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三十六章 符籙降妖

「沒事兒,」封居胥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有這三把寶劍就夠了。」

「封公子,恕我直言,」宋彎月語重心長的說道,「登山受試,一般選擇三月或九月,這是山開月,又當選擇這兩個月的吉日前去,現在是盛夏時節,不宜登山,這是一重兇險,」她目光滑過封居胥肩膀直直看著壁上閃爍不定的油燈,「凡人入山受試,當先齋戒七日,掃除污穢,你明日就要入山,身上塵俗不凈,這是二重兇險,」她收回目光,手支在桌子上,腰靠著棱沿,「登山需帶升山符,可保跌倒不墜,此符貼於胸前,背後又需懸一明鏡,只因萬物之老者,其精皆能假託人形,肉眼無法判定他們是人是妖,而鏡中則真偽畢現,此鏡以十二寸為佳,懸於背後,則一般妖魔不敢近人。」

封居胥眉頭緊鎖聽她繼續講下去。

「試煉、試煉,除了試一個人的膽識,也要試一個人智慧,神仙也會混跡妖魔之中來試探你,你一定要記得,當你扭頭看鏡子,如果是神仙,那他的身影就是人形,如果是鳥獸邪魅,他們的本相就會現出來。如果你剛好在他們身後,將鏡子轉到胸前照之,若是鬼怪,他肯定沒有腳後跟,神仙則反之。」

「還有嗎?」封居胥將這些默記於心,登山受試這麼多講究,胡嬰寧竟說嚇唬嚇唬人,幸虧遇見了宋彎月,不然自己怕是要魂斷會稽了。

「小女子才疏學淺,就懂這麼多,就這些也還是從正一道道士那裡聽來的,」宋彎月邊說邊將三隻細長的劍匣抱在懷裡,「哎呀,別光站著啊,來,」封居胥趕忙將劍匣接過,「封公子,咱上去吧,我好招呼小廝伺候你沐浴更衣,你也該休息了,明日登山受試,小女子會為公子祈福的。」

有道是,無知者無畏。

若是沒人告訴他此行兇多吉少,封居胥求仙心切自然不會游移不定,可有個明白人跳出來給他當頭一棒,這一棒不是什麼冷嘲熱諷、奚落取笑,而是實實在在的跟他講明利害得失,擺出一二三四五六來,知道了前路兇險,自己並無應對的本領,就算是再狂妄自大的人也禁不住會為自己的命運捏一把冷汗吧。

要不······他在心裡盤算著,要不我就不去了吧,他越是害怕越是作如是想,退路千千萬,隨便找個理由就能讓自己忘記丟盔卸甲的恥辱,反正我膽小、懦弱、沒出息,像我這種人,我又何必······不行,他跟在宋彎月身後猛晃腦袋,眉頭擰成一股繩,不行,我得去,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殺了人,我回不去了······可我又怕死······

他神情沮喪,丟了魂似的跟宋彎月出了密室,她喚來小廝,叮囑他好生侍候,朝封居胥行過禮後便回房午休去了。

小廝將廂房收拾停當並為他打好了洗澡水,「公子,」小廝將手伸進桐木洗澡桶試試水溫,「您可以洗了,水冷了喊我,我給您加水,」說完便走近封居胥幫他脫衣服,封居胥慌說不用,小廝將水瓢遞給他,倒退著出了房門,輕輕的把門合上。

他脫光衣服,精赤條條跨入桶里,大夏天這麼一泡,他從腳底升騰起一股舒爽之氣,人貼著桶壁慢慢下滑,困擾他的憂思被層層蒸汽濾掉,他不自覺啊了一聲,吧唧著嘴,管他呢,先舒服了再說吧,不多時他便進入了黑甜的夢鄉。

夢裡,他站在香爐峰山腳下,踟躕不前,暑氣蒸騰更添一層煩躁,他背著三隻劍匣——左右兩肩各掛一把,背上斜掛一把。胸前貼著升山符,汗水從下巴頦上一滴一滴打在符上,背上劍匣之外懸著一面九寸明鏡,他鼓起勇氣登山,一路上木石之怪,山川之精,就跟螞蟻似的朝他湧來,更有豺狼虎豹將他團團圍住,他身上的含光、承影、宵練三劍都飛出劍匣與山精鬼魅戰作一團,自己兩手空空,眼見就要被一隻吊睛白額猛虎一口咬掉脖子,香爐峰突然狂風四起,野獸妖魔如煙幻滅,他戰戰兢兢睜開顫抖的眼皮,只見一白臉相公,手拿一把摺扇,一隻腳蹬在石頭上,摺扇一下一下敲著靴子的沿條。

「封兄,多日不見,黑了許多呀,」白臉相公站直身子朝他拱手作揖,「沒想到這麼快就到紹興了,封兄真是厲害啊,」說完拈起蘭花指揪揪衣領,吹了口氣把一隻爬蟲趕走。

「來兄!」封居胥喜出望外,來軍可是得了張天師真傳,善使符籙的高手啊,「來兄!」他激動得熱淚盈眶。

「封兄真是個孤膽英雄,常言道,太華之下,白骨狼藉。憑一張升山符就敢硬闖香爐峰,在下真是佩服佩服,」來軍這話也不知是誇獎還是揶揄,「封兄,」他張開扇子扇得披肩長發湧起波浪,「甘州一別,在下回川剿除流賊,戎馬倥傯,今日戰事稍歇,想起與封兄多日未見,便入夢相敘一場,沒成想封兄竟如此神速,已入會稽山了,怎麼樣,取得赤松子他老人家許你的神兵了嗎?」

封居胥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將兩人分別之後的事和盤托出,單留下羅什寺塔命運長卷沒講,來軍邊聽邊點頭,口中不住嘖嘖稱奇,待到封居胥講到登山受試,來軍啪一聲收起摺扇,「封兄,符籙降妖是我的拿手好戲,我現在就教你幾招,足夠你應付了。」

封居胥摸著後腦勺憨笑,連說好好好。

來軍打了一個響指,右手上現出一書一圖,「上士入山,手持《三皇內文》與《五嶽真形圖》,可召喚山神地祗,敕令他們管好本山毒蛇猛獸,他們不敢不從。」

封居胥接過圖文,拿在手裡翻看,上面的文字跟鬼畫符一樣,他看也看不懂就揣到袖子里,「來兄,還有寶物嗎?」

來軍再是一個響指,一本散著腐臭味的舊書現在他手上,「這本《錄鬼簿》是我去酆都做客時順來的,世間遊魂野鬼生前的姓名都在其中,不論新鬼舊鬼,敢來害你,你只需掏出這本書,他以為你是閻羅殿的判官保准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

封居胥捏著鼻子接過來,那味就跟臭襪子放醬缸里一樣酸臭,他兩根手指捏著,胳膊伸直離自己老遠。

「封兄,這本《錄鬼簿》可不能見光太久,會化掉的,你趕緊放起來吧。」

封居胥忍著噁心就像丟一隻死耗子一樣,一手扒拉開前襟,丟了進去。

來軍從袖子里掏出一沓黃符,捏住一角甩了甩,「封兄,這是精鎮符,專門對付成精之怪,」他遞與封居胥,「遇見精怪不要慌張,朝他拋擲即可。」

封居胥正在把那厚厚一沓黃符往腰上別,來軍不知何時手上握著一株蛇形草,「這是青龍上草,」他交與封居胥,「明日登山,先不要急著上去,在山腳下,將此草折半,置於地上,三念秘咒,『諾皋!太陰將軍,獨開曾孫王甲,勿開外人;使人見甲者,以為束薪;不見甲者,以為非人。』」

封居胥畢竟是學幕出身,當下就牢記於心,還給來軍原原本本背了一遍。

「封兄真是過耳成誦啊,」來軍恭維道。

封居胥憨笑,「哪裡哪裡,雕蟲小技。」

來軍復又一本正經,「念此咒還要配以禹步,封兄看好了,」來軍先是正立,繼而右足在前,左足在後,步子邁的像羅圈腿費力前行,雙手交叉結印,封居胥只能記得步法,看不清他快如閃電的結印手法,最後,他左足與右足併攏,如此再三。

「來兄,步法簡單,手法難學啊,」封居胥盯著來軍那雙五指修長的嫩手,「我根本看不清楚你的手在比劃什麼啊。」

「結印非一朝一夕所能熟稔,你只需要把雙手五指交叉舉在胸前即可,」他邊說邊做這個動作,「只要步法對了,就可以使出一半法力。」

封居胥學童似的直點頭,「學這招主要是用來幹嘛使得?」

「封兄別心急,聽在下講完,」來軍指一指他手裡的青龍上草,「剛不是說把此草插入地里,你在此草附近,左手抓一把黃土捂在鼻子跟人中上,右手摘一片樹葉拿來遮擋自己,呶,」來軍撿起一片梧桐葉,遮住自己的臉,「就像這樣,任何妖魔鬼怪就都看不見你了,」他左手捂住鼻子,右手拿樹葉遮著臉,禹步而行,「一定要禹步而行,閉氣前進,你要是一呼吸,這招就失靈了。」

封居胥心想,禹步走起來這麼費勁,估計用不了幾步他就要開始喘了,不過多學一招總是沒什麼壞處,他也就把這牢騷咽到肚子里了。

「封兄,我教你的這幾招足夠了,」來軍神色慌張的往上看,天上裂出一條黑縫,碎塊撲撲簌簌往下墜落,「封兄,你就要醒了,我也得元神歸位了,」他掏出一張有閃電環繞的青符,這張青符在微微翕動,「這是六丁六甲真符,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牢記秘咒,『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祝時將真符貼於額上,它將與你身上的靈力合二為一,無所不破,」此時天空已碎成齏粉,香爐峰在往地下沉,封居胥抱住身邊的梧桐,來軍做了最後一句叮囑,將青符擲與他,「封兄,只能在最危急的時刻使用,」說完便歘的一下消失不見。

香爐峰如一艘海船往地心沉去,一塊大青石迎著封居胥張開的大嘴呼呼啦啦滾來······

「啊!」封居胥喘著粗氣醒來,桶內的水跟他睡著前差不多熱,唉,原來是打了個盹,他有氣無力的拍了一下水面,沮喪重又盤踞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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