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鎂光燈不偏不倚地打在華萊士的身上，把他那量身定製的聚酯切片[1]燕尾服照得流光溢彩，脖頸上的K9水晶[2]項鏈更是絢麗奪目，每走一步，渾身上下皆搖曳生輝，處處顯著雍容華貴之美。

按照排練過七七四十九次的步驟，華萊士在紅地毯上邁著優雅的鴨子步，婀娜地扭動著渾圓的腰身，時不時定睛回眸向著閃光燈低眉淺笑，在此起彼伏的掌聲歡呼聲尖叫聲中甩甩剛打好摩絲做完定型的腦袋，吧唧著嘴伸出翅膀送出幾枚飛吻——他的動作幅度很小，因為排練時為了讓他按步驟走，每次拒演和出錯都會用特製鋼針戳他的肘腋、肛門和大腿內側，直至現在他的部分肌肉還有些放不開——這讓他看起來拘謹而含蓄，直播時不少彈幕都說他「好有紳士風度啊我的鴨！」，讓他的迷人指數又提高了三個百分點。

這場頒獎晚會之後，淘寶上便會湧現出大批擁躉，爆出「華萊士同款燕尾服」、「奧食卡影帝同款水晶項鏈」等系列產品，潮男靚女便會爭先恐後地下單為自己家的貓狗雞鴨買來裝點一二，拍九張美圖，發到朋友圈和微博以彰顯自己的愛心和時尚氣息。

但現在，華萊士旋踵向前，抬眼望去，依舊是遙無盡頭的紅地毯——今夜，才剛剛開始。

（畫外音）

「我擦！華萊士這孫子也忒膈應人了吧！當著面兒說什麼『不想演戲』、『只想做回人類』，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背地裡耍貓膩，見天屁顛兒屁顛兒地接戲拍廣告，還成了奧食卡影帝！」

「Easy,easy!嫉妒可是七宗罪[3]之一喲！」

「同志們，我對你們思想上的腐朽、言行上的墮落深感痛心吶！人家華萊士憑藉自身的努力成為先進分子，成為我們影視圈的領頭鴨，這難道不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好事嗎？為何要如此這般惡言相向吶？」

「賤男春，賣你的萌去，甭在這兒裝的人五人六兒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花花腸子！你丫的就是想結識個有點兒來頭的，好嘛，華萊士火了，你絕逼拉著老臉死命巴結！」

「你別血口噴人啊你！」

「你丫的是人嘛你？擺正你的身份——賤男春者，柴犬是也——你丫的就一狗腿子！」

「Easy,easy!同室操戈、兄弟鬩牆、煮豆燃萁、相煎何急？」

「我操你大爺！掉什麼書袋！前世是文人墨客才子佳人的是我！」

「喲，你到底是才子啊還是佳人啊，還是雌雄同體啊？」

「今晚，在好萊鳥高地肚皮劇院為您直播奧食卡金像獎頒獎典禮！女士們先生們，有請主持人壁虎賤！」

「非常感謝！各位晚上好，歡迎來到奧食卡頒獎典禮——歡迎步入星光大道！讓我們倒數五個數——」

「五！四！三！二！一！」

「盛世星光照耀百姓舞台，和諧大道喜看百花盛開——我沒想到能有幸主持奧食卡，所以連台本都沒來得及準備，不如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鏡頭捕捉著被壁虎賤逗樂的嘉賓，給他們笑爛了的臉來了一組面部特寫。

「別急著鼓掌，我還不會走的。今天對於台下某些人來說可是個大日子——江湖傳聞，得奧食卡者得天下，去年小驢子憑藉《荒野拉磨》得了奧食卡影帝，看看人家現在，紅遍大江南北啊！好了，閑話少敘，今年最佳影片提名有……」

「嘿！讀書郎，嘿，你丫的咋回事兒？」

「這副折耳貓的皮囊太不中用了……」讀書郎痛苦地坐起身，提起手，弓著背，「為啥我當初不投胎到沒病沒痛的不折耳的貓啊……」

「嘖嘖嘖，要不是折耳貓誰還稀罕看你啊，紅得起來么？」

「啊呸，賤男春你聽著，姐可是貨真價實的實力派！哪像你，賣萌耍寶都沒人理！」

「今天的我，你愛理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快換台——看他們得獎太刺激我的小心臟了！」

「來看我們上一期的《露點訪談》吧！」

「那到底是啥子哦？」

「天惹嚕你竟然還不知道！我的知名度又下降了五個百分點！喵生無望了！」讀書郎氣得鬍子都炸了。

「鄉下老趕，沒見過世面！」金剛氣得瓜子都掉了，「來，給你科普一下今年夏天最火爆、最流行、風靡全球、引爆金三角的大型網路綜藝節目《露點訪談》——這是一檔由當紅娛樂節目主持人讀書郎、金剛以及不那麼紅的、權當布景板的二流主持人賤男春，以最幽默、最詼諧的語言聯袂打造的，關於文化交流與碰撞的、具有突出人文和國際化特色的、直擊文娛熱點的、以歷史的深度和廣度表現個體與社會的相互作用的大型娛樂訪談節目。節目每周一期，每期將……」

「真他媽廢話多，直接換台不就得了！」

（大屏幕）

「歡迎大家收看《露點訪談》——」讀書郎戴著文藝復古金屬圓框眼鏡，一股濃得化不開的知性風雅之味穿過屏幕撲鼻而來。

「暑期特別版！」金剛穿著火搖褲[4]，腳踏風火輪，齜牙咧嘴地奮力鼓出八塊腹肌。

「歡迎登陸獨家網路合作平台『洋芋』訂閱《露點訪談》自頻道觀看完整視頻及幕後花絮！」

一陣酷炫國際范AE製作的片頭掃射了眾人的眼球後，畫面上跳出個獐頭鼠目的蘆花雞，李有空正奇怪著那傢伙是如何將三種動物集於一身時，她已挑動著韓式半永久眉尖聲尖氣道：「掌聲有請『你說的都隊』三位大咖閃亮登場！」

不多時，節目已進行到《露點幫幫忙》環節，讀書郎透過厚實的鏡片咂嘴弄舌地讀道：「……原諒我可恥地匿了！這對於我來說，實在是一段難以啟齒的痛苦回憶……從初一到現在大二，我的班主任，初中班主任，一直性侵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開始他是把我叫到辦公室里去，對我動手動腳，後來他以家訪的名義到我家裡去，而我家裡只有我和姥姥，有一天他就趁姥姥不在時強姦了我……我一直磕頭，求他放過我，放過我們家，可他笑著說『你這麼可愛，我怎麼捨得放你走』……姥姥她平日里要到田裡務農，趕場時要到鎮子上去賣菜，為了我，她真的付出了很多，我的痛苦，我也想找人訴說，可這種事情只會讓我姥姥，讓我在深圳打工的爸媽顏面無存，而在親戚流言蜚語下是不能苟活的！我從小內向懦弱，在公共場合都不敢大聲說話，也許正是這個原因，讓他覺得好欺負……高考後，我以為可以脫離這個小地方，可以解脫了，但他給我看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拍的裸照，厚厚的一疊，我這齷齪的秘密全部捏在他手裡……我只有聽他的，報了離得最近的師範學院，每周，每周都要轉兩趟車回去……我一輩子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過這樣豬狗不如的生活！？金剛，讀書郎，求求你們，幫幫我吧！」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求助了，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幫你一把——」

「且慢，截至此時此刻共有83條彈幕說這位『露點者』並不值得幫助，因為她根本沒露點！連她個人信息的真實性都存疑，誰又能保證這不是從《知音》上跳出來的情感故事？」

「Bingo！標題我都想好了——《清純欲滴的外貌遮不住放蕩淫亂的狂躁內心——我與恩師不得不說的校園青春亂倫之戀》！」

「妙哉，喵哉！」讀書郎撫著鬍鬚搖頭晃腦道，「不過雖然這名『露點者』明顯缺乏誠意，有博人眼球賺人、同情之嫌，截至當下就已經有256條彈幕給出了誠摯中肯的建議——我都被各位觀眾的古道熱腸給感動得不要不要的！來讓我們進入下一環節——」

「世界，在放屁！」三位主持都把手對著鏡頭一陣猛戳，異口同聲道。

金剛與讀書郎交替念著彈幕內容，賤男春時而插一句「就是這樣，汪~」，而大屏幕上不停閃現著三位主持的動畫形象放屁的特效，放出來的屁須臾便都煙消屁散，變成了一條條飄過的彈幕——

如果是真的為什麼不報警？

菇涼不要怕，請隨我默念→_→自由 平等 公正 法治 愛國 敬業 誠信 友善←_←

你可以選擇啊，敢說你不是半推半就？

「就是這樣，汪~」

厚厚的一疊……膩害了我的姐666666

被艹得爽嗎233333

一言不合就啪啪

(*?_?)ノ<(＃＃)>彡來個烤紅薯冷靜一下

「大家爽才是真的爽，汪~」

′?`竟然說出如此粗鄙之語

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好可憐，希望你能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實在不行，就學會享受吧

從初一到大二，八年抗戰都贏了，你還在他身下壓著（手動滑稽）

各取所需吧……

「吧吧叭叭叭——我就喜歡，汪！」

?_?您的好友【啃得雞】已上線

啃得雞是什麼鬼

不是賣襠佬嘛~

此刻我的內心是崩潰的(⊙o⊙)

你們到底還有沒有同情心啊！！！

關彈幕，保三觀

師範學院……好怕你心理扭曲了對小孩子下手！

講真，師範學院真的好多騷情的女生

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騷女專撩寂寞的漢（手動斜眼）

編的吧

過一會兒估計就發鏈接要捐款了

打賞功能已上線→_→

突然之間，閃著紅橙黃綠青藍紫夢幻光芒的傳送門伴隨著彩虹合唱團的歌聲和雷鳴般的掌聲，以旋轉上升的方式出現在大廳中央。

「哈嘍各位當紅主播，來來來，第88期《露點訪談》要開擼啦，擼啦啦！這期的贊助商爸爸好大方的，給你們的貓糧狗糧小瓜子都是尼加拉瓜原裝進口的哦！」白小度搖曳生姿低眉淺笑道，忽然看到讀書郎的病態，大喜，「哎呀你這貓咪很懂得審時度勢嘛！要錄節目的時候犯病，粉絲看了可是會心疼的哦！還有什麼比痛得弓起腰走不動的純種折耳貓帶病上場更能搶佔頭條的么？來來來我的貓大爺，這次乾脆改成直播！」

正要關上門的那一刻，白小度忽地想起什麼似的，又轉身回來給李有空換了個台——「想紅不？學著點兒，啊！」

電視里，華萊士正被主持人戴上象徵無上榮耀的奧食卡金項圈。

6

「我知道，沒有人聽得懂我說話，不會有的，不管我說什麼，那個站在後台的配音演員都會把它翻譯成你們想聽的話，能賺取大把鈔票的話。即使我在這裡狂喊救命，你們聽到的，也只會是一篇賣萌耍寶的致謝詞。可我還是要說——」華萊士抖擻著翅膀，環視一周緩緩道，「人類天生就容易沉迷於希望的幻想之中。痛苦的現實來臨時，我們往往會緊閉雙眼不敢面對；寧可傾聽海妖的歌聲，直到我們被變成野獸為止[5]。當我的靈魂跟鴨子對換時，我正在去北京跑業務的火車上，忽然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著我的身體上躥下跳，我才發現我的世界變了——不用看領導臉色，不用小心翼翼怕得罪同事上司，不用陪客戶喝酒唱k，不用絞盡腦汁苦心經營人脈，不用每年回家相親，不用勒緊褲腰帶存錢還房貸、車貸，不用……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讓我有種『幸福』的錯覺，以為我可以愛，可以吃，還可以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而一旦喪失做人的資格，受錘時連叫苦喊冤都成了奢望——我，不過是只供人取樂的鴨子罷了！」

同聲傳譯聲情並茂道：「我會演戲，這我知道，所以對於奧食卡評委給我的肯定，我也給予充分的肯定。但作為一隻充滿感恩之心的鴨子，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粑粑我的麻麻我的導演我的劇組我的朋友我的同學我的老師——我的高中老師初中老師小學老師……」

「現在，我還能逃到哪裡去呢？當我是人類時，我以為人生很艱難，迷途漫漫，舉步維艱。可如今才明白，那短暫而充滿風險的一生是多麼的珍貴，如果重頭來過，我一定會盡情燃燒每分每秒！我要像一個真正的人那樣去活，而不再是活成某一種人——我不是一個業務員，也不會是程序員、網站編輯、律師、教師、農民工或是醫生，我只是我，一個人！我要去哭，去叫，去跑，去跳，去打鬧，去歡笑，去思考，去做愛，去自然而然地衰老，去站立、行走和奔跑，去越過億萬星辰，去觸摸無涯的極限，去探尋輪迴的邊緣，去認識我自己……『人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中。自以為是他人的主人，卻比他人更像是奴隸』，可只要是人，就還有無限可能啊！」

「……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個獎，大家就原諒我多說一點吧——我還要感謝藝員部、節目部、市場營業部、保安部、清潔部、餐飲部、製作部、戲劇組、綜藝組、資訊文教組、兒童組、勁歌組、攝影組、燈光組、音響組、廠務組、布景組同埋道具組……」

「黛真知子[6]說，現實很殘酷，或許確實是這樣，但是，人活著正是因為擁有夢想，因為要實現夢想，我們才能活在這充滿絕望的現實中。我也許，再也做不回人了，我的征途，不再是星辰大海，而是眼下這副可笑的、不屬於我的臭皮囊。每天吃喝拉撒睡，再去迎合連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都不知道的吃瓜群眾的口味，對著鏡頭賣萌耍寶、插科打諢，乖乖地當一個營銷工具、賺錢機器……」

「……最後要感謝CCAV給了我這個機會站在這個海陸空三用的舞台上，最最感謝導演——英俊瀟洒風流倜儻帥氣逼人的胡導，看上了我，給了我這個機會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文藝事業而獻身……」

「當我成了動物，才開始了解人類。自以為是萬物之主，卻被粘在網路上動彈不得。娛樂啊娛樂，不在娛樂中成為智障，就在娛樂中自取滅亡！這樣的生活，不值得我眷戀！」

「……感謝在我的一生中我遇到的每一個人——還有動物，是你們讓我成為我自己。我實在太高興了，我愛死這個地方了！」

掌聲雷動，金花銀片漫天飛舞，直播屏幕上糊著厚厚幾層的彈幕，全是對華萊士的深情表白，橫飛直撞如百馬歡騰，絡繹不絕如鼻涕連連。

離場音樂響起，壁虎賤正準備抽過話筒，華萊士忽而展翅而飛，高呼一聲：「Freedom!」

他飛過人群，飛過被閃光燈照得透亮的禮堂，飛過燈火輝煌的街市，飛過車水馬龍的高架橋，飛過池沼泥潭，飛過幽谷險灘上面，飛過崇山峻岭，飛過雲彩和大海，飛過太陽和月亮，飛過沉重的過往與輕薄的想像，他將凌駕於生活之上，扯下金項圈，把落日掛在脖子上，唱一宿夏草春華，冬雪秋霜。

（次日頭條）

《一言不合就狗帶，沒想到你是這樣的華萊士！》

《頒獎典禮出杯具，華萊士加冕影帝過於激動竟猝死！》

《完成人生小目標後，他選擇狗帶！》

《金項圈背後，隱藏了多少恩怨情仇？紅塵中誰來接過苦命鴨子的未了情緣？》

《瘋鴨傳奇男主暴斃，新時代良心劇恐遭爛尾》

《華萊士離奇死亡成懸案，經紀人稱其可能患有抑鬱症》

《奧食卡頒獎典禮出血案，罪魁禍首竟是它……》

《一代影帝撒手人寰，上萬粉絲自發祭奠》

#華萊士走好#今天，我們轉發祭奠一位傑出藝術家[蠟燭]@華萊士。7月16日，著名演員、奧食卡影帝華萊士在頒獎典禮意外死亡，年僅2歲，經法醫初步鑒定，已排除他殺可能，具體死亡原因正在進一步調查中。生命無常，且行且珍惜！

《著名影星頒獎典禮赴黃泉，長期熬夜加班過勞死！》

7

「啊那個，小白啊，對於那個新來的跑山雞，啊，培養得怎麼樣了？」

「回胡導，按照慣例，讓它先跟前輩們住在一起，交流經驗學習知識，每天從早到晚都被我們的各種節目循環洗腦……」

「嘿，怎麼能叫洗腦哪！年輕人，這話可是不能亂講的！」胡導嘬了口煙，敲著桌面道，「所謂的洗腦啊，是指用暴力等外部壓力將特殊的思想灌輸給他人哪——在咱們星工場對練習生的教育方面呢，應該用思維控制這個詞嘛！年輕人，多學著點兒，啊！」

「是是是，胡導您教訓的是！」白小度用手背擦了把汗，點頭哈腰道，「我們對它的思維控制，效果顯著，從開始到現在，連一起反叛事件都沒有發生，可謂是……」

「那怎麼還不讓它接戲，啊？你知道這是對資源的多大浪費嗎，啊？」

「實在對不住誒胡導！上回說的《爵雞》，郭比特不肯讓它拍，說是要全明雞陣容，拒絕跟一級以下網紅合作，可它只是個練習生……」

白小度已經緊閉雙眼準備好迎接一頓臭罵，但胡導卻一聲不吭，辦公室里鴉默雀靜，空氣里瀰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氛圍。

「也罷，也罷，弱國無外交，弱雞難出道嘛！這世道……」胡導頹然沉吟道。

「胡導您別失望，聽說《王八逗王八》就要開拍了！裡面有個跑龍套的角色可以……」

「啊不，我胡狸精出品，必屬精品，啊！跑龍套是個什麼鬼？」胡導扶了扶眼鏡，從綠豆大的明眸里閃出狡黠的光彩，「趁著華萊士還沒死透，讓它搭上一夜爆紅的快班車吧！」

「我不明白，她怎麼就這麼走了！她還那麼年輕！還跟我說，等成了一級網紅，就承包最大的魚塘，還要一起去時代廣場跳舞……」金剛一邊用報紙抹眼淚一邊哭訴道， 「看吧，二級網紅是多麼的可悲，鋪天蓋地的都是華萊士英年早逝，而讀書郎的死訊，只在《萌寵小報》上有個犄角嘎噠豆腐塊兒……」

「怪只能怪她命不好，進了折耳貓的身體，註定[7]……」賤男春對著鏡子搔首弄姿，尋找著自己最美的角度。

「我操你大爺！你丫的還有沒有良心？如果不是他們逼著她拍戲錄節目還搞直播會這樣嗎！？」金剛咆哮著，忽然看到賤男春尾巴旁邊的劇本，痛心疾首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讀書郎屍骨未寒你就要跑去錄拍什麼四大賤狗！」

「是《四大名狗》！等著吧，爺的時代就要來了！早就told you了——今天的我你愛理不理，明天的我……」

「滾！給我馬不停蹄地滾！」

「我擦，過氣明星還膽敢在爺面前放屁！要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信不信我一爪把你卵蛋扯下來當燈泡踩？」

「大爺我還有卵蛋，你丫的都騸得一乾二淨、斷子絕孫了！」

賤男春猛地跳轉過身，氣急敗壞道：「讀書人的事能說騸嗎？是絕育……」

大門嘎吱一聲被拉開，西裝革履的工作人員滿臉堆笑地走了進來。

賤男春忙不迭地甩胯側卧，抖眉眨眼搖尾巴，一臉傲嬌地埋怨道：「嗨喲哎不是晚上才開拍嘛，這麼積極作甚？人家還要梳洗打扮一番呢！」

「孟姜雞，今兒個你出道！」

燈光如雪，深夜如晝，滿臉憔悴的孟姜基抖抖索索地踽踽獨行著。

花落無痕，月滿枝頭，一段殘缺不全的古長城赫然出現在它面前。

「來者何人？」白無常厲聲問道。

「小生孟姜雞是也。」

「所為何事？」黑無常捻須掐指道。

「小生跋山涉水而來，只為尋得夫君華萊士歸家而已。」

「華萊士者，早已一命嗚呼矣！」白無常喟然坦言。

「天啦嚕！華萊士你個挨千刀的，你好狠的心哪！說好做彼此的天使呢？你怎麼忍心拋下我就這麼去了？天喪予！天喪予！」孟姜雞嚎啕大哭，淚眼滂沱，登時淚流滿地，一瀉千里。

孟姜雞之哭，三日三夜無休止也，城為之崩裂，露出華萊士屍骸。

「郎君呀！良人哪！你死得好慘啊！別急，莫慌，牽著我的手，黃泉路上一起走！」孟姜雞自掛東南枝。

這部名為《孟姜雞哭長城》的微電影一經播出便廣受好評，佔據各大視頻網站日播榜首。公關團隊趁機加班加點地合成製作出孟姜雞與華萊士的「搞基視頻」、「艷照」，肆意揮灑於各個社交網路平台，從微博到朋友圈，從facebook到twitter，從天涯到人人網，甚至是人跡罕至的飯否，都見縫插針地灌進不計其數的水貼，並都貼心地附上高清無碼的資源。

離《孟姜雞哭長城》首映過去不到48小時，孟姜雞已然成了紅得發紫的新一代小鮮肉。

8

「雖然你丫的現在成大腕兒了，可別指望我對你俯首稱臣，保不齊哪天我也一夜爆紅，成為炙手可熱的冉冉新星吶！」金剛從腮幫子里掏出顆黑得發亮的瓜子仁，怔怔地盯著它，猶豫半晌，拋到半空中再用嘴接住，「呸！呸！真的發霉了！這倒霉催的！」

「你要不要吃點我的……」

「吃個屁！志士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

李有空嘆道：「你莫恁個生氣嘛！我從來不想做孟姜基，只想變回我自己……」

「卧槽！你丫的跟華萊士這孫子一路貨色，忒膈應人了！當著面兒說什麼『不想演戲』、『只想做回人類』，裝出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兒，背地裡耍貓膩兒，見天屁顛兒屁顛兒地接戲拍廣告，還成了影帝！」

「你真的覺得，生活就該如此嗎？每天學規矩、學演戲、做賺錢工具，這就是我們的餘生——你還費盡心機地要過這樣的生活？你難道忘了，你是人，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人，不是一隻娛樂大眾的傻逼倉鼠！」

「是啊，我就一傻逼……」金剛鑽進木屑堆里，只露個屁股出來，一聳一聳的。

「對不起哈，我不是故意的……」

「呀呼！找到了！我就知道智慧如本大爺者肯定還有存貨！」金剛高舉著一顆乾癟的花生米兒，得意洋洋地抖著腿。

「哦，恭喜恭喜。」

電視里切入了賤男春主演的新片《四大名狗》——

不願被困皇家御用紫金籠的宋灰腫執意微服出訪，卻遭刺殺，而後宋灰腫失蹤。冷血、鐵手、追命聯手追查，無情冷眼旁觀、伺機復仇，一個潛藏已久的驚天陰謀即將徹底浮現，武功蓋世的幕後黑手也行將出手，『四大名狗』將迎來生死之決、終極一戰！

「賤男春這孫子演的無情——本色出演，再不火一把天理難容啊！」

「孟姜雞！」

「啊！誰？」

「賤男春啊，以前那狗腿子！」

「噓——我是華萊士，我現在是以虛擬智能形態潛入你的意識深處，你在腦海中直接與我對話，別說出聲來讓他發現了！」華萊士伸手指了指正望著電視咬牙切齒的金剛。

「好吧，你還是叫我李有空吧，我對孟姜雞這個藝名接受不能……」

「我知道你和我一樣，痛恨現在這人不人鬼不鬼、雞不雞鴨不鴨的處境，我都明白——」華萊士踱著步侃侃而談，「我還知道，你作為一個性少數者，社會壓力家庭壓力都快把你壓得喘不過氣，而畢業就失業的你連續三個月一份工作都找不到，經濟壓力又無疑讓你本就一片狼藉的生活雪上加霜——」

「你怎麼……」

「我還知道你其實根本就不想回去，不想回到現實生活中去承受那些你根本就不願面對的一切……」

「你亂說啥子哦！」

「不是么？如果回去，你要承受社會的歧視、周圍人異樣的眼光和父母的壓力，你要有份穩定的工作——最好是公務員，不然對不起黨和社會。你要30歲前結婚生子買房買車，不然對不起公婆爹媽……」

「我和我女朋友在國內結不……」

「誰說是你們要結婚了？要麼是跟男同形婚，要麼就是你倆分了，各自被迫相親找個男的湊合……」

「滾！」

「戳中你痛處了吧？」華萊士步步緊逼，「其實你就想待在這兒，對吧？誰不想呢——不用承受生而為人的壓力，只需要像個動物一樣活著就什麼都有了……」

「你到底是來搞啥子的？我以為你是很受不了這地方這生活的，沒想到你還是它的衛道士！」

「不啊，我就是受不了我才自殺，為自由而死，哪像你，不管是在現實還是這裡，都是逆來順受，只會逃避……」

「不是人人都自帶靈魂出竅的功能好嗎？在這個四面牆都是海綿的溫室里，網癮少年要自殺都困難，還莫說一隻連爪子都用得不熟練的雞了！更何況，說得容易，錯的又不是我，憑啥子要我去死？」

「說得好，我都給你鼓掌了。」華萊士撲扇了下翅膀，「真正的解放不在於環境，在於你自己。聽著，你要是真的想回到現實，很容易，機制設計者把那個觸動結束的按鈕放在很多人一輩子都不會認真尋找的地方，而那個地方卻又觸手可及——」

「你是說屁眼兒么？」

「噗——你咋這麼粗俗嘞？」

「那，是肛門么？」

「去你媽的逼！是內心！內心啊！我屮艸芔茻……」

「啊莫恁個激動啊，你咋個氣得連虛擬形態都糊了？」

「不，是信號不穩定……我可能被檢測到了！快，跟著我的節奏，一嗒嗒二嗒嗒——」

「跳廣場舞么？」

「啊呸！是跟我一起在內心默念『freedom』！」華萊士緊張地四下張望，「一定要使盡全力！明白嗎？」

「明白！用力到把屎都蹦出來的那種！」

「……」

「Freedom！！！！！！！！！！！！！！！！！！！！！！！！！！！！！！！！！！……」

驀然，萬物寂靜無聲，恍然如墜混沌之初。慢慢地，好似周身知覺緩緩蘇醒，電流聲、鍵盤聲、腳步聲漸次響起，李有空才意識到自己酸脹乾澀的眼皮無力地垂著，奮力抬起眼瞼才猛然醒悟自己所在何處——來不及了。

「38號，38號！請到NPC人力資源部與Samantha經理面談！」

「我說小李啊，我們約定的工作時間可是8個小時啊，你才進去16分鐘就game over了，要知道我們《動物星工場》第一季紅遍東南亞、火燒全亞洲啊！你這工作態度可是對公司的正常運轉可是產生了很大的不良影響的喲！」

「Sa……呃，撒經理您聽我解釋！」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Samantha搖頭晃腦道，忽然醒悟過來，「哦，不好意思啊，穿越次元還沒緩過神來——那個，小李啊，你提前退出遊戲是違約的啊，屬於自願終止合同行為的哦，你將得到原定金額的2%，吶，這是你的工資！」

李有空一把抓過桌上的兩張百元大鈔塞進褲兜里，眼淚汪汪地乞求道：「撒經理！您再給我一次機會啊！我也是可以搞事情的女人啊！」

「年輕人，不要總想著搞事情，反正你只會搞砸事情，幹嘛要賴在我司搞呢？」

「撒經理再愛我一次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提前退出遊戲的！是有人，啊不對，有鴨子……」

「那是遊戲的一部分！華萊士是我司專門用來對付你們這些意志不堅定的NPC的！自己都沒有一顆閃閃發亮的想要大紅大紫的心，怎麼跟客戶打交道？怎麼讓遊戲玩家滿意？怎麼幫我司節省勞務費……啊呸，怎麼對得起組織的信任？」Samantha怒不可遏拍桌而起，「還有，叫我Samantha！」

「撒蠻傻經理，求求您再……」

（畫外音）

「69號，69號！請到NPC人力資源部與Samantha經理面談！」

Samantha聳了聳肩，撇著嘴道：「你聽到咯，so——」

「怎麼樣啦？」一回家，楊依森就迎上來接過李有空的提包——比她預計的輕多了。

「唉，我又失業了……」

「啊，不就是耍8小時遊戲么？」

「嚶……都怪我毅力不夠，連遊戲都耍不下去，活該畢業就失業……」李有空忍不住蹲下身去，哭了出來。

「哎喲啥子毅力不夠？肯定是這個遊戲太難耍了，點吸引力都沒得，拉黑！」楊依森一把摟過涕泗橫流的李有空，拍著她的背說道，「我給你推薦個遊戲，那才叫好耍，我們科室的醫生護士都在耍！保證你一耍就把這些破事全都忘得一乾二淨！」

「啊，啥子遊戲？」

「喏，同事借我的第一季正版VR款，你看——」楊依森起身走到電腦桌旁，抓起一個拆開了的遊戲盒扭頭笑道，「《動物星工場》！」

[1] 聚酯切片：聚合生產得到的聚酯原料一般加工成約4*5*2毫米左右的片狀顆粒，通稱聚酯切片。作為生產原料主要用於纖維，各類容器、包裝材料、薄膜、膠片、工程塑料等領域

[2] K9水晶：也叫K9玻璃，也可以泛指以K9料製成的玻璃製品，用於光學鍍膜等領域，每公斤價格20-40元（僅供參考，實際根據不同等級有一定較大區別）。透光度、折光效果、硬度和質感遠高於樹脂料。成型主要有切割打磨拋光和壓形澆鑄（需要熔爐）。K9料屬於光學玻璃，晶瑩剔透，因此衍生了很多以K9料為加工對象的工廠，他們加工出來的產品，在市面上稱為水晶玻璃製品

[3] 七宗罪：即天主教教義所指的人性七宗罪，「暴食」、「貪婪」、「懶惰」、「嫉妒」、「驕傲」、「淫慾」、「憤怒」，

[4] 火搖褲：四川方言，紅色大褲衩

[5] 出自帕特里克·亨利：《在弗吉尼亞州議會上的演講》

[6] 日劇《勝者即是正義》（《Legal High》，リーガル?ハイ）女主角，由新垣結衣扮演

[7] 折耳貓天生存在遺傳性骨骼病，即軟骨骨質化發育異常(Osteochondrodysplasia)，每隻折耳貓都存在一定的風險，發病年齡一般從兩個月到六個月大不等，亦有病例是一歲以後才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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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你的前路是一片溫暖的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