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白精靈

文:樹亂

題圖:《如龍:極》

一、

老黃鎖上車,將煙屁股碾在電線杆上,頭也不回地向「好客來高級賓館」走去。

進大廳,低頭避開服務員的視線,前行到電梯口,上五樓,電梯門打開後向右數第三個房間。

老黃敲了敲門。

門開一條縫,狗子的腦袋探了出來。看到是老黃,立刻笑了:

「哥,您來了。」

「怎麼搞的?誰拐賣兒童?」老黃沒回個笑,低頭走進房間。

房間里還有三個人,兩個狗子的小兄弟,債務人秦老闆縮在房間最深處的角落裡發抖。

夜幕已沉,老黃本在家裡陪閨女寫作業,被狗子一個電話叫來。狗子的語氣很急,老黃沒敢耽擱。熊孩子們沒腦子,一點就著,自以為隨性,萬一出了事還是老黃給擦屁股。

「秦老闆,好久不見,您別坐地上啊。」老黃從口袋裡摸出煙,嘴銜一根,又拽出一根丟給秦老闆,秦老闆沒接,煙掉到地上。

「秦老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們不犯罪,也希望你能遵紀守法,」老黃看秦老闆不說話,就又轉過頭,「你們打他了?」

「沒,哥,你聽我說,」狗子搓著手,擠出笑,「老闆今天不是讓我們來要賬嘛,結果秦老闆拉了個箱子來,說拿箱子裡面的東西抵賬。我們一打開,箱子裡面是個小姑娘,我心想這人拐賣兒童,想拉咱們墊背,就把他請到這裡來呆著,把哥你喊過來出出主意。」

老黃注意到牆角有個大皮箱,他低頭問:「生意大到賣活人了,秦老闆?」

秦老闆白了老黃一眼。

老黃咂咂嘴,隨手敲了下狗子的腦袋:「你們也不怕把人捂死了!」

說罷他走上前,放倒皮箱,密碼鎖是開的,摁下去的時候發出「啪」的一聲。

打開皮箱後,他愣住了。

屋子裡一陣安靜,許久後老黃問:

「秦老闆,這個……你是怎麼弄到的?」

他的語速非常緩慢,像一個字又一個字往外蹦。

二、

狗子站在老黃家門口,取出口袋裡的鐵絲準備撬門。

他知道老黃現在應該去了西街的修車店,車的後備箱里裝著白精靈。

老黃的車胎是他扎破的,為了多拖延一些時間。

白精靈誰不知道?注射了白精靈的血後,人就可以進入最美的夢中,精靈血是天賜的鎮痛葯。和冰不一樣,溜冰會讓人變成癲狂失禁的臟鬼,那種檔次的東西一生也試不到一次精靈血。

在帝國的法律中,精靈與人有相同的法律地位,但精靈血是「商品」,精靈因此逃亡並與人類為敵。

剛才打開秦老闆的皮箱時,狗子的腦海中浮現出「天無絕人之路」。

狗子需要錢,他親娘正在床上躺著,住院費一天是兩千三百多塊,狗子他娘不是本地戶口,沒有醫保,因此狗子需要錢。兄弟姐妹五個,只有狗子管他娘,所以他必須搞來錢。

向老闆借肯定不行,老闆靠收高利貸賺了幾棟樓幾台車,養狗子老黃一幫打手,借錢的話,光還利息一輩子的時間就不夠,但直接把白精靈搶去,又怕被老闆找人追殺。

腦海中過了一道閃電,老黃的影子浮了出來。在最危急的時刻,只能傷害自己最親近的人,因為如果被拆穿,也許還能獲得原諒。

狗子的想法是讓老黃帶走白精靈,再將白精靈從老黃手上搶走,這樣,黑鍋就甩給老黃了。

老黃家的鎖很舊,狗子輕易地撬開了門。客廳已經熄燈,有個房間亮著,狗子猜是莎莎的卧室。

他知道,莎莎這會兒應該已經睡了,因為怕黑所以開著燈睡覺。

莎莎是老黃的寶貝,老黃家只有他爺倆,只要綁走莎莎,老黃拼了命也會贖她。

狗子放慢腳步,壓下自己的聲音。

他太熟悉莎莎。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老黃,所以常來這裡串門,和老黃一起學狗叫逗莎莎笑,莎莎的笑就像春日的陽光,能把狗子的心都看化了。

他轉了莎莎卧室門的門把,沒鎖。於是他調整好姿勢,右手握緊口袋裡的手帕,推開門。

燈亮著,莎莎緊裹著被子,將臉轉向牆裡。

她一定還在裝睡,在等待著她爸爸在額頭上輕輕一吻,關掉卧室的燈。

莎莎多可愛啊,她只有六歲,卻會給他端茶拿糖,還會把他畫成四隻眼睛的妖怪。

對老黃和狗子來說,莎莎的笑就是歸宿。

狗子知道自己在發抖,他只能穩住心跳,上前一把按住莎莎,騰出只手用手帕蒙住她的鼻子。

莎莎的身體在狗子的掌心猛地一顫,隨後開始奮力撲騰、晃動、掙扎,爆發出的力量完全超出了她的身形,像一隻求生的小獸。

很快,抵抗弱了下去,少女躺在床上不再動。

她被侵害了。狗子心想。被有罪的自己侵害了。

他手忙腳亂,伸出手去試她的鼻息,捏她的脈搏,還好,人活著。

不知已經過了多久,狗子要趕快出去,門口還放著他帶來的大箱子,他要趕快出去,將莎莎放進箱子里,帶莎莎離開,找個電話亭給老黃髮恐嚇消息,把莎莎安全地放回家,收到白精靈,抽干白精靈的血,把血賣掉。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已經成功一半了。狗子想。

三、

老黃坐在莎莎床邊抽煙,他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白牆,青筋的輪廓一根根暴出來,像有蟲在血管里蠕動。

莎莎是個多乖的姑娘啊。

一年前她媽走了,但老黃沒什麼朋友,只有父女二人孤零零地守靈。

自從老婆得病起,老黃就煙不離手,咬住一根煙,想起老婆一直跟著自己受苦,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掉。在只有父女二人的夜裡,煙就抽得更凶。

像是胸口堵住了什麼,不把肺抽疼讓自己麻木,就一口氣也喘不上來。

可莎莎一次都沒有哭,她系著白頭巾,依靠在棺材旁,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想事情。

老黃望著莎莎瘦削弱小的背影,終於忍不住,說:

「莎莎,想哭就別憋著。」

莎莎點點頭,依然一滴眼淚都沒掉。

在送走她媽媽的那天夜晚,莎莎在卧室前傻站了很久,很久之後她問老黃:

「媽媽是不會再回來了嗎?」

老黃點點頭,說了聲「是」。

莎莎也點點頭,走進卧室,關上了門。

老黃把耳朵貼著門,直到聽見莎莎的哭聲,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那個夜裡,莎莎開著卧室的燈,哭了整整一夜,老黃就坐在卧室門前的地上,看著裡屋亮著的燈光,把家裡的煙全抽完。

誰要是敢動莎莎一根汗毛,就把他全家的頭都砍下來。

白精靈穿上莎莎的衣服,扶著門框皺眉,她被二手煙熏得幾乎窒息,眼神在老黃和滿地煙頭間游移。

老黃撥通電話,打開免提。

「喂,哥?怎麼了?」

白精靈記得電話里傳來的年輕男人聲音,老黃喊他狗子。

「我女兒被人綁架了。」

「……誰被綁架了?哥你說莎莎被綁架了?我…哥你要不要我去你家,還是我叫幾個兄弟……」對面的說。

「對方要我拿一百萬來贖。」

「哥,你先別急,要不然我們先報警……」

「不報警。這事我自己處理。」

「那……那,哥,你說怎麼辦好?我聽你的。咱們怎麼辦?」

「你手裡應該還有槍吧?」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哥,你這是要犯錯誤啊,要不,這事交給我去跟綁架犯聯繫一下……」

「狗子,不用攔我。綁架我閨女的人肯定是我身邊的人,膽子這麼大,他一定得死。」

這次沉默得更久。

「哥,我一個小時後把東西放在老地方,但是,事兒我不能再摻和了。」

「我知道,謝謝你……狗子啊。」

「嗯?哥?」

「你說我前手剛拿著白精靈,後手女兒就被人綁架了,是巧合嗎?」

「哥,是不是那個秦老闆下的什麼套啊?我覺得這事,有問題。」

「好,這事完了之後,再找秦老闆算賬。」

白精靈看著老黃表情複雜地摁掉電話,對著電話沉思。

然後,老黃把視線轉向了她。

四、

狗子遠遠地站著,看老黃從公園森林裡的長凳下取出一個長袋子。

一桿噴子,十顆糧,夠他打完一梭再裝一次。狗子看著老黃一顆一顆將子彈填進去。

狗子想的是,要麼他把老黃殺掉,要麼老黃把他殺掉。都行。

反正以老黃的為人,不會撇下狗子娘不管。最怕的是兩個人到最後都沒活下來,這樣莎莎和狗子的娘,都得活活餓死。

從看到秦老闆帶來的白精靈開始,狗子就一步步地算計老黃。一個白精靈,簡直是天賜的翻身機會。如果債務人還的是現金,狗子就必須在第一時間打進公司賬戶,可是「貨物」不同,老闆不在,就得保管。

如果「貨物」的保管人是別人,「貨物」沒了責任也不在自己。本來狗子只想把白精靈搶走,不想傷害莎莎,但老黃性格太倔,還得跟他拼個你死我活才行。

狗子還記得,第一次帶自己見血的,就是老黃。

「陳老闆,光靠跑能還賬嗎?」

那時狗子只有十六歲,老黃第一次帶他出差。

兩人在南下的火車上晃蕩了兩天一夜,終於趕到線人報來的城市,老黃靈巧地別開了債務人出租房的鎖,踹門進了房間。

迎面而來的是悶熱的腳臭,狗子看到一個只穿內褲的裸男從被窩裡翻騰出來,他年輕氣盛,上去就是一腳,把裸男踢翻在地摁住。

老黃徑自在出租房裡轉了轉,翻翻債務人的口袋和錢包,看沒什麼值錢的物品,就走進廚房裡,拎出一把菜刀。

「陳老闆,欠錢不還可不是好習慣啊。」老黃點燃一根煙。

債務人不說話,他裸著卻也不掙扎,只用狠毒的眼神盯著狗子。

「陳老闆,我們老闆讓我倆來收利息,您要不趕緊還了,免得一會兒疼。」

債務人像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用力掙扎,狗子張開五指狠劈債務人的臉,打了幾下之後,債務人就不反抗了。

老黃拿起床腳的襪子,丟給狗子:「你把他嘴堵上,免得一會兒聲音太大。」

狗子拿起臭襪子,往債務人嘴裡填,可債務人抵死不張嘴。

「你張不張嘴?」狗子狠打債務人的臉。

「你張不張??」狗子用力更狠。

「你快張嘴!!」狗子用拳頭往債務人臉上砸,債務人嘴角流出血,但抵死不張嘴。

「聲音別太大,會吵到別人,」老黃說。狗子就住了手,與債務人狠狠地對視。

老黃慢悠悠地走到債務人身旁,蹲下身,取出口袋裡的指甲鉗。

他揪住債務人的耳朵,用指甲鉗對著耳朵剪了一下,咔噠一聲,債務人耳朵就被剪開了。

血流了出來,債務人疼得張大嘴,狗子眼疾手快,把襪子團起來塞進債務人嘴裡。

債務人開始在狗子身下掙扎,想要撲騰站起身,狗子幾乎按不住。老黃對準債務人的胃連踢幾腳,債務人就又蜷縮成一團,嘴裡嘔出液體。

老黃抓起債務人的一隻手臂,將手掌按在地面,只留小指暴露出來。

「陳老闆,我們知道你想做什麼,你想讓我們去法院起訴,然後賴賬,反正是民事行為,對嗎?」老黃握著菜刀,上下晃動,瞄著債務人的小指指根,「可是啊,我們要壞多啦。就算你死了,你的老婆也得替你還錢,除非你的債還完,不然,你跑到哪裡都沒用,我們會像鬼一樣纏著你。欠錢不還的人,活該生不如死。利息,我今天就先收了啊。」

菜刀在空中停了兩秒,快速地剁下去。

狗子從回憶中驚醒過來,看著不遠處的老黃端著槍,身旁站著白精靈。

那根指頭讓老闆拿到了錢。老黃被判了個緩刑,無礙自由。

老黃砍人手指時的表情,跟現在的表情比,可溫和多了。

五、

老黃對白精靈說:

「我剛才跟綁架犯聯繫上了,他同意了用你交換。謝謝你。」

白精靈和莎莎的年紀差不大,神情平靜,沒有說話。

月光穿過葉叢,流淌在大地,映得世界一片白茫茫。

槍填好了子彈,老黃在不遠處的公園長椅坐下,從口袋中拿出握癟的煙盒,扒出根煙放進嘴裡。白精靈走近了他。

「我本來就沒想把你交給老闆。」老黃長吁一口氣,肺里的煙也噴了出來,「沒想到出了這遭。」

白精靈點點頭,「啊」了一聲表示認同。

幾小時前,老黃在狗子那邊把白精靈的事報告給老闆,老闆覺得白精靈太過危險,讓老黃不要接收,但老黃執意要,老闆沉思半天,終於同意。

老黃自己有閨女,知道這個精靈是別人的閨女。他本來打算開著車去郊區,把精靈給放了,大不了就是秦老闆的債他來背,可是一離開「好客來」就發現自己的幾個車胎都被人割破了,只好先去修車。修車路上,收到了女兒被綁架的信息。

這不是有人算計,才真見鬼了。

白精靈看著眼前的男人,他的思維混亂,憤怒和痛苦的精神混合流竄。早逝的妻子和女兒的笑臉在他的腦海中交疊融化。精靈能夠看穿人類的想法,卻無法阻止人類發自心底的惡。

白精靈伸出手,想要觸摸老黃的額頭,那樣她就能給老黃一個安穩的夢境,他會與自己多年未見的妻子對話,他看不到妻子亡魂的一部分依然在陪伴著他……

白精靈的手被老黃一把握住,看到老黃雙眼後,她嚇得腿都軟了。

「別對我用這些東西,小精靈。」

老黃頓了頓,接著說:

「聽說你們精靈可以看到人的想法,能告訴我剛才酒店裡那幾個人都在想什麼嗎?」

六、

狗子在角落裡等得著急,雙眼不離被綁在柱子上的莎莎。

他手中的槍射程更遠,如果老黃來解開莎莎的繩索,他就一槍打翻老黃,搶了白精靈就跑。

他唯一在不斷祈求的事,是希望莎莎沒有看到自己的臉,這樣的話,當一切都結束,也許還能和老黃做兄弟。

約定交人的地點在郊區的廢棄工廠。贖人的老黃來得比約定時間晚,狗子看時間已過,有些發虛,心理揣度老黃會不會給自己設套了?跟老黃斗,真是太難了。

「來個童工嗎?」

第一次見老黃時,狗子剛高中輟學。

「這個小夥子,雖然年輕一些,但是看上去很能幹,」老闆說話一本正經,「他家裡只有媽媽,還有四個哥哥姐姐要讀書,他就出來賺錢了。」

狗子低下頭,那個叫老黃的人長得又高又瘦,一臉嚴肅。

「以後你就跟著你黃哥好了,打個下手。」老闆拍拍狗子的背。

「你抽煙嗎?」老黃掏出煙,遞到狗子鼻子前,狗子擺擺手,禮貌地笑了笑。

「你這樣的小鬼頭,就該老老實實回學校里讀書。」老黃點燃了煙,一隻手搭著狗子的肩,把他攬到沙發坐下。

「可是我四個哥哥姐姐,都在上學,需要錢。」狗子低下頭去,他覺得母親太累了,一個女人要打三份工,偶爾還會因為貧血暈倒。

「他們需要錢所以就你來賺?我覺得你那幾個哥哥姐姐都是王八蛋,有人告訴過你嗎,」老黃把臉對著狗子,「你那幾個哥哥姐姐、都是、王、八、蛋。」

狗子震了震,這句話戳到了他的心窩。

「你這熊孩子,總覺得什麼事都要自己扛,真要能活得沒良心一些,就也不用那麼累,」老黃深吸一口煙,「人哪,別太有良心。太有良心的,都死得早。」

「唉。」狗子說。

「那你就跟著我吧,有事你站後頭,我上,你跟我慢慢學著就行。年紀輕輕的,別衝動,把一輩子毀了,」老黃站起身,將煙頭扔在地上踩滅,「書能讀就再讀一些,不識字兒活得累。」

「哎,哥。我聽你的。」

狗子搖搖頭,把回憶都甩遠。

不遠處傳來走路的輕微聲響,狗子端槍看去,白精靈的身影映入他的視線。

白精靈獨自來到約定的場所,徑直走向被綁的莎莎,給莎莎鬆綁。

可是老黃在哪裡?

他怎麼能放心讓白精靈自己行動,精靈那麼危險,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跑沒影!

狗子那麼聰明,卻沒料到老黃和白精靈聯手,人竟然和貨組成陣線。如果自己貿然上前,一定會被老黃看到,甚至有可能被暗槍打死。

眼看著白精靈拉起莎莎的手就要往外走,狗子這才琢磨過來:門口的兩個小弟已經被老黃給放倒了。

血往腦袋漲,狗子提槍沖了出去。

白精靈和莎莎站定了腳步。藥效還沒過,莎莎的眼神依然有些朦朧,她伏在白精靈的肩膀上,輕喊了聲:

「狗叔,你是來救我的嗎?」

一瞬間,狗子的身體像過了電,僵硬著身子,戰慄、顫抖了好久才回過神。

他轉過頭,看見老黃舉著槍走近。

他下意識開槍,手在抖,第一槍打歪了。

他慌張填好子彈開了第二槍,這槍打中老黃的腿,老黃停頓了一下,瘸著繼續走,雖然身子顫巍巍,但是每一步都帶著殺氣。

狗子沒再繼續反抗,他扔了槍,想跪又不敢跪,嘴裡嚅囁著「哥,對不起」。

老黃沒給狗子說話的機會,他反握槍管,將槍托像榔頭一樣砸在狗子臉上,狗子摔倒在地,腦漿都要被砸出來。

狗子起身,狠推了老黃一把,老黃腿有傷,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的一條褲腿被血染紅。

「哥,對不起。」狗子連聲說,一把將白精靈扛在肩膀,向屋外衝去。

他打暈白精靈扔在車后座,跨進自己的麵包車,踩油門朝著更荒僻的方向駛去。

郊區遼闊黑暗,狗子握著方向盤沖向未知之所。他仔細琢磨了一下剛才的場景,不由自主地用力砸方向盤,汽車發出滴滴的響聲:

黃哥,我輸了,是我輸了!

你和白精靈串通好了吧?綁架犯就是我你早猜到了吧?電話里和公園裡都是演給我看的吧?

你是不是算計到了我在埋伏你,就讓白精靈徑直走進來?

槍里沒子彈吧?你從電話里就探出了我的口風,然後反過來考驗我?

自怨自艾的狗子沒感覺到,白精靈已經覆蓋住他的眼,將他帶進虛偽的夢中,車向著未知的區域駛去。

大地上,一片熒熒白光正以十面埋伏之勢,漸漸將他的車包圍起來。

七、

老黃用淌血的腿踩著油門,一分鐘也不敢耽擱。

他在與白精靈來這片廢墟之前,順道去了一趟醫院。狗子娘安靜地躺在病房裡,眼睛緊閉著。沒有誰來看她,她生了五個孩子,沒有誰來看她。

阿姨,我保證把你的王八蛋兒子給帶回來,你沒教育好他,我幫你教育他。

那個王八犢子,虧他沒敢開槍打死我。

閨女身上麻藥的效力還沒有減退,但是小精靈被狗子抓走了,老黃沒空安撫閨女。別人舍了命來幫你,把人家的命搭進去,是一輩子的債。

小精靈,我一定不讓狗子抽你的血。

精靈血與精靈的精神相連。據說如果精靈不死,他流出的血甚至能百年不腐不散,可一旦精靈死亡,被抽出的血也像能感應主人一樣煙消雲散。

因此,為了取得可用的精靈血,人類既要用針頭刺入精靈的身體,又要用盡方法維持精靈的生命。精靈是高貴的種族,被抓的精靈都會用絕食自戕反抗采血。為了取得最大的利益,人類強行給精靈注射營養液,被抓獲的精靈會長期陷入求死不能的狀態:身體被插滿針頭與導管,有些針頭從血管采血,有些則向精靈的身體輸送營養液維持生命。被用作采血的精靈,死去時身上不會剩下一塊完好的皮膚。

老黃鬆了油門,踩下剎車。

他跟著狗子的車駛入了一片深黑之中,黑暗中像是站著無數幽靈,身體散發出白瑩瑩的光,老黃看得不夠清晰,就停車,提槍下來。

他被眼前的景象嚇住,從未見過的白精靈數量,密密麻麻地站成了一個軍隊,逃亡的白精靈族群來找人類算賬了。

狗子的車被掀翻,人躺在地上,不知死活。他的身邊扔著幾顆人頭,翻著白眼的秦老闆也在其中。

看著老黃持槍走了過來,精靈中的頭領也走上前。高貴精靈也會老,臉上布滿歲月的刻痕。

「你們是做什麼的?」老黃問。

「我來找自己的女兒。」精靈頭領會說人類的語言,語速很慢。他向身後指了指。

老黃看到了今天他收到的精靈小姑娘,她的頭像是受了傷。

他握了握槍,看看地上的狗子,回瞥了一眼莎莎。

「領導,可以放我們走嗎?」老黃從口袋裡掏出煙,取出一根,遞給精靈,精靈沒有接,他就銜在嘴裡,打火機摁了好幾次才點著。

「你可以,這個人得留下。」

狗子活著,裝孬一樣縮著身體輕微打滾。

老黃沉思,不知覺一根煙都抽完了。那個精靈首領也不說話,站著看老黃抽。

「狗子啊,你知道嘛,你的行為犯罪了,如果我們今天能活著出去,你得去自首,以取得從輕處罰,順便還能在裡面好好反思一下哪裡錯了。」

「哥,別,帶莎莎回去吧。」

狗子用儘力氣憋出一句話。

「你媽那邊的事,我去跟老闆借錢,我跟了他很多年,他不會不答應。」

話剛說完老黃就跪倒在地,腿失血太多,已經站不住了。

「你快走吧,活命要緊,」精靈頭領一把拉起老黃,他知道自己還欠這人個情,「這小子想害你,別拼了命救他,沒意義。」

「領導,這個問題,咱們沒能達成一致意見,」老黃用槍管撐起身體,「還能再談談么?」

「你槍里沒子彈,拿什麼跟我談?」精靈頭領從身後嘍啰的腰間抽出一把長劍,「好啊,要是你這樣都能贏我,我就讓你帶他走。」

腿已經沒知覺了,半邊身子不知道為什麼還能站著。

要保護好白精靈,要救回狗子,要在血流干前打敗頭領,要把莎莎安全地帶回家。當我是他媽的孫悟空啊。

老黃從口袋裡取出已經被捏癟的煙盒,只剩最後一根皺巴巴的煙。

抽完這根,就戒煙吧。

八、

「想抽煙。」老黃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自言自語。

「不許抽煙。」

莎莎從病房外走進來,用不可辯駁的語氣給了老黃致命一擊。

老黃看著身穿白大褂的女兒拉開病房的窗帘,陽光就鋪滿整個房間。

「莎莎啊,我剛才睡得不是特別好。」老黃裝起可憐。

女兒坐在床沿,從包里翻出個pad,細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啪啪地點:「我陪您坐會兒。」

老黃逐漸恢復了記憶:女兒現在已經畢業,成為了一名執業醫師。她長得跟她媽年輕時一模一樣。

所以剛才所有的經歷,槍戰、背叛、別離,不過是二十年前發生一切的回想。老黃注射了精靈血後,做了一個美好的夢。

「我不太好說您,但是您也該注意點兒了,」女兒放下pad,面對老黃,「為保護一條流浪狗,被小混混打斷腿,這是老大爺該做的事嗎?」

「別這麼說,我本來就是一條狗,保護我兄弟而已,義不容辭。」

「身體好些嗎?」女兒接著問。

「托精靈血的福,做了一段好長的夢。」

老黃借著夢境,又把二十年前的故事給莎莎念叨一遍。

「當初給你治腿鎮痛的精靈血還有效,快二十年了,說明他們也好好地活著,」莎莎笑了笑,「我狗叔剛來過,看你睡著就沒叫醒你,留了些錢我沒要。」

「沒要是對的,」老黃想側個身,但打了石膏的腿被吊著,「你狗叔也不容易。」

「你們還欠你們老闆多少錢啊?」莎莎點開一個視頻,笑聲從pad里傳了出來 ,「要不我替你們還?」

「幾十萬吧,沒事,我和你狗叔兩個人還呢,我們都是合法借貸,和那群搞裸條的王八犢子不一樣,能還清。」

「好吧。」

「莎莎啊。」

「嗯?」

「我還是想抽根煙。」

「不許抽。」

「唉。」

視頻的聲音變大了,凈是些沒心沒肺的笑聲。父女兩人沉默著。

「爸啊,」女兒又打破沉默,「傳說注射了精靈血後可以夢到人生最美好的經歷。你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像英雄一樣救了我、狗叔和愛麗絲嗎?」

老黃注視著閨女的大眼睛,看到有什麼在閃閃發亮。

「其實吧,我剛琢磨了一下,你媽在的時候,你媽管著我,你長大了吧,你管著我,我最美好的回憶,應該就是那個想怎麼抽煙就怎麼抽的時候,從夢的開始,到夢的結束,我都一直在……」

「那以後精靈血也戒了吧。」

「別啊,唉。」

----------------------------------完--------------------------------------------

作者的話:

如果您讀到這裡,那就非常感謝啦,給您鞠一躬。順祝姑娘們婦女節快樂,願姑娘們活出獨立、活出自信、活出力量。

寫這篇文章的緣由,是基於「通往地獄的路由副詞構成」這句話進行實驗,因此,全文刻意減少了副詞和形容詞的使用,也刻意剋制了敘述的情感。

此類文章情感沉穩,適合用來寫殘酷或者傷感的情節,蔣峰在《白色流淌一片》中描寫姥爺騎自行車給外孫買豆腐摔在水坑裡、余華在《現實一種》里描寫幾個醫生對死刑犯進行分屍時,都用到了同一種寫法,讓人印象深刻。

事實證明,本故事的矛盾尚還不足衝突到適合此類寫法,稍顯平淡,因此為了保證閱讀體驗,發文前進行了簡單的修改與增刪。

本文的情節在第七章之後有了個較大幅度的跳躍,沒有補完的情節有老黃和首領打了一場——中途有武裝的人類過來捕殺白精靈,因為狗子報了信——老黃幫助白精靈撤退,挨了兩槍之後,成功地拖到了警察來——白精靈在老黃病痛時送來血液並道別。為什麼沒有寫下去,一是俗,二是水平不夠,三是懶。

就這樣吧,再次感謝您。我是@樹亂

PS1:雖然本文是以抽煙為惡搞,但作者實際上不抽煙,也請大家保重健康,適度吸煙。

PS2:話說為什麼最近專欄的點贊那麼少,好像回到那個關注人數只有四位的時候了= =紙糊完蛋了嗎

這是一個認真嚴肅寫故事的公眾號:「故事販賣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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