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誕生

1994年12月10日，在湖南省邵陽市誕生了一個男嬰。

他在邵陽度過了小學之後，搬家到了長沙，開始了義務教育的中學階段。

2010年，他初中畢業了。由於考試成績不錯，他選擇了長沙市最好的一所高中就讀。

高中的生活似乎比他所期望的要無趣許多。他想著，反正學校里的新課都教完了，接下來就是為了高考而複習，這樣太無聊了。於是他於高二上學期結束後，就退學了。

北京

退學後，他一個人來到北京，在北京大學旁邊租住了下來。周一到周四，早上十點到晚上八點半，他會去北京大學旁聽各種各樣的課程。以心理學和哲學的專業課為主，還有其他各個院系開設的通選課。周末的時間，他則更多地通過互聯網、圖書館、以及自己買書等各種方式來學習。

這樣的日子算是過得樂此不疲，幾年的光陰匆匆而逝。書和列印資料漸漸堆滿了書架和書桌，開始擠佔床上的空間。北大的課表裡，也漸漸沒了他感興趣卻又還沒聽過的課。

其實他很幸運。他的父母很開明，不會對他的選擇橫加阻撓。他家也不算貧苦，供養他的生活並不困難。而且，他還生活在互聯網時代的中國，書非常便宜，網路上有著各種各樣的優質學習資源。當時MOOC剛出現，他很開心，選擇了幾十門課程，其中有二十多門課拿到了「成就證書」。那時證書是完全免費的，聽說現在要付費了呢。

不過這證書其實沒有用，並不具備社會公信力。他想著，自己目前紙面上的學歷可還是初中畢業，萬一將來找工作不方便就麻煩了。他的朋友告訴他，可以參加北京市的高等教育自學考試，平日里不用花費什麼時間，只要考試時能通過每一門科目就行了，就可以拿到學歷證書了。

他想，既然心理學專業課都學過了，那平時還是可以繼續自己的學習，只要考試當天再去考場即可，低成本無難度。上半年考8門，下半年考8門，中間還去北大參加實踐課考試，一年過後，他完成了專科部分。再有一年就能完成本科的考試，半年後又可以做完畢業論文，有了學士學位就可以讀研究生了。

然而本科的課程，他也考過一半了，實踐課也過了，但他實在是不願意繼續考了，因為他真的很討厭說假話。

他並不相信自己寫在幾門政治科目試卷上的答案是真的。專科的政治考試已經讓他備受煎熬，而為了拿個本科學歷，又要昧著良心在試卷上寫上自己並不相信的句子，實然痛苦的很。想著研究生不可能取消政治考試，他認為自己是沒法在中國大陸讀研了。

那就算了吧，不考了。

他想，自己還是最喜歡做學術研究的。然而自己身在體制外，做研究是不可能申請到經費的，所以得先賺錢養活自己，再去國外讀書好了。

那就創業吧。

創業

此時，他寫的一本批判性思維教材已經大致完成，恰有編輯聯繫上他，於是就可以出版。不過，出版界的流程實在是太慢了，一本書從完稿到讀者能買到，差不多要一年時間。

這中間的空當，他準備找份工作。

他自己不會寫簡歷，於是便讓朋友給他寫了份簡歷，找了個教育相關的新媒體公司工作。在那裡，他先是做記者，後來是做行業分析。這段不到一年的工作讓他體驗到了職場生活。

其實，對他來說，剛開始還是不適應的。以前總是和朋友們討論些學術性的問題，現在突然進了一家商業性公司，發現身邊的同事們所關心的東西，似乎並不是他的興趣所在。

工作中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另外一家從事批判性思維教育的創業企業。於是他立即聯繫上了其創始人，想要了解詳情。後來他自己實際報名上了一次課。

那次課上的體驗，讓他很震驚。

他震驚於課堂上講的都是一些常識性內容，而學員們竟然紛紛表示很有收穫。他發現，自己遠遠高估了大多數人的常識水平。自己寫的教材，恐怕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難度還是太高了。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的精英主義已經病入骨髓，自己脫離群眾基礎實在是太遠了。

於是，他要身體力行地彌補自己的錯誤。

他立即辭去了自己的工作，開始註冊成立自己的公司，同時一邊開發著自己的批判性思維與通識教育課程。這套課程，他計劃全部完善之後，就可以送給其他營利或非營利性的組織，這樣就能有更多的人能參與到批判性思維與通識教育的普及事業之中了。

批判性思維與通識教育是一個橫跨太多學科的領域，普及這些教育內容本來是高校和政府的任務。然而他相信市場的力量，相信自由競爭的市場幾乎總是會讓消費者獲益。而且，作為社會建構物的公司有著超越個人的力量。一方面，團隊協作帶來的效果強於個人孤軍奮戰。另一方面，團隊中的個人可能會因為種種原因離開團隊，但只要公司還存在，公司的理念就可以維持下去。

時代是眷顧他的。在這個互聯網時代，他不需要再租一間教室，讓全國各地的消費者跑到北京來上課，大家直接通過在線視頻直播聽課即可。他也不用搭建專門的視頻網站，而是利用微信公眾號當作官網，利用已有的視頻直播工具上課，利用電子郵件批改作業。這樣，創業成本其實很低。

這也是一個分工明確的時代，他不懂編程，不懂設計，所幸這些任務都可以外包出去。他只要安心開發好課程，然後給學員們講課，批改作業。等公司能自動化地運轉下去，團隊不再需要他時，他就可以去國外讀書做學術了。不過他預計，那至少也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頭銜

然而，他還是遇到了麻煩。那就是他特殊的教育經歷，讓他都不方便寫個人簡介了。

最主要的是，他沒有頭銜可寫。他既沒有在學術期刊上發過論文，又沒有博士學位，自己的紙面學歷還只是心理學專科。哪怕他事實上已經具備了很強的能力，卻沒有實際上的資歷可供佐證。雖然他出過書，但是出書不需要經過同行評議，市面上的垃圾書也實在太多太多，他不認為寫書是什麼可靠的能力證明。

他在各個網路社區上寫過文章，一些社區有不少人關注他。然而他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KOL」或「大V」，這不是一個能讓他有一丁點自豪感的稱呼。除了做學術研究之外，他的第二興趣就是讓更多的人具備批判性思維的能力。這就要求大家警惕作為意見領袖的「大V」。

編輯問他，那本批判性思維教材上面的「作者簡介」寫什麼呢？

他想了想，就寫「A Man of No Significance」，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然而，編輯沒同意。

在人類文明的歷史長河中，也許絕大多數人都是無關緊要的。如果這個宇宙終將熱寂，或許所有的人類及其創造的文明，也都是無關緊要的。

他快23周歲了。想到歷史上已經有太多人在23歲時已經做出了很高的學術成就，他還是會感到焦慮。其實，他都已經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和神經反應速度有了微小的衰退，以前如果說是過目不忘，現在只能算是記得文獻出處，用時還能再查到。而且，一想到還有那麼多書和論文要看，他確實會感到焦慮。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他不可能永遠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當中。他也有自己的日常生活，會把時間用來打電腦遊戲，和朋友們一起看電影，陪伴家人和寵物。他也會為了自己喜歡的西紅柿雞蛋面而歷經三站地鐵。

他和所有人一樣，都是智人這個物種中並不特殊的一員。

一個人在空間中的一言一行，隨著時間的進展，劃定了這個人的四維時空牢房。每個人都生活在自己那間獨一無二的牢房裡，各具特色。

他那間牢房，最大的特色可能就在於，他總是愛堅持做一些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他明知自己做不到 John Mill 那樣的道德規範，但他還是想這麼做。他做不到 Immanuel Kant 那樣的理性，但他還是想這麼做。他明知自己忍受不了 Ludwig Wittgenstein 式的簡樸生活，但他還是想這麼做。他明知道自己不具備 Isaac Newton 般的天資與才能，沒有生來的責任去照亮什麼地方，但他還是想這麼做。

每個無關緊要的人，對他自己來說，都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