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德2010：且把忠誠餵了狗

01-25

首發網易NBA。

2012年交易截止日結束前兩個小時，德懷特-霍華德給魔術管理層去了一個消息：「我放棄合同最後一年的跳出選項，再留守魔術一年。」①

① 沒人知道霍君是怎麼想的，也許他剛剛在上帝指引下拯救了失足婦女，然後在事後一根煙時做出了這個決定。幾乎在同時，他決定辭掉自己的經紀人，就是那個用椅子提升新秀順位、以「貪婪」為標籤的丹-費根。這件事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普通人不應該在聖賢模式下做出任何重要判斷。

在這之前，霍華德已經將魔術調戲得不輕。這位史上最擅長騎牆的超級中鋒將自己的決定活活演成了佛跳牆，起初，他宣布自己會跳出合同「體驗成為自由球員的感覺」，然後和籃網、小牛等球隊多方接觸。在魔術的苦苦哀求下，他仍然義無反顧，並放風「是球隊沒有做到補強陣容」。但隨著時間流逝，他突然又變得非常猶豫，他搬出了上帝，「我什麼都不知道，但上帝會指引我」。熟悉霍華德的人都知道，作為一個有獨到邏輯②的上帝信徒，他認為凡顯得有那麼一點彆扭的事情都和自己無關，要麼是經紀人太壞，要麼是上帝指引。

② 2012年全明星接受採訪時霍華德說：「我從未聽說有球迷讓我留在奧蘭多，他們只是告訴我百分百支持我的決定。」當我看到這樣一句表白，聯想到霍君曾言「如果因為我離開就不再愛我，說明你們從來沒愛過我」，我突然頓悟了，原來霍君是有屬於他自己的邏輯的：

∵我的球迷都完全支持我所有的決定&不支持我所有決定的一定不是我的球迷

∴我的球迷沒說讓我留在奧蘭多

完美。無敵。止於盡善。

俗話說得好：「愛笑的男孩通常都比較傻逼。」

霍華德就是一個愛笑的男孩。他在「金錢」、「勝利」、「受歡迎」、「被關注」、「好名聲」、「歷史地位」這些東西之間徘徊不定，希望能夠有個一攬子計劃將它們全部刻在自己的牌坊上。

在這場大戲的最後關頭，霍華德先是宣布「我留在魔術的可能性很大」，繼而又說「讓我走吧，去熱火也行」。他活得像一個罹患精神分裂症的虐待狂，而魔術卻不得不獻上蠟燭、皮鞭和翹臀。

現在來看，魔術的依依不捨簡直智障。但當時魔獸仍是20+15級別的第一中鋒，考慮到魔術不算長的隊史上最失敗的一個休賽期操作就是放走奧尼爾，我們必須要理解2012年夏天魔術管理層究竟想要證明或者避免什麼。

然而，該來的還是會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魔術在2012年夏天仍然選擇了交易，這次交易的對象，竟然還是湖人③。只是這一次，魔術的境遇已經由16年前「自己多年女友跟別人跑了真傷心」，變為「睡了別人老婆許多年就是這個菲爾倍兒爽」，成長快樂。

③ 當然，不光是湖人，四隊大交易，還有一支倒霉催的七六人和勇士得到伊戈達拉的跳板隊掘金。

回到故事的開頭，魔獸決定留隊之後，立即和球隊管理層共同舉辦新聞發布會。會上，坐在完全懵逼的總經理奧迪斯左手邊，霍君除了宣布留守的消息，還發布了自己留守的理由，也就是他最著名的那句：

「因為我很忠誠。」

立即，有人在推特上發聲：「忠誠，哈哈哈哈！」

此人便是本文主人公德維恩-韋德。

韋德很快就再發一條推特洗白：「我只是說了忠誠倆字，你們卻都提到霍華德。誰在談論他呢？我不會扔了石頭之後就把手藏起來，再猜。」

其實無需再猜，因為歷史告訴我們，韋德就是一個會「扔了石頭之後就把手藏起來的」人。在前一個賽季的總決賽，韋德回應「咳嗽門」④時，就已經做過這種欲蓋彌彰的事情：「我並沒有說德克呀，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會感冒咳嗽，是你們媒體扭曲事實了啦。」

④ 2011年總決賽第五場前投籃訓練，韋德和勒布朗在球員通道處假意咳嗽，模仿此前德克生病咳嗽。

當然，仍然有人願意相信韋德，他們換個角度解讀這個推，終於在當天發生的交易里找到一個和「忠誠哈哈哈」語境相符的故事：德里克-沒我科比無法奪冠-費舍爾交易截止日被湖人送走。

所以有人問了，韋德是不是在指湖人對功勛老臣不夠忠誠呀？

問題是，這不是湖人第一次送走費舍爾，更何況湖人對球員夠不夠忠暫且不論，這魚主席的忠誠度可是爵士老闆米勒、火箭老闆亞歷山大和小牛老闆庫班都有很多話想說的⑤，並不值得韋德為他發聲嘲笑。

⑤ 費主席以家庭事務、退休、給女兒看病為理由，以拒不報到為技術手段，從鹽湖城玩弄到達拉斯，並以一己之力讓因姚明而恩怨紛擾的三家球迷在噴他這一點上做到了真正的大和諧，善莫大焉。

韋德當然有嘲笑霍華德的理由，除了親眼旁觀過霍華德這大半個賽季「磨人的小妖精」式表演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在2010年勒布朗做出自爆式「決定」後，一時成為網紅，媒體只恨不能全民公投將勒氏浸豬籠以示民主風采。在各界輿論用文革范兒大搞道德批判時，小兵霍華德正是最冒頭那一批之一，曾經踩著邱森王（chosen one）的臉進入總決賽的他當然不介意站在道德高地上再給老詹一腳：

「要是我才不會加入熱火抱團呢！」

這就是梁子開始的地方。

2010年韋德28歲，離婚申請剛剛被法院通過，漫長的離婚案還在繼續中，但新歡尤尼恩已經開始為他物色年輕的少女一起深夜鬥地主。在青壯年單身漢韋德的心目中，現在忠誠兩個字，在沒有愛情牽絆的前提下，自然只存在於自己工作的地方和自己身邊的兄弟。

兄弟詹姆斯曾被人公開嘲諷，現在此人已落井，丟塊小石頭再把手藏在身後總是無傷大雅的。

樂邦之所以為韋德的兄弟，不光是因為傳說中的「一起嫖過娼」，雖然這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他們「一起扛過槍」，早在2008年中國奧運之行中，兩位同年就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唔，感覺還是「一起嫖過娼」開的頭……嗯，不管怎麼樣吧，兩人畢竟是開啟了一段兄弟籃球之旅，4年時光，4年總決賽，2年總冠軍，了不起的兄弟籃球。

關鍵是，兄弟籃球沒規定一定要在邁阿密開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樂邦帝選擇面就是這麼寬廣。當然，首當其衝的好方案應該就是韋德來騎士兄弟籃球，然後還有一個特棒的去處，芝加哥公牛，彼處擁有沉默寡言，德里克-「I"m a loner」-羅斯，這位處在上升期的控衛，馬上就要走到人生的巨大滑坡的坡頂，他將在來年帶領球隊取得聯盟戰績第一，並拿下聯盟最年輕的MVP。

如果詹姆斯選擇加入公牛，那麼形勢太簡單，來年東部決賽的羅斯就不會在最後一投上遭遇樂邦帝的大帽了……抱歉，又開啟腦殘如果模式，回歸正題是這樣：本篇的另一個主人公芝加哥，終於出現了。

在招募樂邦帝的過程中，韋德曾經放過一個著名的，但很快就因為芝加哥公牛連年駭人聽聞的不幸遭遇而被遺忘在角落的嘴炮：

「熱火很忠誠，公牛就不知道了。」

芝加哥土著韋德說出這樣的話，立即引發軒然大波。公牛死忠的心態大概和今年杜蘭特不願意回家鄉華盛頓打球的心態是一樣的：

「老鄉坑老鄉啊！」

其實芝加哥人本也打算用家鄉牌打在韋德面前，但老鄉上來就王炸，這牌已經完全玩不下去了。韋德此時的忠誠觀是這樣的：

「我這個人呢，最注重的就是忠誠。特別是球隊的忠誠。我這輩子只在一個球隊呆過，那就是熱火。我了解的熱火，以及他們的管理層，對球員是很忠誠的。但公牛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從球迷的角度來看，像喬丹和皮蓬這樣的人退役後都沒有在球隊中工作。」

——又一次，韋氏「我並沒有直接說什麼，我只是講一點微小的事實，如果你有什麼想法，你自己去猜啊」風格。

問題是，韋德雖然是以球迷的角度來點評公牛的忠誠問題，但他顯然並非家鄉球隊的死忠。公牛雖然沒有給喬丹這樣的球員提供一個崗位，真相卻是因為喬總的要求公牛無法滿足，你不能因為一個球員給你拿到6年總冠軍而且是歷史第一人就要把自己的財產分割出去給他，然後將球隊未來十年的命運都放在他手中。

很多喬總死忠也許撇撇嘴：「我要是公牛老闆傑里-雷恩斯多夫，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拿出總裁的位置和一部分股份給神。」

這事兒吧，很好理解，因為他們都不是雷恩斯多夫，而如果你讓他們拿出自己的房產證給神送上，他們就不願意了，因為他們真的有這麼一本小本子。事實上，雷恩斯多夫還真的願意拿出一部分股份給喬丹，但後來我們都知道喬總絕非池中物，他要的東西雷恩斯多夫真給不了。這個東西包括選來誇梅-布朗、亞當-莫里森等卓絕人物以及一語不合就靠自己活體廣告效果復出提振球隊的經營頭腦。⑥

⑥ 喬丹一直想當公牛總經理級別的管理人員，順便讓自己深惡痛絕的克勞斯滾蛋，這件事情在96-97賽季的時候就被提上日程，雷總只願意讓出部分股份，他認為喬丹的能力不足以成為一支球隊經理人。他是對的，後來喬丹真正變成喬總後，曾經多次向雷恩斯多夫道歉，「對不住啊雷老闆，等我自己當老闆，才知道經營一支球隊有多難。」

更何況，偽牛蜜韋德舉的另一個例子完全可以輕易證偽：皮蓬在職業生涯晚期，依然從公牛得到了一份超值養老合同，而且球隊還在他退役後為其提供了球隊形象大使的位置。至於為什麼他沒有能夠像約翰-帕特森、皮特-梅爾斯、肯戴爾-吉爾、林奇-亨特、BJ-阿姆斯特朗、諾姆-范里爾、強尼-紅頭-科爾，比爾-卡特賴特、傑里-斯隆、賽斯塔-金等人一樣擁有實在的崗位，而是會成為一個深具行貨感的人形招牌呢？

考慮到他是那種能給自己簽下7年2000萬蠢約的男子，一切安排也便順理成章。

至於還需要舉更多例子來反駁韋德的「公牛不忠」論嗎？你看看上面那串名字就應該瞭然於胸。

如果韋德認為給球員退役後提供一份體面的工作就是球隊忠誠的表現，那麼他明顯噴錯了對象。這種噴法在當時公牛總經理福曼看來，既斷了公牛追求韋德的路，也會極大影響到「其他球員」對公牛的判斷力，為此，福曼還特意申辯了一番，申辯的具體內容和我上述的也沒多大區別，無非擺事實唄。

前文所說的「其他球員」，指的不光是勒布朗，還有波什、喬-約翰遜，公牛當年的空間足以在招募樂邦帝的同時，再拿下另一名球星。韋德的話，和福曼的申辯，對樂邦帝究竟有多大影響，如今已無從知曉。彼時的樂邦，在無法招募到韋德的情況下（很可能他及他的團隊只是稍微嘗試了一下），已經滿腦子都是加內特在這年東決淘汰自己時所說的那句話：

「忠誠有時候會傷害你。」⑦

⑦ 原始版本應是：「本王好後悔簽下那麼長那麼大的合同呀，本王本有望早日得到更多勝利的呀！」關於凱文-加內特是如何理解並用兩個超級大合同鎖定忠誠的往事，又可以單獨出一則狼王忠誠2007，有性趣的讀者完全可以自己去翻閱這段羅生門，非常有趣，我也就不再做注了。

鐵了心離開克利夫蘭的樂邦在名單上划去擁有多蘭的紐約和永遠無法取代尼克斯的籃網後，也沒有等到來自小夥子羅斯的招募電話⑧，終於把天賦帶去了南海岸。

⑧傳說，樂邦帝在2010年夏天的不應期內始終在等待羅斯的招募電話，他和他的團隊認為這才代表羅斯內心的尊重。但羅斯也是個傲嬌的種，事後他表示：我一直在等待樂邦方面的電話。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事實上，在樂邦離開故土後，羅斯已經成為家鄉籃球在巨星層面的唯一代言人，他在第二年迅速成為球迷寵兒的原因之一便是，有意無意之間，拋棄家鄉的阿克倫之子和帶領風城重返巔峰的「本地玫瑰」成為了鏡子的兩面。

這就是韋德在2010年的忠誠故事。

六年後的今天，34歲的韋德，再度站在「忠誠」二字面前，也許又有了新的理解。在2015年以1年2000萬帶有考察性質的合同留隊之後，韋德依然念出了這個他最重視的單詞，然後宣布留隊，在波什又一次倒下的關口，帶領熱火戰鬥到最後一刻，貢獻出自己的一切（包括集中展現了人類絕境下能爆發何等能量的三分球命中率），距離和昔年兄弟來一發只一場之遙。

而昔年兄弟勒布朗最終在這屆總決賽翻過山丘，跪地痛哭之後，次日便開始裝逼，拿出小本本一一念叨，首當其衝便是萊利所謂「你永遠不可能再做到」。帕特-萊利早在2014年熱火被馬刺復仇之後就預警一句「偉大的球員不會因為失敗就離隊」，這話現在看來就像是在說杜蘭特，在向來有自己想法而且從來不接受任何形式「激將法」的樂邦帝聽來簡直就是個屁。這樣的言論只會讓樂邦帝跑得更快。

然而老頭還是不依不饒，拿1981年湖人失利說事兒，「魔術師會離開賈巴爾嗎？賈巴爾會離開魔術師嗎？沃西會離開他們倆嗎？他們不會想要離開的，因為你可能永遠不會再得到這樣（奪冠）的機會了。」

顯然，最後一句近乎詛咒的話刺激到了樂邦帝，成為他小本本第一頁第一行。雖然這個故事和忠誠無關，但我們卻需要他引出這個故事的第三個主人公：帕特-萊利。

這個故事很長，但這個圈子卻並不大，我希望你還記得忠誠的霍君，2012年他鞭笞魔術的時候，主教練是以貓三為模板的范甘迪。而2006年的時候，就在大范距離自己第一個主教練總冠軍很近很近的時候，他卻被「因為家庭原因」而辭職，萊利取而代之，拿下當年的總冠軍。

萊利做這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一個「籃球決定」，但他在范甘迪辭職的發布會上……流下了眼淚。

勒布朗離開的熱火的時候，萊利說：「我很難過，難過了很久。」

回到今年夏天，在用2000萬「試煉」韋德一個賽季後，萊利用傳說中未來的中產合同1000萬試圖留住隊魂。

然後，韋德選擇離開。萊利給記者發微信說：「SADDDDDDDD！！！SO sadddddddd！」

是不是微信？那不重要，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關鍵是他表達的哀傷情緒，我一個D都沒有少打。萊利永遠都在表達他悲傷的情緒，好像這時候他才是一個七旬老人，但轉身之後，你會發現他的臉上並沒有淚痕。

在哀傷之餘，萊利還在簡訊里說了：「德維恩有自己的選擇，他做出了選擇，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這對我們來說是一個特別特別差的夏天，但接下來還會有另一個10年，2026年時會有很多不同的內容，我們要擦掉血和淚繼續前進。」

多好的一段雞湯，擦掉血和淚繼續前進，只是擦掉是韋德的血和淚，然後明年你搏到一發大了，來了個威少或者別的誰，成功永遠是你的，甚至會有人替你今年羞辱韋德開光，哦他們現在就已經開始這樣做了，彷彿一談到商業，就一定是一張冰涼的臉，有點熱度就顯得你不夠內行。

故事的最後，韋德回到了自己的家鄉，回到芝加哥，那個他曾經認為不夠忠誠的地方，絕妙的關於忠誠的諷刺，像一部刻意反轉的cult劇。他做出這樣的選擇，不是為了多出來那稅後300度萬美鈔，不是為了總冠軍和榮耀，也不是為了能在訓練時和隆多對噴一整年，不是為了享受小吉巴那90年代餿掉的雞湯，更不是為了享受霍伊博格像大橋未久奶子一樣柔軟的執教風格，甚至都不一定是為了「回家」這個在很多人看來不言自明的理由。

也許，韋德在回憶起自己青春期被雞湯糊了一臉的傻逼樣時，也會笑出眼淚吧，因為自己不算大的ego⑨註定回不去熱火，而芝加哥和丹佛，在無欲無求的當下，應該是太容易做出的選擇，去大城市，去燈紅酒綠，去驕傲放縱，去他媽的膝蓋和忠誠。

⑨招募勒布朗時，有記者問韋德，球權怎麼分呀。韋德回答很簡單，我的ego沒那麼大，我能承受讓出特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