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來恨坡
清晨薄霧,渡口邊一身素衣的女子遙望著遠去的木舟,眼中滿是不舍,她身後的男女老少都在向著漸漸遠去的船舟揮手,其中還有兩位身著布衣的僧人,一老一少。
那年少的小僧拽了拽女子的衣角喃喃道:
「煙柳姐,忘憂說他走後讓我照顧好你,我今天和師父商量一下,明天就搬你家去住。」
話音未落,小僧光溜溜的圓腦袋就狠狠吃了一記板栗,他吃痛抬頭,發覺女子眼角有些微紅但卻面帶微笑的說道:
「臭蓮生,找打!那小混賬要出去浪跡江湖不禍害咱們來恨坡了是好事呀!今兒我請大傢伙喝酒!喝我李家最好的忘憂酒!」
眾人一片叫好,衝散了剛剛還瀰漫在空氣中的那點離愁,人們喧鬧著向著李家的酒肆走去,小僧更是一溜煙的跑走,口中還叫著師父我去佔個板凳。沒多大一會,渡口邊只剩下女子和那布衣老僧。
女子回頭南望,輕輕嘆息,老僧雙手合十緩緩道:
「阿彌陀佛,柳兒你不必擔心,我見忘憂那孩子庭脈有氣,錯不了。」
女子回頭也雙手合十向著老僧輕輕一拜。
「借您吉言,大師沒有想過讓蓮生也出去遊歷一番嗎?畢竟,這來恨坡太小,不是男兒該待的地方。」
「佛法未境,且蓮生的脾性太烈,我若太早放他出去,怕他入這江湖,未成佛,先成魔。」
李煙柳難掩笑意。
「這傻傻的小和尚,哪成得了什麼魔?走,大師,今日我請大家吃酒,也給您備了清茶,算是我代愚弟忘憂謝過大家這麼多年的照顧。」
老僧微微頷首,和女子一同向酒肆走去。
轉眼間日暮西沉,酒肆中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老僧小僧,和幾個酊酩大醉正在胡吹亂侃的大漢,李煙柳收整著衣物,抱著一布包走到老僧面前。
「大師,這些都是忘憂留下的衣物,蓮生和他身骨差不多,帶回去讓他穿吧。」
老僧並未推脫,只是合十輕拜表達謝意,他收起布包正要叫蓮生回去,卻發覺小僧已經蜷縮在長凳上酣夢正香。
老僧搖頭苦笑,他輕輕的背起小僧向著河畔旁的小寺走去,李煙柳揮手送別。
小僧在睡夢中呢喃道:
「李忘憂呀李忘憂,你等著我一定會變成很厲害的高僧......然後...把你打的滿地找牙....」
老僧勾起了嘴角,他想起以前那撒潑打諢的臭小子和他這個獃頭獃腦的徒弟那無厘頭的鬥嘴,蓮生嘴笨氣不過李忘憂的時候總會打架,每當這時候他就賞他倆一人一個板栗,倆個臭小子捂著腦袋蹲在地上的樣子好玩的很。這也讓他記起了一個人,一個在他小的時候教他做弓打鳥,也和他一起偷棗爬樹的少年。
不知如今,他身在何方。
風颳起了老僧的長袍,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猛然回頭望向北方。
夕陽下北方的天空上飄起濃黑的狼煙,血紅的天邊盤旋著一隻通身雪白的隼,遠方大地傳來微微的震動。
契陽關,破了。
來恨坡的北面傳來了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慘叫,烈馬嘶鳴,老僧喊過來被叫聲嚇的呆住的李煙柳,拍醒了睡眼惺忪的蓮生焦急的說道:
「這契陽關的烽火台燃了,怕是北離人破境了,你們倆抓緊去渡口。」
李煙柳面色蒼白,拉起蓮生的手問道:
「你呢?」
「我去叫靠北的劉家,很快就回,記住多放小船,我馬上帶著他們去找你。」
老僧說罷就回頭向北跑去,李煙柳緊緊的抱住小僧,渾身發抖的呢喃著:
「忘憂.....」
老僧推開劉家的大門,卻發覺這裡空蕩蕩的大院中只剩遍地的屍體,他皺了皺眉,忽覺耳畔生風,轉身間只見一把明晃的長刀橫劈而來。
老僧屏住氣息,俯身一指向著來人的胸口點去。
李煙柳和蓮生跑到了渡口,解開了所有的船,但這是條緩河,若真是生性弒殺的北離人追來,也許未出幾丈遠就會被長弓射殺。
李煙柳把蓮生抱到船上,捧住他那張被嚇的煞白的臉柔聲說道:
「你先坐船走,我和你師父隨後就去找你。」
蓮生被嚇的說不出來話但卻死死的拽住李煙柳的衣角拚命搖頭,來恨坡住滿人的大院中接連傳來慘叫聲。這時一陣馬蹄聲傳來,渡口前長街的盡頭,一渾身血污手持斬馬大刀面目猙獰的人騎著一匹紅眼的烈馬向著渡口急奔而來。
李煙柳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她猛的推開蓮生,奮力把小舟向水中推去,這一系列動作做後,她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癱軟的坐在岸邊,呆愣看著向她奔襲而來的戰馬。
馬蹄揚起,眼看就要借著千斤之勢向下踏來。千鈞一髮之際,蓮生突然感到一股炙熱充斥胸膛,他大喝一聲,雙腿猛然發力小木船瞬間被踏裂,身體借著這股力向著戰馬撞去,那一人一馬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撞撞到失去平衡,滾落在地。
蓮生只覺得天旋地轉,他用力爬向李煙柳,卻聽到了背後一聲怒吼,那落馬之人爬起舉起斬馬大刀向他劈來,而他已經無力閃躲,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噗的一聲,蓮生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濺到臉上,他睜開雙眼,那名叫李煙柳的女子護在了他的身上,臉上掛著的是他從認識她起就很溫暖的笑容。
只不過她的身體已經不會再變得溫暖了。
斬馬大刀深深劈在她的後背上,那人抬刀李煙柳就像輕飄飄的一片樹葉一樣被甩了出去,鮮紅的血拋向天空划出死亡的軌跡,在蓮生的瞳孔中,那柄巨刃越來越大,直到一片白茫。
蓮生髮出痛苦的哀嚎,那斬馬刀大漢搖晃了一下倒了下去,他的胸口被洞穿,只見老僧默然站在他的屍體旁,蒼老的眼眸中儘是悲涼。
他緩緩走到蓮生身邊,抱起了他放在一支新的木舟之中,蓮生滿臉是血帶著哭腔喊著:
「師父!師父!是師父嗎?!煙柳姐死嗎?她死了嗎?嗚嗚.....師父,我我眼睛疼,什麼也看不見......救救我師父!救救煙柳姐!師父!師父!」
長街的盡頭一隊人騎著高頭大馬緩緩向著渡口而來,為首的一人一頭暗紅色的長髮,手上的提著一柄烏金陌刀。
老僧摸了摸蓮生的頭溫柔的說道:
「蓮生,活下去。」
說罷他口中默念佛咒,緩緩流淌的河流剎那間變得湍流,木舟如一片枯葉一般向南飄去。
蓮生蜷縮在船里,痛苦的捂著眼睛撕心裂肺的吼道:
「師父!」
老僧目送小舟遠去,而那一隊人馬也已經走到了渡口之前,為首的那人跳下馬來,看著老僧怔怔的有些出神。
「懷海?」
老僧緩緩轉身,大風颳起他的長袍,他雙眸中好似有著一把烈火在熊熊燃燒。
「是你啊,離髯。」
蓮生爬到船頭,他忍著劇痛擦乾了臉上的血,睜開右眼向著北方望去,只看到渡口處燃起衝天大火,落日的餘暉燃盡,暮色降臨,一道玄光破開黑暗照耀在火焰的中心。
他仰天怒吼,猶如虎嘯龍吟。
暗紅色長髮的男子沉默的看著灰燼中心那通體如水晶一般璀璨的人骨,它還維持著主人生前盤坐合十的姿勢,男子走進看到離人骨顱頂半尺處,漂浮著一渾身金黃通體混元的舍利,他輕輕的嘆息道:
「你既然差一步成佛,又何必貪戀這世間?」
一聲鳴叫,巨大白隼落在男子的肩膀上,男子從綁在它有爪上的竹筒中取出一紙密信。
半晌後,他把新的密信裝入筒中,抬手,白隼飛向天際,他走近人骨收起了那枚金燦的舍利。
他跨上黑馬,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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