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妻

@淮北光年 文

我的妻子黃小枝，那個我深愛著的，陪我度過五年時光的女人。

那個廚藝超群，溫柔賢惠的女人。

那個擁有漂亮五官，動人身材的女人。

那個天真善良，無憂無慮的女人。

那個同樣深深愛著我的女人。

那個我完美無缺的妻子——我自以為無比了解的人。

此時我痛苦地凝視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雙拳緊握掙扎不已。

一種深深的悲憫湧上心來。

淚水旋即充斥我的眼眶，我最後一次深情地呼喚她的名字。

黃——小——枝。

這個佔據我心頭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個日夜的名字，終究在這一刻被滿滿的恨意充斥。

是的，在我們攜手走過的第五個結婚紀念日，我對我的妻子動了殺意。

一

事情應該從一星期前說起。

一位很久不曾聯繫的朋友結婚了，新郎給我發來訊息，說希望能邀請我和黃小枝這對模範夫妻出席婚禮，給新人沾沾喜氣。

「份子錢就免了。」新郎怕我不願意去，偷偷加了一句。

我欣然同意，小枝卻顯得很不情願的樣子。

「樹藤，我有種不祥的預感。」她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右手扶胸，左手拉住我的袖口。

這是她表達緊張情緒的習慣動作，而我總會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邊輕聲安慰。

「沒事，不就秀個恩愛嗎？完全沒有技術含量啊！」

「女人的直覺而已……」小枝嚶吟一聲以示回應，把我抱得更緊了。

不知怎麼，我突然感覺到一絲異樣，緊接著一種突兀的空虛感便把我環繞。

小枝……

那天，我們的心跳很快。

二

我沒想到我會在婚禮上遇見他，那個我絕對不想見到的人。

全俞倫。

他是我的大學同學，也是我至今無法忘懷的噩夢。

並不是學習比我強家境比我好老婆比我漂亮（事實恰恰相反）。

我討厭他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的人品——他搶過我的女朋友。

不單一個兩個，而是全部——我在大學交的全部女朋友，都逃不出他的魔爪。

這實在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我學的是生物系，他則是計算機專業，也沒住在同一間宿舍，按理說沒多大機會結梁子，可他偏偏就是喜歡和我過不去。

雖然他學習比我差家境沒我好，但有項得天獨厚的優勢——長得帥。

憑藉這一優點，他在挖我牆角的戰鬥中越戰越勇，成功地讓我成為了學校里廣為流傳的笑話，一個連女朋友都守不住的窩囊廢。

那是我人生中最恥辱，無助的一段時間。我不停重複著得到與失去，打聽前女友與全俞倫的風流事，哭成傻逼。

這一切直到全俞倫結婚才算個盡頭。

畢業後我逃離了那座城市，很幸運地遇上小枝，終於不用活在全俞倫的陰影下……

直至我看到現在舞台上主持婚禮的他。

全俞倫微笑著對新人們說了什麼，新郎低下頭，新娘則舉起拳頭擂了他一下。

他的笑意更濃了，油頭粉面的臉燦爛得像是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煙花筒。

那枚令人討厭的煙花搖搖晃晃地調轉了方向，我意識到——

他的眼睛在盯著小枝看，我突然害怕了。

三

聚光燈下新郎英俊帥氣，新娘妝容精緻，兩雙手十指交錯，緊握在一起，好似五年前的我和小枝，一同走入婚姻的殿堂。

我心不在焉地應付酒局，一直在偷偷注意全俞倫。

這傢伙比起前幾年老了許多，那張迷死萬千少女的臉也在時光的摧殘下不復當年。

估計是帶孩子累的吧，我冷哼了一聲。

正想著，小枝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樹藤，我們走吧。」小枝的表情有點不自然，「走吧，樹藤。」

「走吧。」她又催了我一次。

我回頭尋找全俞倫的身影，他已經回到老婆身邊，照顧那個六歲的熊孩子。

與其說是照顧不如說是威懾，剛才還滿會場亂跑的小孩現在安靜得像個機器人，乖巧地坐著，一言不發。

我注意到全俞倫的表情，很陰鬱。

四

回家後我找來大學時的相冊，一頁頁翻閱。

伴隨著一張張銘刻青春時光的影像，回憶紛至沓來，與空氣里浮沉的細小顆粒一同將我裹挾。

不知不覺我將相冊翻到最後一頁，那是我和一位矮胖女生的合影。

其實全俞倫的早婚早育是因為我。

這是一部險棋，為了徹底解決他並且復仇，我必須想個辦法讓他永遠翻不了身。

於是我找到了她，一個醜陋，控制極強的女人。

不出我所料，為了捉弄我，全俞倫開始勾引她，沒過多久就去開房了。

而我偷偷換掉了她的避孕藥。

一個月後女孩懷孕了。

她的家人到學校大鬧，矮胖女孩爬到五樓以死相逼要全俞倫負責。

為了自己的前程，全俞倫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我的復仇，成功了。

五

「復仇成功，復仇成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夜的寂靜，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

「殺了你，殺了你……」

「殺——」

一道閃電短暫地照亮這一詭異的畫面。

那堵飛濺血跡的牆，那張堆放著各式零件的床，那具不完整的男性軀體……

那個歇斯底里，絕望而瘋狂的……

血腥新娘。

「轟！」雷鳴接踵而來，新娘麻木地舉起斧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型號XN-0089已經失去控制……」

「第三百二十例實驗，失敗。」

我醒了。

心跳加速，一身冷汗。

那個夢實在太真實，真實到可怕。

那個喋血的新娘我認識……

就是一周前的那個笑顏如花的新人。而那個被肢解的男人，就是我的朋友……

小枝已經起床了，在廚房裡準備早餐。

我聽見菜刀與桌案接觸發出的聲響，不由得感到一陣惡寒。

聯想起小枝在婚禮上異常的舉動，我懷疑她在向我隱瞞什麼。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索，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您是樹藤先生嗎？」

「這裡是警察，有一宗兇殺案需要您的協助。」

六

那個夢是真實的。

唯一不同的是，新娘失蹤了。

警察直至今日也找不到她，彷彿她被人拆解成零件，被運送往其他城市，再重新組裝成為人類。

XN-0089……

這聽起來像是一台機器的名字。

或者說，那個新娘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機器人？

我開始坐立不安，走到哪都感覺有人在跟蹤我。

而那個血腥可怕的景象也反覆在我的夢中出現，夢魘的最後，新郎那張失去神採的臉幻變成我的樣子。

我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小枝，過幾天就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我不想讓她煩心。

可她最近好奇怪，隔三差五就會出門，我問她去了什麼地方她便緘口無言。

我甚至一度懷疑。她是不是和全俞倫搞在一起。

直到我收到了那封信。

信裡面是一張女性機器人的設計圖紙。

六

「樹藤，別來無恙啊。」

「後天是你和嫂子的結婚紀念日吧？提前祝賀你哦。嗯，祝你和嫂子，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嫂子自然是可以活到百歲的，樹藤你也要加油哦。哦哦，你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呢，怎麼樣，和這樣一個完美的女人在一起，感覺如何？」

「啊哈哈，你放心。雖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我也不會動她的。倒不是我良心發現還是怎麼的……」

「但是想想操一個會呻吟的機器人……我還真是硬不起來啊！」

「咦，你難道還不知道嗎？黃小枝是個機器人，是貨真價實的機器人。」

「哦，你當然不知道，因為，為了等待這一天，我籌划了好多年……這是我的……復仇！」

「大學的時候，那個丑逼的避孕藥，是你調的包吧？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以她的智商不至於想出這麼厲害的招數逼我結婚。你贏了，我的下半生，都輸在這醜女人身上了。」

「我想過離婚，試過家暴，出軌……可是這蠢女人什麼都忍受得了，還求我不要離開她……」

「後來我也就認命了，後半生就這樣過吧，但是，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知道什麼叫絕望。你不是想要完美的愛情嗎？我給你。完美的女友，完美的性格，完美的身材……」

設計圖上的女人是小枝無疑了，那張我無比熟悉的臉，那具我曾無數次撫摸，每個細節都能記住的軀體……

她是個機器人？我不相信。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那你看看這個——」

信里還有一張光碟。

七

「復仇成功，復仇成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夜的寂靜，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耳。

「殺了你，殺了你……」

「殺——」

一道閃電短暫地照亮這一詭異的畫面。

那堵飛濺血跡的牆，那張堆放著各式零件的床，那具不完整的男性軀體……

那個歇斯底里，絕望而瘋狂的……

血腥新娘。

「轟！」雷鳴接踵而來，新娘麻木地舉起斧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記錄著新娘殺人的視頻。

視頻里她的動作僵硬，表情誇張，並且有著普通女人不該擁有的巨大氣力……

「型號XN-0089已經失去控制……」

畫面倒轉，出現全俞倫的臉。

「接下來失控的，會是誰呢？」

「XN-0045？XN-0029？還是……」他詭異地笑了，「編號為XN-0001的……黃小枝女士呢？」

八

黃小枝沒什麼愛好，除了上班就是和我膩在一起，沒有朋友，沒有家人。

黃小枝從不用化妝品，因為她的臉永遠光滑，沒有任何皮膚問題。

她不需要運動也能保持身材，有時候一天不吃飯依舊元氣滿滿，她從不拒絕我的性索取，她的動作永遠是一套一套，她……

不能懷孕。

我想起來檢查報告出來的那一天，小枝咬著嘴唇，右手扶胸，左手拉住我的袖口，說:「對不起。」

我把她一把抱住，安慰她。

後來我哭得像個孩子，她倒是一滴眼淚也沒流。

越想越怕，細思極恐。

「你的青春時光，最美好的五年，浪費在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人身上。」

「對了，這個機器人隨時都可能失控，她會殺了你。」

九

我的妻子黃小枝，那個我深愛著的，陪我度過五年時光的女人。

那個廚藝超群，溫柔賢惠的女人。

那個擁有漂亮五官，動人身材的女人。

那個天真善良，無憂無慮的女人。

那個同樣深深愛著我的女人。

那個我完美無缺的妻子——我自以為無比了解的人。

此時我痛苦地凝視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雙拳緊握掙扎不已。

一種深深的悲憫湧上心來。

淚水旋即充斥我的眼眶，我最後一次深情地呼喚她的名字。

黃——小——枝。

這個佔據我心頭整整一千八百二十五個日夜的名字，終究在這一刻被滿滿的恨意充斥。

是的，在我們攜手走過的第五個結婚紀念日，我對我的妻子動了殺意。

是用刀子嗎？會很痛的吧……機器人也會感覺痛嗎？

或者用毒藥？機器人會中毒嗎？

煤氣？

墜樓？

槍？

或者是……用火燒掉？

用火……燒掉？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為什麼黃小枝是個右撇子，卻喜歡用左手捉住我的袖子。

因為她的右手腕有一塊難看的傷疤，那是為我做飯時燙傷留下的。那時的她堅持不去醫院，難道是擔心暴露嗎？

我想起上一次做愛的時候，她拚命咬住我的肩膀，在那裡留下一個深深的印記。

「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你，能不能，不要忘記我。」

回憶紛至沓來，佔據我的思緒。

她的好，她的笑，她為數不多的鬧脾氣。

呵呵，可能對於一個機器人來說，鬧脾氣需要進行複雜的運算，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才能做到的事吧。

那，愛上我呢？

一個機器人愛上一個貨真價實的人類，需要多久，需要做出多少犧牲呢？

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是，從見到她到愛上她，只用了零點零一秒。

那時我心裡想的是，我要永遠永遠愛著她。

無論她是誰，從哪裡來，會對我做什麼。

我愛你，黃小枝。

一直，一直愛著你。

尾聲

日子還是這樣過著。

黃小枝和我，平平淡淡，經常做愛，有時作為模範夫妻受邀參加朋友的婚禮。

我再也沒見過全俞倫。

他與他的女性機器人似乎從未出現於世界，也再也不會影響這個世界。

一次大掃除中，我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個類似於竊聽器的東西。對於它錄下的東西我並沒有什麼興趣，於是便處理掉了。

這樣其實挺好，有時候，不深究，不知道，是最幸福的事情。

我深情地望著黃小枝忙碌的背影，心裡柔情無限。

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回過頭看我。

她說:「桌上有東西，你看一下。」

我依依不捨地挪開眼睛，從桌上拿起那份文件，單是一眼就讓我目瞪口呆。

那是……

一個蜷縮在媽媽肚子里的小Baby。

我愕然抬頭，小枝也望著我。

她的眼角掛著幸福的淚珠。

我們的孩子……

一個真真切切的，新生命。

（完）

感謝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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