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不懂《清明》詩，讀懂已不再少年

01-25

作者：木木（富書籤約作者）

我爸是個曾經守衛過首都的軍人，以至於在以後的二十多年裡，依然保持著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甚至可以說是簡單粗暴。

我那時大約3、4歲，有一次跟鄰居家小女孩掐在一起打架，兩個小孩哇哇大叫、哭鬧著把拳頭掄來掄去。

我爸一聲不吭地走過來，把我一把提起，跟擰起一隻小雞崽一樣，扔到床上，我頓時嚇得止住了哭鬧，我媽飛奔上去把我一把抱起。

當然，這個場景是我媽告訴我的，我曾經無數次地勾勒出當時的畫面：一個驚魂失措的小女孩，臉上滿是淚水和驚慌的神情；一邊則是剛毅不阿，不帶任何錶情的冷峻粗暴的臉。

有一次，我媽不在家，他在家裡給我包紅糖包子吃，結果第二天起床，鼻血流了一大灘，他找來衛生紙，搓成兩個條，塞進我鼻子里，然後就走了。

從小，我在家裡就是個內向的小女孩，不會撒嬌也不會粘人。

我爸是個不苟言笑、不多言語、常常脾氣暴躁，並且在家當甩手掌柜的人。

有時候，我們一個星期也說不上兩句話。

他常常有些蠻橫不講理，比如我媽讓他吃飯要慢些，他說「要你管！」

我媽讓他不要吃燙食，他說：「誰要你管！」

我媽讓他葯要按頓按量吃，他說：「就你知道得多，你又不是醫生！」

我初中都畢業了，他還告訴別人我在上初二，當然他就更不知道我在哪個班，我的老師是誰，我的年紀考試排名是多少？

在我記憶中，他也有非常溫柔的時候。

他常常會從包里變出各種各樣的吃的，都是些他在外面吃飯吃到的覺得不錯的小吃，然後打包捎回來的。

他每次跟別人去果林里進購水果，也會從樹上摘幾個新鮮的放在他車上的小桶里，帶回來給我們。

有時候是兩串葡萄，有時候是幾個梨或者是幾個桃……

後來，我慢慢地長大了，上了大學。

他竟愈發地對我變得溫柔起來，每次我放假回去，他都會跟我討論他的那些規劃，會跟我商量自己可以做個什麼生意。

甚至在每次跟我媽爭論的時候，他都會意見一邊倒地為我幫腔，說我媽不懂潮流，趕不上形勢。

我上大學的時候，我爸說：「你看看你學校附近有沒有什麼生意可以做的？」

我說：「好的，等等，我看看」。

我畢業後去了外地工作，我爸說：「過兩年，我去你那，免得你兩地跑。」

我說：「好的，等我掙了錢，給你買套大房子」。

有次我去北京出差，我爸說：「你去看看，我們以前住的那地方還在不在？」

我說：「好，等我忙完，我帶你到北京再去看看「。

後來我結了婚有了孩子，我爸說：「放假的時候，常帶孩子回來看看。」

我說：「好好，孩子太小，等孩子大一些就帶他回去」。

……

有一天，我帶著兒子去超市買水果，跟兒子講，如果梨的肚臍眼兒越深，這個梨越甜。

兒子好奇地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說：「我爸告訴我的。」

然後，我就當場定住了，好多年沒有吃到我爸給我打包回來的水果了。

那天坐飛機，在雲端望著那一團團自由漂浮的白雲，猛然想起來，我爸有次說，他想要坐飛機到我這邊來玩，我的眼淚就從不知從哪裡翻騰出來，任性流淌，有可能是飛機上氣壓太高，造成了眼睛不適。

可是，他最終沒有等到我的那張飛機票，也沒有等到去北京故地重遊，也沒有等到住我的大房子，也沒有等到我們兩代人能夠徹底在一起自由暢談……

這五年來，我從未有一次能完整地看完《入殮師》，因為每次都痛到不能自已。

這五年里，我拒絕參加任何喪葬儀式，總是一副冷冷冰冰，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有我知道，那種場景一定會讓我情緒失控。

這五年來，我總是執拗地不準身邊的人提起他，甚至不能聽到有人提起自己的老家。

我牢牢地把自己的心包裹起來，像一枚大粽子，可是，也許，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有一處最柔軟，最痛，最不能碰觸的地方。

總會在某一刻，因為某一句話，或者某一個場景，突然淚流滿面，感覺像是一枚利箭直擊到心底的脆弱，強烈的悲痛便無處遁形，無法躲藏，整個人在那一瞬間被淹沒在無盡的悲切中，與此同行的，還有深深地自責。

我爸生病的那年，我情緒最失控的一次是我媽給我打電話，要為我爸準備「小房子」；

我在電話那頭對我媽咆哮：「準備什麼小房子？！我爸還沒有住我買的大房子，怎麼就得住小房子了，不可能的事情！」

我常常覺得，如果能有知，如果能再重續，如果能在夢境之中相遇，便是寬恕了自己這些年的憂心孔疚。

然而，他確始終沒能走進我的夢裡。

所有寫清明的詩中，我最愛高翥的這首：

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
紙灰飛作白蝴蝶，血淚染成紅杜鵑。
日暮狐狸眠冢上，夜歸兒女笑燈前，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年少時讀詩，為賦新詞強說愁，硬在字裡行間去品味那種深深地悲痛，硬要寫下痛徹心扉的滋味。

而如今，這首詩對我來說是鮮活的，情感的推力全在漢字背後，力透紙背，將每一個字都推進我的心裡，嵌入骨髓，只是，待到懂時，已經枉凝眉。

這世間，唯有善待家人最不能等，可我們對家人說得最多的卻永遠是等等。

我們總是對他們說：

等我忙完這段時間，陪你去醫院檢查身體；
等我掙了錢，換套大房子，把你們接過來住；
等我做完這個項目，帶你們出去旅遊；
等我忙完手上的工作，陪你讀那本繪本；
等我做上了經理，我天天晚上回家陪你吃飯……

可是，這世上很多的事情都不能等。

我們做子女的，不是非要等到飛黃騰達、賺了很多錢以後，才能去好好地孝敬父母；

我們做夫妻的，不是非要到事業成功，財務自由之時，才能去好好地愛護自己的伴侶；

我們做父母的，不是非要等到自己成為富爸爸，才能去好好地陪伴自己的孩子長大。

父母會老去，夫妻會變淡，孩子會長大。

很多時候你對父母的善待，不過就是好好地跟他們說話，多跟他們分享分享自己的生活，讓他們看到你陽光自信有能力養活自己的樣子；

很多時候你對伴侶的善待，不過就是走進TA的心裡，理解TA的難處，在他遇到挫折的時候，及時地給予支持和溫暖的擁抱，用彼此眼中的溫柔和堅定來給予對方力量。

很多時候我們對於孩子的善待，只是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放下手中的手機，為他們讀一本繪本，陪他們畫一幅畫，或者與他們踢一場球，以及未曾缺席他們成長中的重要時刻。

「子欲養而親不在」是這世上最無奈的悲痛；

「不經意間，兩顆心越走越遠」是世上最殘酷的相守；

「還沒來得及陪你，你已長大成人」是這世上最無法彌補的遺憾。

不要讓期盼永遠在等待，也不要讓愛一次次落空，更不要讓希望一次次變成失望。

如果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如果有未完成的承諾，就去兌現；

唯有如此，我們才不會覺得內疚，才不會每每想起之時，就會「泣涕漣漣」。

生命來來往往，來日並不方長。

望所有的愛，都不會被空等；希所有的等待，都還來得及。

作者簡介：木木，富蘭克林讀書俱樂部簽約作者，愛寫作的職場媽媽，追求自己的職場，也關愛孩子的成長。立志做努力上進的溫暖辣媽，不做沒用的中年婦女！簡書@木木研習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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