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二十一章 倭患

葉長青心知自己再這樣殺下去,海盜那邊不找他才有鬼呢,他得找個藏身之所,泉州怕是不能待了,得早日另作他途。

他套著厚厚的蓑笠在城中遊盪,見到張貼捉拿他的榜文就暗自偷笑,他一直沒出城,躲在好朋友阿龍家裡,這阿龍身長九尺,一身贅肉,擱那兒一杵誰見了都不敢招惹,可唯獨有一點不好——腦子不太好使,家裡就剩他一人,平時捕魚為業,可如今海盜猖獗算是斷了他的活路,葉長青藏在他家裡,把搶來的錢分了他一部分才算是能把日子過下去,可以後怎麼辦呢?

「阿青,你到哪兒去啊?」阿龍把削好的梨遞給他,「還要去殺海盜嗎?現在鬧得滿城風雨,我們還是趁早跑路吧。」

「這你別管,」葉長青接過梨,兩三口進了肚兒,「我今天再干他娘的一票,完事後咱倆到台灣找個營生,那地兒沒什麼人,你我只要肯吃苦,有一膀子力氣,墾上幾畝地,專心侍弄莊稼,還愁沒飯吃,這出海的營生已經被海盜給攪黃了,咱不下海,就吃地里的莊稼,天天過太平日子。」

「好啊,」阿龍含著梨傻笑,「去台灣好,我也想有塊自己的地。」

他穿著厚重的蓑笠想起阿龍的臉,一聽到再也不用下海他樂得差點沒被梨肉給噎死,再殺一個,他像是犯了煙癮一樣,用那把短刀割人腦袋時的快感誘惑著他,他不多時便找到下手的目標。

那人穿一件淺蔥色山形袖口羽織,下配一條漆黑馬乘袴,袴上腰帶綁著一柄武士刀,那人蓄了本多發,中剃比他前幾日殺的倭人要大,頭上的髷高高地結了起來,鬢角下邊也抹了層油,騷的很。

就你了。

他按捺不住體內嗜血的慾望,見倭人拐到小巷中,他捏著帶有麻藥的手絹滲出一層汗,尾隨其後,那人解開腰帶掏出那話兒立在牆根。

好機會。

葉長青先是緩緩靠近,見他一股濁流打在牆上,尿液順著牆淅淅瀝瀝淌下來,他快步上前,左臂勒住他脖子,右手剛要把手絹往他嘴上捂便被他抬起胳膊一肘戳翻在地。

倭人不慌不亂,尿完最後一滴還不忘甩甩那話兒,抖了一下,長吁一口氣,他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葉長青。

葉長青從腰間抽出短刀,朝倭人後背砍去,倭人迅捷的一閃身,一刀落空,他毫無章法的朝倭人胡劈亂砍,都被輕輕躲過。

阿爹,可恨我貪多誤事,今日怕是要折在倭寇手中,他心知不是倭人對手,再打下去也是徒勞,他手腕一晃,短刀倒持,瞪著倭人,「我只恨將光陰虛耗在學堂里,要是練得一身武藝,早就將你捅透氣了,你們這群狗東西,還敢堂而皇之在泉州城招搖過市,官府怕你們,海防怕你們,這是什麼世道!要是泉州有一百個不怕死的,你們這幫吃人的惡魔早就被攆到海里餵魚了!」

說罷,他發出凄厲的長笑,舉起短刀就要自己了斷。

咣當。

倭人抽出武士刀將他的短刀打落地上,「我還以為這幾日殺海盜的英雄有多麼了不起,原來還是個毛孩子。」

他的官話講得很生硬,說出來都是一個調,葉長青雙手被震的生疼,「你應該慶幸我不是什麼蓋世英雄,要不然早就取了你的狗頭。」

倭人將武士刀優雅的裝入刀鞘,饒有興緻的看著他,「為什麼要殺我呢?」他雙手抱臂,蹙眉問道,「難道日本人都是壞蛋?」

「就是你們這些倭寇勾結海盜害得沿海百姓不得安生,你們天生就是強盜,動不動就威脅索要酬金,不給就殺人,我阿爹起早貪黑掙得每一個子兒靠的都是自己的雙手,可你們呢,」他手撐著地站起來,指著倭人,「你們就是一群螞蟥,吸幹了像我阿爹一樣千千萬萬老實人的鮮血,還在這裡問我為什麼殺你?你們個個該殺,真可惜蒙元征討你們倭國時被幾陣大風給攪了事,不然哪有你們今日耀武揚威的份兒!」

「還真是個不怕死的,」倭人從腰間抽出摺扇,在手中輕輕打著拍子,「那些浪人確實該殺,壞了武士的名聲,將忠誠、廉恥、信義、儉樸丟入大海之中,」他語氣陡然變硬,「八嘎!你不該將這些該死的浪人跟武士混為一談,我今日在街上就是為了引你出洞,你也真是愚蠢,竟然天真的以為日本人都是不懂思考的傻瓜,你虧的是被我發現,如果是被浪人捉到,你早就被五馬分屍了!」

葉長青疑惑的看著他,聽他這話的意思,跟倭寇不是一夥兒的,他嘴角勾出一絲輕蔑的笑,「我管你說什麼,倭人都是一丘之貉,你要殺便殺,少跟我這兒啰嗦!」

倭人收起摺扇,緩步走近他,木屐聲一下一下,葉長青腰桿挺得筆直,用眼神逼視著緩步走來的倭人。

「真是油鹽不進,」倭人自報姓名,「我叫小林龍馬,是奉了大日本國幕府將軍的命令前來此處調查浪人侵害中華之事的,」他雙手抱臂斜靠牆上,斜眼瞅著葉長青,「我多方調查,你口中所謂的倭寇大多都是,」小林嘴角猛抽了一下,「你們自己人。」

葉長青剛要反駁,小林怒目而視,「八嘎!聽我講!」葉長青別過臉。

「貴國不開海禁,一味的強調不開海禁是為了防止倭患愈演愈烈,實在是荒謬,倭患之烈正是因為貴國只會堵塞,不懂疏通。哪裡有利潤,哪裡就有冒險,貴國物產豐盈,卻只與我國進行這不夠塞牙縫的朝貢勘合貿易,日本人心懷不滿,你們沿海各省的百姓也斷了財路,一個是買貨的,一個是賣貨的,多好的事兒,卻被貴國朝廷給攪黃了,於是乎便有了數不清的倭寇,皇帝花多少錢,派多少兵來這裡都打不贏區區幾千個倭寇,你不覺得這事兒有蹊蹺嗎?」

葉長青沒接他話茬,不過心裡正琢磨著他講的這些。

「這件事就講這麼多吧,」小林站直了,語氣變得很正式,「幕府如今急需人才,小英雄,隨我去日本謀個富貴吧。」

「我不去,」葉長青冷冰冰的回他。

「去不去由不得你。」小林劈手就是一掌,葉長青被打暈在地。

等他醒來,自己在船艙里被綁了個結實,船上下顛簸,晃得他腸子肚子都擠到一塊兒了,這是哪兒啊?

面前放著一碟稀粥水,他蠕蟲一般拱過去,探出舌頭像狗一樣舔舐著,腦袋上挨了一下,他眼白被打的翻了出來。

「還知道吃東西啊?」

又是這種生硬的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葉長青聽出來這是兩個倭人在對話,他剛費勁抬起頭要看是誰打了他,背上又被武士刀鞘猛戳了一下,他額頭上的青筋快要爆出來,嘴巴張太大把嘴角都給撐破了,鼻涕跟眼淚像決堤的洪水汩汩湧出,口水順著破開的嘴角一線一線瀝了下來,他像個瓢蟲般背弓起來著地,手腳朝天,照頭上踹一腳,他陀螺似的轉一圈,照屁股上來一腳,他又倒轉回去,倆倭人邊嬉笑邊踢打著玩,就這樣來回踢了他幾十腳,玩膩歪了,兩人才整了整衣服,朝他身上啐了口吐沫甩著袖子離去。

這種帶有羞辱性質的毆打讓葉長青生不如死,他忍受不了這種侮辱,遂決定絕食而死,只是可惜,那倆倭人見他一連兩日都不吃飯,硬生生摳開他嘴巴給他灌了一大桶漿糊,他豬一樣嚎叫,任人欺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屎尿都拉在褲襠里,他整個人形同枯木,本來就消瘦的臉頰深陷進去,身上四處流膿,奇癢難耐,他這些天一直保持一個姿勢——弓著背躺在地上,四腳朝天,像只裝死的瓢蟲,精神的堤壩已經搖搖欲墜,再來上一頓羞辱,他估計就瘋了。

可是這幾天卻靜的出奇,再沒有人進來打他了,他醒來,嘴邊的小碟子里總是有米粥,他將舌頭伸成各種形狀去舔舐,他早就不想死了,他要報復,報復倭寇,報復海盜,報復這不公的命運,要活下去,要將這些欺辱自己的人吊在房樑上用鞭子抽他們,烙鐵燙他們,用小刀剜掉他們的心臟,用鎚子敲碎他們的腦殼,他將舌頭吐得更長了,沾到米粥便伸回口中,就這樣一下一下,活像一隻蒼蠅,他吃累了,不多時,便睡著了。

醒來時,他身上的繩索被撤去了,桌子上擺放著一大碗鰻魚飯,他端起來狼吞虎咽,吃得太急,噎得他手捂著脖子,他又不捨得將飯吐出來,保持這將吐未吐的姿勢有好一會兒,直到卡在嗓子那兒的一口飯被生生咽了下去,他保住了嘴中的勝利果實,把它們一粒都不浪費的咽了下去。

他一屁股蹲坐在地上,身上的傷口結了痂又被打裂,裂了後復又結痂,又疼又癢,他的腰快要斷了,這幾日,重量全都集中在腰上,如今可以平躺在地,他緊張的神經一下得到舒緩,想死的念頭便越來越微弱了,他稍一恢復,仇恨便吐著信子纏住他的心尖,他雖然極度疲憊,可還是眯著眼睛使勁的想那倆欺負他的倭人長什麼樣子,他只能想起兩張變了形的臉,猙獰的笑著,嘴中嘰里呱啦說了一長串他聽不懂的話。

他想起十二歲那年,自己跟同村財主家裡的孩子打架,那小子挺著裝滿精美糧食的肚皮,打出來的拳虎虎生風,自己完全招架不住,想跑又怕丟面子,小財主一拳打在他眼睛上,他腦袋嗡的一下就跟倭人用腳踩他腦袋時的感覺一模一樣,他好漢不吃眼前虧,捂著眼睛回到家,葉根生看了心疼,問他誰打的他也不說,老葉嘆了口氣,也就沒再管他,這小子整天跟人打架,他擦屁股都擦煩了。

葉長青突然笑了出來,小的時候被打,小財主嫌他窮欺負他,現在被打,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他神經質般越笑越大聲,旋即悲從中來,怔怔的看著船艙頂上的木板,他被小林一掌打暈之後便來到這個鬼地方,打他的倭人是小林的人?還是小林打完他就走掉了,自己落入倭寇之手?

他用盡全身氣力撐起身子,門吱呀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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