睹比爾是如何在這樣高海拔的雪山上馳騁。

比爾滑了6000英尺，用了整整5個小時才滑到谷底。

整個過程，他都是孤身一人。

高山滑雪的快樂，也只屬於親歷者一人。

冒險，是生活中偉大的一部分

比爾·布里格斯在大提頓峰的壯舉，點燃了美國人高山滑雪的熱情。

不可避免的，這項運動也受到了爭議：從懸崖峭壁上飛速滑下，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帶來的可怕速度，時刻考驗著滑雪者的心理素質，也威脅著滑雪者的生命安全。

一些人質疑「他們瘋了嗎？」，一些人疑惑「他們值得嗎？」。

比爾用一句話來回答：

Adventure is a great part of life。
「冒險，是生活里偉大的一部分。」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在美國還沒有任何人涉足高山滑雪的年代，比爾為什麼想去大提頓滑雪？

他是這樣回答的：

「山坡才是滑雪的好地方，所有山坡都是如此。」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我並沒有去想，我會是第一個完成這件事情的人，相反地，我覺得它值得所有人去嘗試。那個時候沒有人去做，但高山滑雪確實是太美妙的一件事情，絕不可以錯過。」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談到高山滑雪，比爾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微笑，很難想像一個老人的臉上還有這樣純真無邪的笑容——或許正是高山滑雪這項他熱愛了一生的運動，幫助他保持了一顆不老的孩童之心。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高山滑雪對於比爾，是一生的夢想。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生命是造物主的饋贈，如果不想浪費，就應該拿來做些有意義的事情，比如，實現夢想。

離死亡最近的高山滑雪

然而，實現夢想的代價，有時候就是要冒著生命的危險。

史蒂芬諾·德·本尼蒂（Stefano De Bentiti）的答案，不是莽撞衝動，也不是尋求刺激，而是做好準備，謹慎對待。

在美國人還在為了比爾·布里格斯的壯舉而吃驚的時候，遠在法國的霞慕尼山谷，高山滑雪早已經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情。這裡有太多優秀的高山滑雪者。史蒂芬諾就是其中之一。

在法國濃厚的高山滑雪氛圍的影響下，他創造了一系列的高山滑雪極限。在20世紀80年代，他開始了對於勃朗峰東壁的挑戰。

史蒂芬諾著迷於勃朗峰，是因為這是個沒有被人嘗試過的地方。他這樣描述自己對於高山的感情：

「當你走進高山，與之為伴，你的眼界會完全改變。」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1984年，他正式嘗試從從勃朗峰東壁滑降。

這是一條難度極高的路線，坡度十分陡峭，而且很難積雪，在當時沒有任何人嘗試過。

他細心論證，找到了一條路線，或許可以成功實現滑降。

圖來源：記錄片《險峰》

即使做了充分的準備，在高山之上，也沒人敢保證什麼。

6月初，史蒂芬諾從海拔4000米的營地出發，開始向上攀登。他在深夜的勃朗峰上跋涉，在星光之下穿過冰川，爬上峭壁，陪伴著他的只有冰雪。

史蒂芬諾回憶起那個時刻：「你會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但當到達山頂之後，史蒂芬諾預感到：「那個最佳時刻到來了。」

的確是這樣的。他的精神很集中，這正是最佳狀態。剛開始起步，他嘗試著緩慢地向下滑，控制著速度，小心翼翼，嘗試讓身體適應節奏。

而後要控制的，是轉彎。

在高山上滑雪必須步步為營，每一個轉彎都有可能是事故發生的地方。在轉彎的時候，必須謹慎小心，如果失足，就只能是死亡。

史蒂芬諾全神貫注，聚精會神。「心裡只想著轉彎，在什麼地方轉，用什麼方式。」

史蒂芬諾在控制速度，以掌握轉彎的時機。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那是全身心的投入。

他這樣描述自己在勃朗峰東麓的滑降：

「那是我整個生命中狀態最好的時刻。」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憑著這樣的謹慎，史蒂芬諾最終完成了這場前無古人的滑雪。而在他之後的37年間，這條路線再也無人嘗試，直到2016年才第二次被人挑戰。

圖來源：記錄片《險峰》

危險和死亡始終存在，正確的態度既不該是退縮不前，也不該是衝動莽撞。敬畏地看待每一座山峰，周全地考慮每個細節，謹慎地對待每一處死亡的風險，這才是真正的智慧。

史蒂芬諾是憑藉這樣的智慧，才能揭開恐懼的面紗，去一窺那之下生命的真諦。他說：

「全新的體驗，彷彿是在發現自我，這就是大山的魔力。」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史蒂芬諾這樣闡釋他對於死亡的思考：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死亡的可能性近在咫尺，正是因為經歷過這樣的體驗，所以才更知道如何珍惜生命，如何熱愛生活。

史蒂芬諾通過高山滑雪找到了生命的真諦。

只有認真地思索過死亡的命題，才能更加清楚活著的真諦。只有認真地探索過生命的意義，才能更加明白熱愛的含義。

從叛逆少年到明星運動員

高山滑雪具有高危險性質，每一位參與者都明白死亡風險的存在，但為什麼沒有人退縮？

對於格倫·普萊克（Glen Plake）來說，是因為它能夠一次次地將他的生活帶回正軌。

法國的霞慕尼山谷會定期舉辦自由滑雪者之間的比賽。在1988年的比賽中，這裡出現了一顆新星。一位年輕人頂著一頭染過的凌亂頭髮橫空出世，他就是格倫·普萊克。

格倫居住在南大湖城，靠著拍極限運動電影為生。他是一個典型的叛逆青年，留著極其扎眼的莫西幹頭，不守規矩，經常進局子。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沒人會想到，這個有著多次犯罪記錄的叛逆青少年，後來能夠成為滑雪節讓人崇拜的偶像。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1988年，憑著一部非主流的電影《大風暴》，格倫開始成名。

《大風暴》是一部講述高山滑雪運動的影片。在拍攝《大風暴》期間，攝影一度遇到了困難——因為在美國這項運動是違法的，所以他們連雪場都進不去。

於是這個團隊決定去法國進行拍攝。

「讓那些保險公司都見鬼去吧，我們去法國，那兒會有更合適的高山。」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格倫召集到了麥克和斯科特，另外兩位優秀的高山滑雪運動員。這個團隊一起來到了高山滑雪的發源地，霞慕尼山谷。

就這樣，他們在歐洲一起拍攝了最具影響的美國高山滑雪片《大風暴》。

拍攝的過程隊對於這群熱愛滑雪的人來說，是一場非常愉快的經歷。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大風暴》是錄像機普及以後第一部關於極限滑雪的影片。它對於其他滑雪者的影響，毫無疑問是顯著的。

圖片來源：記錄片《險峰》

「這部電影能夠讓觀眾領略高山的美麗，對大山充滿敬畏和尊重。」
「我至少看了一百遍了，看壞了兩卷錄像帶，每次都和朋友一起看……」
「這是第一部我能夠百看不厭的影片……」
「它把霞慕尼山谷帶進了卧室，帶進了你的私人世界。」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而對於格倫本人，或許更重要的意義在於，《大風暴》讓他成長為一個全新的自己。

圖片來源：《險峰》

一個不良少年，就這樣成為了一名世人矚目的滑雪運動員。

滑雪也為他帶來了生活的全部意義，滑雪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回到生活的正軌。

圖片來源：《險峰》

曾經在一個電視節目上，當主持人問道：「在你開始滑雪之前……」

格倫立即打斷了他，更正到：「不，我一生都在滑雪。」

而當主持人問道：「你做每件事都會做到極限嗎？」，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的」。

高山滑雪，對於有些人來說是尋找生活刺激的途徑。而對於格倫，這是他用一生去做的一件事情，他嘗試做到極致，最終獲得幸福的回報。

志同道合的高海拔愛情

高山滑雪，對於比爾·布里格斯是一生追尋的夢想，必須實現；對於史蒂芬諾，是追尋生命意義的途徑，重在探索；對於叛逆青年格倫，是生活一切幸福的來源，不可放棄。

還有一些人，高山滑雪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本身。

道格·庫姆斯（Doug Coombs）就是其中之一。

年輕時的道格。圖片來源：《險峰》

《大風暴》這部影片對美國滑雪運動發展起到了極大的促進。美國的滑雪愛好者，開始尋找屬於自己的霞慕尼山谷。

1991年，阿拉斯加的港口城鎮，瓦爾迪茲鎮計劃將附近的楚加奇山改造成為直升機滑雪聖地，用來舉行一年一度的世界極限滑雪錦標賽。

道格的贊助商聽說了這個錦標賽，決定送他去參賽。

因此，1991年時的錦標賽，就出現了最棒的高山滑雪選手。

道格聰明、幹練、果斷、堅強，技巧高超，毫無疑問地成為了最耀眼的選手。

而後道格和他的妻子年復一年地回到阿拉斯加。而吸引他們一次次回去的，並不是錦標賽和冠軍的光環，而是高山和積雪。

獨特的氣候將阿拉斯加造就為美國滑雪勝地。圖片來源：《險峰》

阿拉斯加的雪非常特別，是輕而軟的粉雪，像天鵝絨一樣，給滑雪者帶來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山間的輕雪能夠輕易揚起，給滑雪者帶來了無與倫比的體驗。

道格這樣形容這種感覺：

那種感覺如同站在巨浪的浪尖，一浪接著一浪，雪浪向你追趕而來，但如果你保持正確的方法，有足夠高的技巧，就永遠不會被追上。對於我來說這是終極的快感。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道格就是在這樣的阿拉斯加找到了屬於他的樂土。

而滑雪不僅為他帶來了樂趣，也為他帶來了愛情——他的妻子艾米麗（Emily）。

艾米麗回憶起當時的情形：

他每次回來，都會對我說：「艾米麗，你真的應該去看看。」
他對阿拉斯加充滿了熱情，所以，我們就去了。
阿拉斯加是每個人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終極滑雪聖地。至少，我從未想像過有這種地方存在。
（信息來源：《險峰》）

而艾米麗，在追隨丈夫的腳步第一次踏足這頂峰的時候，也選擇了滑下去：

「無所謂會不會死亡了，因為我要麼會因為雪崩而死，要麼，這將成為我一生最好的演出。所以我決定去嘗試，這絕對是值得的。」
（信息來源：《險峰》）

而當她順勢而下，順利到達山腳時，唯一的想法是：

「剛剛發生的一切不是真的吧？我願意再來一次。」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於是，他們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進行了下去。高山滑雪，成為與這對夫妻倆不可分割的名詞。

這一對夫妻互相理解彼此支持，攜手在共同熱愛的事業上一起走了下去。

道格這樣評價自己的妻子：

「她知道我的想法，我們心照不宣。」
「她知道，想讓我停止我所熱愛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道格談論其妻子，臉上充滿了愛意與感激。圖片來源：《險峰》

往生者

2006年4月3號，道格在滑雪事故中喪生。他在一次峽谷滑雪中失足墜落懸崖，不幸喪生。

而道格深愛的妻子艾米麗，即使到了此時，也並未把悲傷怪罪在高山滑雪這項運動上。

「我們從未質疑過我們的生活，其他人也許不贊同，但我們知道這些都是值得的。
他（指道格）知道，我也知道，人是很難凌駕于山脈之上的。山總是有最終的話語權。
大多數時候它們是慷慨的，給你難以置信的快樂；但有些時候，他們會吞噬你。」
（信息來源：《險峰》）

道格滑雪的照片，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圖片來源：《險峰》

艾米麗完完全全地明白、理解和支持道格所熱愛的這項事業——即使這讓她失去了自己最愛的人。她知道：

「或許這一切對道格來說，是最完美的離開了——儘管來得太突然。」
（信息來源：記錄片《險峰》）

道格的一生，都不曾向生活低過頭。

他也嘗試過去做普通人，停止自己熱愛的高山滑雪。但他做不到。他將一生奉獻給了這項事業，並且從中獲得了無上的慰藉。

圖片來源：《險峰》

很難講清楚滑雪對於道格的意義。但就像早有準備似的，道格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過這樣一段話：

我討厭看到認識的人們因為滑雪而死去，但我知道那還是會發生，那是滑雪的一部分。
在一次車禍中喪生和在墜山中喪生哪個更糟糕？對我來說是車禍。至少在他們跌落懸崖的時候，他們正在做著自己熱愛的事情。」
（信息來源：《險峰》）

所以，請別為他難過。

畢竟，他從來不曾辜負過生命的恩賜。

在道格發生意外的山脈上，常常盤旋著很多黑色的鳥，有傳言說，那是往生者的靈魂。

希望道格的靈魂，能在這片雪山之上得到安息。

道格雖死，熱愛不熄。圖片來源：Teton Gravity Research

從20世紀70年代法國的霞慕尼山谷，到阿拉斯加開創美國高山滑雪運動，再到如今，高山滑雪這項戶外運動已經發展繁榮。曾經被認為是自殺式的運動開始成為運動員引以為榮的事業。

高山滑雪已經作為一種戶外運動受到接納，也吸引著更多的人投身山野。圖片來源：http://AlpineGuides.com

比爾·布里格斯、史蒂芬諾，格倫，道格，他們都是高山滑雪的愛好者。

他們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嗎？

不，他們比誰都更加在乎。

他們是最認真生活的人。因為懂得尊重自己的情感，所以更加坦然地熱愛，為了這份熱愛，勇敢地去探索存在的意義。

毫無保留地去熱愛、毫不畏懼地去探索。

他們的整個生命，便是對「熱愛」這兩個字的最好註腳。

你心中的高山滑雪是什麼樣的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