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平的板楯蠻身份開論【魏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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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延案,是蜀漢中期的一場政治鬥爭。建興十二年(234年),丞相諸葛亮病逝在五丈原的軍營,魏延與長史楊儀因軍權發生內訌。該事件由魏延失敗亡走漢中,最後被馬岱追斬而結束。因演義的描繪,魏延變成了一位腦後有反骨的將軍,那句「誰敢殺我」久久縈繞在諸位看客耳邊,儼然成為一個笑話。然而說起歷史上的魏延案,卻不得不先從王平說起,這位在演義里沒多少存在感的人物。
目錄:
一/板楯蠻與五斗米道
二/馬謖與街亭之戰
三/王平與楊儀的狹
四/魏延案
五/楊儀的牢騷
六/邊緣人馬岱
七/清算魏延案
八/費禕與蔣琬
後記
一/板楯蠻與五斗米道
在後三國時代,蜀將王平絕對是一位舉足輕重的人物。其人於官至蜀漢鎮北大將軍,並督漢中。同時,他也是一個很值得玩味的人物,首先他的出身就值得玩味。
王平是巴西郡宕渠縣人,《三國志》本傳說他本養外家何氏,後來才恢複姓王。可見他少年時代是在外祖父家生活長大的,名字自然也叫何平,後來才改叫王平的。王平曾跟隨杜濩、朴胡到洛陽,並得到了一個代理校尉的職位。
這杜濩、朴胡何許人也?查《武帝紀》,可知這二人都是巴族人,杜濩是賨邑侯,朴胡是七姓夷王,張魯於漢中戰敗於曹操,這二人聽從張魯建議,於建安二十年(215年)九月率領巴夷、賨民來依附曹操,曹操自然是很高興,讓杜濩當了巴西太守,朴胡當了巴東太守。據《資治通鑒》,當時與他倆一起投降的還有一人,袁約,被封為巴郡太守。
漢末時期的巴郡包括現在的重慶和四川東部,劉璋又將巴郡分為了巴郡、巴東郡與巴西郡,是為「三巴」(聽起來有點怪怪的)。巴郡當地的少數民族就是賨人,因為巴地的人將賦稅稱作賨,所以就叫賨人了。據任乃強先生考證,賨人在東漢時期又叫板楯蠻,楯是盾的別字。盾在上古時期用皮製成,後來用木製,故而變成了楯。盾的形狀一般都是微微突起,而板楯蠻所用的板楯則只用一面平板,大概是其民族工藝落後的緣故。然而工藝落後不代表戰力落後,板楯蠻驍勇善戰,東漢朝廷曾多次徵召板楯蠻參加戰鬥,多次出現在《後漢書》的記載之中,朝廷可謂「大得其力」。
這個朴胡是巴族的七姓夷王,顧名思義,板楯蠻的渠帥(部落首領)有七個大姓,分別是羅、朴、督、鄂、度、夕、龔七姓,這七個大姓成員不用繳納稅賦,而其他板楯蠻則必須繳納了。王平在建安二十年跟隨杜濩、朴胡到洛陽,並能得到一個代理校尉的職位,可見他也是一個板楯蠻,而且是有一定地位或者功勞的板楯蠻,只不過並不是七大姓之一罷了。
王平是巴西郡的宕渠縣人,同時期蜀漢巴西郡出身的名人還有這麼幾位:黃權,巴西閬中人;句扶,巴西漢昌人;張嶷,巴西南充國人;馬忠,巴西閬中人。黃權在夷陵之戰道路被隔絕,不得已投降魏國,然而劉備對待其家人還如之前一樣,並此留下言一句比較出名的話:「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這無疑也增加了黃權的知名度。張嶷和馬忠在演義里是一對CP,在正史中也都是在南中地區頗有建樹的將領。這幾人都在蜀書第十三卷中,其中句扶因不在《三國演義》中出鏡,不大為廣大人民群眾所熟知。
句扶的傳記是附在王平傳之後,句扶出身漢昌大姓句氏。句扶人忠勇寬厚,數有戰功,功名爵位亞於王平,官至左將軍,封宕渠侯。《華陽國志》記載:後張翼、廖化並為大將軍,時人語曰:「前有王、句,後有張、廖。」可見,句扶是與王平其名的。二人功名大約類似,又是老鄉,而且都是板楯蠻。
王平於建安二十三年(218年)跟隨曹操征討覬覦漢中的劉備,漢中之戰大家都不陌生,此戰夏侯淵戰死陽平,而後劉備因險拒守陽平,曹操見不能攻克,就班師回朝了。雖然曹操在漢中之戰不利,然而很明顯天下局勢還是對曹操有利的,但王平卻在此時做了一個很奇怪的舉動:投降劉備。
王平投降劉備的原因史書並沒有詳細記載,只有簡單的一句「從曹公征漢中,因降先主,拜牙門將、裨將軍」,似乎除了王平貌似陞官了(從代理校尉到牙門將)也看不出別的了。
王平不大可能是戰敗被俘虜,因為本傳沒寫,故而他最大可能投降的情況是:他見曹操戰況不利,便投降劉備了。但之前也提過,曹操只是在漢中局勢不利,全局的戰況明顯是曹操贏面更大。故而王平投降劉備可能只是因為「他想留在巴西漢中一帶」。那他為何想留下來呢?僅僅是因為思鄉嗎?
當時張魯在漢中三巴一帶供奉五斗米道,三巴地區的民眾尤其信奉五斗米道。張魯與劉璋交惡的時候,就曾率領杜濩、朴胡、袁約等人反叛劉璋。建安二十年(215年)九月,張魯被曹操打敗後,就逃往巴中地區。謀臣閻圃建議張魯依託杜濩、朴胡二人,一同投降曹操,這樣功勞更大。
杜濩、朴胡、袁約三人是信奉五斗米道的三夷王,其三人與部屬都聽從張魯的建議,投降了曹操,並共同被封為三巴太守。然而黃權建策劉備:言明漢中與三巴地區對川蜀的重要性。劉備聽從黃權的計策,擊敗了杜濩、朴胡等人,並及時佔領了三巴地區。可見杜濩、朴胡、袁約三人的太守之位,根本沒當多久,不過是虛名罷了。建安二十年(215年)九月,三人得封太守;然而建安二十年(215年)十一月,曹操便命張郃督諸軍攻打巴東、巴西二郡,並將當地的人民遷往漢中。可見,這三位的太守之位水分很大,不過鑒於這三位在三巴之地的影響力,必然也幫助張郃來參加戰鬥了!畢竟打贏了的話,這地盤就是自己的了。
於是,張郃進軍宕渠(王平的故鄉)與張飛交戰,張飛從小路率軍一萬多人與張郃在山道交戰。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張郃軍隊首尾不能相顧,被張飛擊破,最後只得帶十幾個人撤退了。於是,巴東和巴西徹底成為了劉備的地盤。這三位太守估計要麼是躲起來了,要麼就是跟隨。
王平建安二十年(215年)跟隨杜濩、朴胡前往洛陽依附曹魏,之後卻在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漢中之戰投降劉備。因王平是信奉米道的三夷王的高級部屬,故而王平極有可能是五斗米道的信徒。
所以我們可以分析出當時的狀況:曹操早在建安二十年(215年)打敗張魯之後,就下令張郃攻略巴東巴西二郡,目的之一便是將巴西巴東一帶的民眾遷往漢中,之後更是聽從雍州刺史張既的建議,將漢中數萬戶居民遷往到長安以及三輔一帶。漢中之戰,曹操無力攻下漢中與三巴地區,而王平如果是一位具有高度信仰的五斗米道信徒,想留下來保護仍然留在漢中三巴地區的五斗米道信徒。那麼,他在漢中之戰做出投降劉備的行為,也就比較容易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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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馬謖與街亭之戰
王平在投降劉備後,接下來其經歷的最有名的事件便是街亭之戰了。建興六年(228年),諸葛亮派王平為先鋒,助馬謖鎮守街亭,抵禦張郃的攻擊。然而馬謖卻違背了諸葛亮的節度,捨棄水源,上山紮營,所下軍令繁亂無章,王平多次勸諫,馬謖不能用,之後馬謖便被張郃擊敗了。當時駐守街亭的軍隊都四散奔走,只有王平所率領的一千多人,大鳴軍鼓,堅持防守。張郃因為看到王平那邊似乎很熱鬧的樣子,擔心有伏兵,故而沒有再去接近王平的部隊。於是,淡定的王平慢慢收集聚合散兵,優哉游哉地率軍返回。
馬謖戰敗了,然後他去哪兒了呢?在同一本史書中,也就是《三國志》中,出現了三種不一樣的結局:
1、《諸葛亮傳》&《王平傳》:諸葛亮殺了馬謖,以謝天下;
2、《馬良傳附馬謖傳》:馬謖在監獄「物故」,死在了監獄中;
3、《向朗傳》:馬謖逃亡,向朗知情不舉,被諸葛亮免官。
這三條看起來似乎是矛盾的,但是要想連起來也未嘗不可:馬謖戰敗於街亭,畏罪逃亡,被好友向朗(二人均為襄陽人,老鄉)收留,但還是被抓到監獄裡了,最後馬謖被諸葛亮殺死在監獄中。
馬謖是襄陽宜城人,馬良的弟弟。馬氏兄弟有五人,馬良字季常,馬謖字幼常。古人取字講究排序,「伯仲叔季」,可見馬良是老四,馬謖是老五。馬良不幸的死在了夷陵之戰的戰場上。劉備則在臨死前對馬謖下了一句評語「言過其實,不可大用」。然而,諸葛亮並不這麼認為,他任用馬謖為參軍,二人常常談論軍計,從白天到黑夜。
馬謖跟隨諸葛亮征伐南中,並獻上了最有名的「攻心之計」,是一位可謂是諸葛亮最為器重的人才,與諸葛亮雖然是上下屬的關係,但也有師生一般的情誼,馬謖在監獄之時給諸葛亮寫了一封信,信中說「明公您視我就像兒子一般,我視明公就像父親一般。希望明公能深深體察舜帝殺了鯀而起用大禹的大義,使得我們的交情不因此事而變淡。我馬謖雖死,在黃泉之下也沒有遺憾了。」
馬謖死後,諸葛亮親自祭拜,對待馬謖的遺孤也如同往常一樣。後來丞相府留府蔣琬到了漢中,對諸葛亮說:「昔日楚王殺了子玉,作為敵人的晉文公非常高興。如今天下未定卻誅殺馬謖這樣的智謀之士,這不可惜嗎?」諸葛亮聽後,腦中又想起了那位摯友,哭著說:「孫武之所以能制勝天下,是因為他用法嚴明。故而楊干亂行,魏絳誅殺了他的僕人。如今四海分裂,戰爭才剛開始。如若視軍法如無物,那還拿什麼討伐賊子呢!」
可見,諸葛亮與馬謖的情誼可見是非常深厚,馬謖雖然罪過極大,但諸葛亮還是顧念情誼,沒有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斬首示眾,而是讓他在獄中死亡。諸葛此舉,也算是仁至義盡了。馬謖雖然是死在獄中,但終究是被朝廷下令殺死的,所以這與《諸葛亮傳》的「戮謖以謝眾」、《王平傳》的「丞相亮既誅馬謖」其實並不矛盾。
馬伯庸先生的短篇小說《街亭》是關於街亭之戰的腦洞,這個故事講述了這麼一個故事。與馬謖同為丞相府參軍的費禕,因妒忌馬謖,聯合王平一起在。馬謖雖然是在山上紮營,但也讓王平去守衛山上的水源,然而王平莫名其妙的丟掉了水源,導致軍心渙散,蜀軍大敗,王平卻因此得以加官並得到重用。馬謖入獄,多方輾轉,逃亡至向朗處,漸漸得知事件的真相。原來一切都是費禕和王平兩個人搞的鬼!多年以後,已經年邁的馬謖出現在姜維的面前,施展了他人生的最後一次「計謀」,將費禕送上了鬼門關。
當然,馬伯庸寫的只是一個故事,他從來沒有說這就是歷史的真相。然而這個故事還再次觸碰了我長久以來對街亭之戰的一個困惑:為何深明兵法的馬謖,不知道水源的重要性?
我們可以試著用史實文字來解答這個問題,可能答案很簡單:馬謖太慌了。「謖舍水上山,舉措煩擾,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大敗於街亭」,舉措煩擾,可見從參軍到統帥的這個轉變讓馬謖很不適應,他已經方寸大亂了,他再也不是曾經那個在南中氣定神閑的優秀參謀了。我個人猜測,除了初統軍隊帶給他的慌亂,還有一個讓他局促不安的原因便是張郃。不僅因為張郃是曹魏宿將,更因為張郃來的非常快,而且他還帶來了五萬步騎。
為何說張郃速度非常快呢?據《明帝紀》記載,諸葛亮於建興六年(228年)(的春天出師北伐,天水、南安、安定三郡都響應了諸葛亮。然而曹睿在當年的二月十七就到了長安,可見曹魏官方對諸葛亮北伐的反應速度是相當快的。街亭地處隴山的山口,是隴西與關中的門戶,此地的得失,自然成為了諸葛亮北伐成功與否的關鍵。只要守住街亭,諸葛亮便可切斷隴西與關中的聯繫,從此開始他經營雍涼的大計。當時未有投降的隴西太守游楚也看清楚了這一點,他對前來攻打隴西的蜀國統帥說:「卿能斷隴,使東兵不上,一月之中,則隴西吏人不攻自服;卿若不能,虛自疲弊耳。」當時游楚已經在隴西地區待了十幾年,很明顯他也看到了「斷隴」的重要性。
我們同時也可以料想,張郃到達街亭的時間與馬謖到達街亭的時間相差無幾,馬謖根本沒有時間在山道安營紮寨,只得上山安營。然而因為他方寸大亂,導致在水源方面出了問題,從而才有了「謖依阻南山,不下據城。郃絕其汲道,擊,大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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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平與楊儀的狹
值得一提的是,張郃與王平的緣分不僅僅存在於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在諸葛亮與司馬懿對陣戰績最為輝煌的第四次北伐中,王平又和張郃相遇了。與上一次一樣,依然是王平據守,張郃攻打,這次張郃並沒有因為王平那邊喊得很熱鬧就猶豫沒有上前動手,然而他依然沒有攻下王平的陣地。當然,攻守異勢,這並不丟人。不過,令當時的張郃萬萬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他的膝蓋就會中箭,並向他曾經的四位領導去彙報工作了。
馬親王的《街亭》雖然只是小說,但其中費禕與王平的合作,在史書中並不是完全沒有留下痕迹。陳壽善用春秋筆法,他將伏筆便埋在了王平的傳記之中,而且這伏筆埋的非常明顯。因為,這句話太反常了,前後完全不搭架。
(王平)生長戎旅,手不能書,其所識不過十字,而口授作書,皆有意理。使人讀史、漢諸紀傳,聽之,備知其大義,往往論說不失其指。遵履法度,言不戲謔,從朝至夕,端坐徹日,?無武將之體,然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十一年卒,子訓嗣。——《三國志·王平傳》
這一段是《王平傳》的最後部分了,紀傳體史書很多都會在傳的最末講一些傳主的奇聞異事,來表現出傳主的某些性格特點。陳壽的《三國志》也是如此,比如他在《程昱傳》講了程昱邢貞爭威儀的故事,來表現程昱性格的剛戾,又比如他在《郭嘉傳》講了陳群舉報郭嘉不治行儉,來表現郭嘉操行的特色;然而這次,陳壽在《王平傳》說了什麼呢?
這段文字不難理解,簡單翻譯稱白話文是說:王平一生戎馬,不會寫字,他所認識的字也不過十來個。可是當他口述的文章,卻頗有條理。王平讓人誦讀《史記》、《漢書》的本紀與紀傳,聽完後可謂是觀其大略(與諸葛亮類似),談及的時候也不會失卻要領。王平遵紀守法,不愛開玩笑,他這人從早到晚,可以端端正正坐上一整天(王平技能:打坐),完全沒有武將的姿態。然而,他性格狹隘到了猜疑的地步,為人有點不夠自重,這是他不大好的地方。延熙十一年去世,其子王訓繼承爵位。
這段文字開始都是講王平比較好的那部分,還說了具體事例。然而話鋒一轉,卻說王平「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如此評價,陳壽卻沒有舉出具體例子來,著實讓人費解。
不對,「性狹侵疑」,狹,即狹隘;侵疑,到了猜疑的地步;陳壽還對蜀漢一位臣子的評價與其有些類似,那就是楊儀。《楊儀傳》稱「儀性狷狹」,陳壽也說楊儀生性狹隘,脾氣急躁。這兩個人在「狹」這方面有一些相似性。很巧的是,在魏延案中,他倆有過合作,但是這兩位結局完全不一樣。馬伯庸先生《街亭》中的陰謀家之一,費禕也參與了魏延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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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魏延案
魏延案可謂是建興十二年(234年)的一件大事,這一年是諸葛亮第五次北伐,諸葛亮與司馬懿對陣於渭南,司馬懿堅守不出。是年八月,諸葛亮病逝,帶著他北伐的心愿離開了人世。諸葛亮臨終前就為後事做好了安排,他與丞相府長史楊儀、丞相府司馬費禕還有護軍姜維等人商議撤軍事宜。最後諸葛亮做出命令:令魏延斷後,姜維其次。當然諸葛亮深知魏延的性格,擔心他會不服從命令,於是又加了一句——假如魏延不聽從命令的話,大軍即刻班師。
其實諸葛亮意思很簡單,魏延不聽的話就不要管他了。反正魏延對北伐大軍沒有絕對控制權,大軍沒有他也是可以撤退的。他一個人帶著自己的一些部曲,就算自行北伐也鬧不出大動靜——然而諸葛亮沒想到的是,魏延。
楊儀素來與魏延不和,他倆一個是南郡襄陽人,一個是南陽義陽人,都是荊州出來的,不過這倆都看對方不順眼。不順眼到了什麼地步呢?當時楊儀和魏延要是在場爭論,魏延有時候甚至會舉起刀來,比劃著要殺了楊儀,楊儀這時候老淚縱橫。咱這也不能笑楊儀慫,畢竟魏延勇猛過人,這是史料記載的。而這時候同為荊州老鄉的費禕常常會走到這兩位身邊來,給他倆講什麼大道理,大概是同僚之間相親和睦的鬼話吧!為什麼說「和事佬」費禕說的是鬼話呢,因為費禕的話,不能太當真。
但從事後發展來看,其實楊儀和魏延這倆的人緣應該都不怎麼樣,只不過看魏延不爽的人更多而已,因為魏延善養士卒,勇猛過人,性格高傲,同僚什麼都讓著他,估計走路也得讓路。畢竟魏延官位算是諸葛亮以下第一人了,然而楊儀又是器量狹隘,這倆自然是不對付了。車騎將軍劉琰是劉備的同宗,頗受親用,居閑職的散人也和魏延不。劉琰因言語虛誕,被諸葛亮責備過。
楊儀可謂是最了解魏延的人了,這次諸葛亮把大軍撤退的事宜交給他,他自然是很興奮了。於是,他先讓費禕去探魏延的口風。魏延表示:丞相雖然去世了,可我還在。丞相府的僚屬可以將丞相靈柩運回安葬,我可以率領軍隊與司馬懿作戰,怎麼能因為丞相去世就耽誤北伐大業呢!況且我魏延是何等人物,哪能被楊儀呼來喝去,做一個斷後的將軍!此時的魏延大概被費禕真誠的面孔所欺騙,他居然和費禕討論起了諸將去留問題,還讓費禕與自己聯名簽署通告諸將。
費禕連哄帶騙說他這就去勸楊儀,還說楊長史是個文人肯定會聽你話的,費禕說完之後就策馬奔騰而去。我相信,魏延最初是相信費禕的。他隱約記得,費禕常常在他與楊儀的爭鬥中調停,是個好人。然而,魏延畢竟智商還是及格的,馬上反應過來了,但已經來不及了。
魏延心想,楊儀會派費禕來刺探我的想法,我就不能派人看看他們的行動嗎?畢竟魏延還是有自己的部曲的,這一探就探到了大軍的撤退方針。趁著楊儀的軍隊還沒出發跑路,魏延搶先一步,率領部曲先把回漢中的棧道給燒了。魏延和楊儀兩個人像趕著投胎一樣(事實上,半年內他倆都掛了)給劉禪遞交奏摺,互相指責對方叛逆,這一天之間兩人的告急文書是接踵而至。劉禪自然是問周邊人的意見啊,當時旁邊的人是侍中董允和留府長史蔣琬,這兩個人都保楊儀不反,而懷疑魏延。可見,兩個人緣差的人,更差的那個要先悲劇。
蔣琬有過醉酒不理政事的前科,為這事兒魏延估計沒少鄙視他;董允一直是內臣,早在劉禪當太子的時候就陪著劉禪,目測和魏延也不熟。楊儀這個人雖然狹隘,但和這倆最多算關係一般,應該沒怎麼正面起衝突。故而,在楊儀和魏延兩人要保一位,蔣琬和董允選擇了前者。
楊儀不愧是搞後勤出身,一邊上表告發魏延,一邊令軍隊逢山開路,遇石鑿橋,晝夜兼行,緊隨魏延軍隊的後面。然而,笨鳥先飛,還是被魏延先到了。魏延先是守在了南谷口,南谷是哪呢?其實就是褒谷,褒谷和斜谷可以說是一個谷,褒斜谷。褒斜谷的北口是斜谷,在如今的寶雞市附近,南口就是褒谷,在漢中市附近。可見當時魏延和楊儀已經退到漢中附近來了,都非常努力。
關鍵事件來了,魏延率人等在褒谷口準備迎戰楊儀,楊儀就派王平前去應戰。王平雖然不怎麼讀書,然而大道理講的很不錯,他上來就是斥責魏延搶先撤兵:丞相剛去世,屍骨未寒,你們這些人怎麼敢這樣!然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陪著魏延走了幾百里路的士兵們居然這時候才醒悟過來,紛紛覺得這件事是魏延的不對,然後沒有一個人再為魏延賣命了。於是,魏延部曲不攻自散。魏延見大勢已去,落魄的只能和幾個兒子逃亡,奔向漢中。楊儀自然是落井下石,斬草除根,派遣蜀漢邊緣人士馬岱前往追斬魏延。馬岱不辱使命,獻魏延首級給楊儀。畢竟魏延再如何勇猛,當他手下只有幾個兒子的時候,也是無能為力。
如此一位傑出的將領,曾經於陽谿大破曹魏名將郭淮的魏延,就這樣死於一場莫名的內訌中。可悲的是,這動亂的始作俑者似乎就是他本人,或者說正是他那個過於驕傲的個性。不知魏延臨死的時候是否想起了劉備,那位將他提拔鎮守漢中的伯樂,以及當年他自己說的豪言壯語:「若曹操舉天下而來,請為大王拒之;偏將十萬之眾至,請為大王吞之。」
楊儀此時顯露出了他的醜惡嘴臉,他多年以來夢寐以求的事情就發生了,他踩著魏延的頭顱,一邊踩還一邊說:庸劣的奴才,你還能作惡嗎!於是,魏延的三族被楊儀誅滅了。可見,魏延的家屬應該都在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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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楊儀的牢騷
好吧,魏延被追斬了,也被誅滅了三族。
該論功行賞了。
楊儀並沒有如他所願成為諸葛亮的接班人,諸葛亮早就指派蔣琬成為他的接班人,對,就是那個喝酒誤事還被劉備罷免的蔣琬,蔣琬成為了尚書令、益州刺史。
好吧,即使不能接丞相的班,好歹升個官吧,畢竟除掉了「頭號反賊魏延」啊!事實是,楊儀確實陞官了,從丞相府長史升到了中軍師。
說到這裡,在這不得不說下蜀漢的幾個官職了。首先要明白,蜀漢的中軍師、中護軍之類與曹魏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據《通典·卷二十九》,曹魏的軍師掌管軍國選舉以及刑獄法制。陶新華先生則認為,曹魏軍師還有參謀軍計和監視主帥的職責,可謂是重職。
然而蜀漢的軍師呢?當過中軍師的有劉琰和楊儀二人。
先主定益州,以琰為固陵太守。後主立,封都鄉侯,班位每亞李嚴,為衛尉中軍師後將軍,遷車騎將軍。然不豫國政,但領兵千餘,隨丞相亮諷議而已。——《三國志·劉琰傳》
儀至,拜為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三國志·楊儀傳》
可見,蜀漢的中軍師只是閑職,位高而無權。
順便說下趙雲的中護軍問題,畢竟趙雲屬於熱門人物。
據洪武雄先生考證,蜀漢在將軍班位之外,另有一條特殊的升遷體系,即典軍→護軍→監軍。這條體系在先主時期與後主前期還只是演化初期,屬於長期性加官,但已經是上下有序。比如王平就經歷了從典軍到護軍到監軍的歷程,姜維、胡濟、楊戲、霍弋則都是從護軍升到監軍。
蜀漢的護軍與監軍主要職責是統帥偏師並參加謀議,比如趙雲的中護軍與鄧芝的中監軍曾領偏師在箕谷作戰,護軍陳到也曾作為少數部隊駐守永安防線、護軍姜維則參與了諸葛亮臨終的撤退謀議並作為斷後將領統帥部隊。洪武雄先生從庲降都督馬忠被加官監軍、王平督漢中被加官後典軍、庲降都督霍弋被加官監軍等例子中推測,有可能蜀漢的都督當加官監軍、典軍等職時,有類似曹魏因使持節、假節的差別而擁有不同的許可權。
楊儀認為自身的資歷比蔣琬老,能力也比蔣琬高,對於蔣琬接班諸葛亮,楊儀自然是很不開心,自己怎麼可能就輸給那個酒鬼了呢?其實楊儀可能沒想過,是不是他對魏延家屬做的太過了呢?然而朝廷並沒有因此而責罰他啊!說明他誅滅魏延三族是沒錯的,不然怎麼王平還陞官了呢?
楊儀天天在家捶胸頓足,臉露怨色,彷彿誰都欠了他二百吊錢似的,周邊人都覺得楊儀說話沒譜,就都沒搭理他。可見,楊儀的人緣真是一般,真心也就是比魏延強一些了。
然而,還是有人很待見楊儀的。那就是升任後軍師的費禕。費禕原先是丞相府司馬,如今也只是後軍師一個閑職,但人家費禕就沒有怨言,還特地跑過來安慰勸勉沒人搭理的楊儀。楊儀看到這個曾經魏延案的戰友來了,自然很是欣慰,於是就跟費禕說了一下真心話——無非是,我好恨巴拉巴拉。楊儀還發表感慨:「當年丞相去世的時候,我要是率領大軍投奔曹魏,哪能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如今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啊!」
可惜楊儀不知道,對費禕說真心話,其實就是在玩大冒險。前一位這樣玩的,是魏延。然後,魏延他死了。
費禕聽完楊儀的抱怨後,就像復讀機一樣,把整件事都報告給了劉禪。建興十三年(235年)正月,大過年的好日子,對楊儀來說卻不是一個好年。他被廢為了庶民,並發配到漢嘉郡,也就是如今的四川雅安一帶。
楊儀到了漢嘉郡,自然是更不高興了。於是他又一次暴露出了他急躁的毛病,他開始上書開始誹謗,具體誹謗對象是誰呢?目測說了不少費某人的壞話,畢竟楊儀是把費禕當知己的。據說楊儀錶文的言辭非常激動,於是朝廷下令收監楊儀。於是,急躁的楊儀做了他人生中最後一件急躁的事:自殺。
此時,距離魏延被楊儀斬殺,可能還不到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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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邊緣人馬岱
楊儀死了,最高興的人是誰呢?應該是費禕吧,畢竟這是他的成就,他成功的將一位曾經的丞相府長史給送上了黃泉路,另外幾位曾經的丞相府長史呢?王連和張裔已經去世了,向朗雖然剛被重新任命被左將軍,然而都七十歲了,昔日的丞相府長史只剩下了如今身為尚書令的蔣琬了。
楊儀死了,最痛苦的人是誰呢?應該是他的妻子和兒女吧,畢竟他沒有什麼真心朋友,他的妻子兒女在他自殺後被朝廷遷回了成都,也算是好地方。
楊儀死了,最不安的人是誰呢?無疑是馬岱。
馬岱這輩子做的最出名的事兒就是「追斬魏延」了,當然在演義里變成了「襲斬魏延」。馬岱作為西涼馬家軍團的倖存者,帶著堂兄馬超留下的西涼部隊,留在蜀漢,可謂是無依無靠。
作為一個把父親送上斷頭台的諸侯,馬超在劉備治下的日子可謂是外表光鮮靚麗,榮耀一身,就連劉備進封漢中王的《立漢中王上表漢帝》上,馬超也是排在第一位的,畢竟是曾經的一鎮諸侯。劉備自稱漢中王后,便將自己原先在朝廷的官職——左將軍封給了馬超,劉備稱帝後更是封馬超為驃騎將軍、涼州牧、斄鄉侯。可實際上呢?馬超心懷憂慮,馬超歸順劉備後,因為「羈旅歸國」,「常懷危懼」,所以當不得志的彭羕誠摯的邀請馬超一起造反的時候,馬超轉身就把彭羕說的話上表給了劉備聽。因為他害怕,彭羕到時候出事會把他招出來。
馬超告發和費禕告發是兩回事,前者是為了自保,後者是為了...
馬超在劉備時期參加過的最有名的一場戰爭是下辯之戰。在這一戰,劉備先是讓馬超與張飛等人從沮縣向下辯進軍,馬超利用自身在羌族、氐族的威望,策反了氐族雷定等七個部落共一萬多個群落。之後,吳蘭據守下辯,張飛屯固山揚言要斷曹魏軍後,卻被人稱曹家千里駒的曹休看穿計謀,曹休對曹洪說道:「劉備軍若是真想斷我軍後路,應該悄悄的行軍。如今卻事先大張聲勢,說明他們沒有能力做到這一點。我們應該乘他們軍隊尚未集齊,立刻攻擊吳蘭。吳蘭一破,張飛自然退走。」果然,曹洪大破吳蘭,斬殺其將任夔。張飛馬超見勢不利,只能撤退。吳蘭路上卻被陰平的氐王強端給揍了一頓,被砍了,首級還被送到了曹操那邊請功示好了。看局勢,大約是馬超忽悠氐族群眾讓親曹魏的氐王不滿了。
這一戰,馬超可謂除了忽悠了氐族那些少數民族同胞們之外(而且還沒有把他們帶走),沒有絲毫建樹。故而這一戰,並未記錄到馬超的傳記之中,也算是陳壽的「為傳主諱」吧!
之前馬超的戰績,全是靠他勇猛的西涼部隊才打出來的。然而經楊阜的冀城復仇之戰,導致馬超進退狼狽,亡歸張魯。之後又遭受張魯與其部下的猜忌,只得投奔劉備,大將龐德還留在了張魯那裡——可以說,馬超的西涼軍團不僅士兵和將軍少了,就連馬超本人的銳志也被消磨光了。建安十九年的正月初一,馬超愛妾的弟弟董種向馬超拜年祝壽,馬超捶胸吐血,說道:「全家數百口,在一日之間都被屠殺了。如今只剩我們兩人,這又有什麼好慶賀的呢?」此時的一代英豪馬超,不過是一個心懷愧疚和罪惡的孤獨可憐人罷了。深夜的他,也許會後悔,當年做出的那個進軍潼關的決定吧!
章武二年,馬超病重,臨終向劉備上書,請求他照顧自己的從弟馬岱。馬超的女兒嫁給了劉備的兒子安平王劉理,兒子馬承繼承了他斄鄉侯的爵位。
馬超死後,馬岱也只能帶著馬超剩下的部隊,在蜀漢尷尬的生活著。馬岱官至平北將軍,封爵陳倉侯。馬岱和自己的堂兄馬超一樣,政治情商並不是很高,他天真的認為,狷狹的丞相府長史楊儀將會繼承諸葛丞相的位置,故而他聽楊儀的命令追斬了魏延。很明顯,此刻,他站隊了楊儀。
然而,他站錯隊了。
楊儀被任命為中軍師,第二年更是被廢為庶民,很快就自殺了。
於是,就在諸葛亮死後的第二年,也就是建興十三年(235年),馬岱做出了一個反常的舉動:北伐!
馬岱居然單獨北伐過?這在《三國志》中都沒有提到,當然演義里也沒有出現,而是被記載到《晉書》之中:
青龍三年,遷太尉,累增封邑。蜀將馬岱入寇,帝遣將軍牛金擊走之,斬千餘級。武都氐王苻雙、強端帥其屬六千餘人來降。——《晉書·宣帝紀》
從這條記載我們不僅可以看到擊敗馬岱的牛金,還看到一位與馬家些許有淵源的人物,強端。這位曾經在十七年前斬殺吳蘭的氐王,終於在馬岱被牛金擊敗的這一年投降曹魏了。不知道,曾經威震羌族、氐族的馬家軍被曹魏擊敗,與這位氐王的投誠有沒有什麼聯繫。
似乎蜀漢北伐的領軍人只有馬岱一人,而且司馬懿並未親自迎戰,只是派了牛金出戰。牛金對大家來說並不陌生,他曾作為曹仁手下,在江陵領軍三百人迎戰周瑜的先鋒數千人,然後,牛金當然被對方給圈踢了。幸好領導曹仁如他名字一般,非常仁義,率領幾十位壯士深入敵陣,將牛金救出。然而並未救出全部士卒,於是曹仁二次入圍,將士卒救出——此戰,曹仁得到了「天人」的稱號。
當然,牛金在江陵之戰的表現乏善可陳,雖然三百人被幾千人圈踢也沒什麼可丟人的。然而在青龍三年的這次對陣中,牛金大放異彩,不僅擊敗了馬岱,而且斬首一千多級。這可是了不得的戰績啊!
問題來了,馬岱有什麼權力能夠自行「入寇」曹魏呢?
我們沒有從記載中得知馬岱在青龍三年(235年),也就是建興十三年的北伐具體月份。然而在當年的四月,原先總領國事的尚書令蔣琬成為了大將軍,那個在三個月前才舉發楊儀的後軍師費禕則成為了尚書令。
蔣琬於當年的四月份任大將軍,馬岱入寇很有可能便是在四月之後的事情。三年後的延熙元年(238年),蔣琬出屯漢中。延熙二年()三月,蔣琬任大司馬,此時姜維作為蔣琬大司馬府的司馬,曾多次率領偏軍攻打曹魏。
馬岱沒有單獨北伐的權力,雖然他有一支相對獨立的西涼軍隊。然而他要北伐,還是要得到蔣琬的首肯。從後來蔣琬讓姜維率領偏軍攻打曹魏的情況,馬岱攻打曹魏也是得到了蔣琬的肯定——蔣琬對從雍涼攻打魏國似乎信心不大,故而總是只讓小部隊攻略秦川,後來蔣琬表示出了從漢水、沔水襲取東三郡的想法,雖然並未有得到朝臣的認可。
馬岱此戰,雖然不排除蔣琬新官上任三把火主動讓馬岱伐魏的可能,但更大的可能性是馬岱主動請纓,他深知在蜀漢的馬家軍需要一座靠山,之前押寶楊儀押錯了,馬岱準備再博一下。蔣琬應該也明白馬岱的想法,所以他便同意了。畢竟,馬岱的軍隊屬於馬家的部曲,有一定的獨立性,即使損失,於蜀國並未有大礙。
馬岱憂心忡忡的出發了。
這一戰,他被牛金打敗,從此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連同他的馬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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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清算魏延案
說完了楊儀和馬岱的結局,我們可以看到,魏延案之後,主持大局的楊儀從丞相府長史成為了沒有實權的中軍師,之後更是因被廢為庶民以至於自殺;斬殺魏延的馬岱沒有任何升遷,激動的他在第二年還進行了一次小規模的北伐,失敗後從此消失在歷史的記載之中。
那魏延案的真正獲利者都有誰呢?其實也不用想太多,畢竟參與魏延案的總共也就五個人。我們看看另外三位在魏延案之後的動態:
1、姜維,姜維其實並未有完全參與魏延案,只不過他是諸葛亮遺令中除魏延之外的斷後人選。作為降將的他,雖然諸葛亮十分看好他,然而在諸葛亮北伐期間並未有很多建樹,為右監軍輔漢將軍,統諸軍,進封平襄侯。
2、王平,王平作為本文的主角已經很久沒出場了,他在與魏延對陣之時大聲呵斥魏延部隊,使得魏延軍隊作鳥獸散。他升任後典軍、安漢將軍,並成為車騎將軍吳壹的副手,一同駐守漢中。吳懿都督漢中,王平則是漢中太守。三年後的建興十五年(237年),吳懿病逝,王平進封安漢侯並代替吳懿都督漢中。王平留在了與他家鄉巴西郡臨近的漢中做都督,可謂是榮耀非常。
3、費禕,費禕雖然在諸葛亮去世當年只是升任後軍師,然而他在第二年便成為了蜀漢的尚書令。之後更是升任大將軍、錄尚書事,全攬蜀漢朝政。
當然我們並不能僅僅因為王平和費禕在魏延案中得利了,就說他倆就有合謀的事實。只能說他倆是最大受益者,有一些嫌疑而已。畢竟什麼都要講究證據,我們先來看看魚彖的私史《魏略》:
諸葛亮病,謂延等云:「我之死後,但謹自守,慎勿復來也。」令延攝行己事,密持喪去。延遂匿之,行至褒口,乃發喪。亮長史楊儀宿與延不和,見延攝行軍事,懼為所害,乃張言延欲舉眾北附,遂率其眾攻延。延本無此心,不戰軍走,追而殺之。——《三國志·魏延傳》注引《魏略》
魏略的這條記載與陳壽本志有兩處明顯不同:
1、諸葛亮將軍隊交給了魏延,並囑託蜀漢軍隊以後不要來北伐了;
2、魏延在褒谷並不是與楊儀作戰,而是在此為諸葛亮發喪,楊儀卻造謠說魏延想率軍投降,魏延無心戀戰,所以被追斬了。
很明顯,這條史料是存在很多問題的。其一,如果諸葛亮有這樣的遺言,以蔣琬的個性,就不會有北伐的念頭;其二,魏延當時已經到褒谷,已經在漢中地界了,楊儀的謠言沒什麼說服力;其三,以魏延的個性,不戰而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然而這條史料還是有一定的價值,比如他提到了「發喪」這個詞。《三國志》並未記載諸葛亮在何地發喪,然而在《譙周傳》卻提到:譙周在家得知了諸葛亮去世的消息,立刻趕赴去奔喪。當時劉禪下詔不準前往,譙周因為跑得快,才得以到達。
這就有些意思了,譙周是誰,時任蜀漢的勸學從事。譙周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他是位學者,還是《三國志》作者陳壽的老師,譙周還有一位著名學生便是巴東太守羅憲。陳壽和羅憲作為譙周的高足,前者被比作是孔門的子游,後者被比作是孔門的子貢。
蜀漢滅亡後七年,譙周方才去世,作為一位史學家,他是足夠時間與義務告訴陳壽一些蜀漢的史實,畢竟陳壽「銳精」《史記》、《漢書》,在蜀漢官至觀閣令史、東觀秘書郎。譙周當年既然率先趕去奔喪了,那必然對魏延案有著更深層的認識,為何陳壽本志沒有「為諸葛亮發喪」的相關記載呢?當然陳壽不寫這事可以理解,然而《魏略》卻出現了魏延在褒谷為諸葛亮發喪然後被楊儀擊敗的記載。在褒谷,究竟發生了什麼?
魏延與楊儀內訌,其部隊被王平的一句呵斥就作鳥獸散,事後王平的仕途步步高升,不過三年就已經做到了漢中都督。王平與魏延案可謂有著深厚的聯繫,然而陳壽並未對魏延部隊的反常做任何解釋,卻在王平傳的末尾留下了一句「然(王平)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
如果我們糾合陳壽本志與《魏略》的記載,做出一種假設:魏延帶著部隊來到褒谷,王平與楊儀合作,當然還有「先耍魏延,後整楊儀」的費禕的參與,通過某種手段(比如偷襲)在褒谷擊敗了魏延,魏延落荒而逃,馬岱追斬之。事後,費禕自然對參與此事的丞相府長史楊儀非常顧忌,因自己曾經擔任劉禪太子舍人的緣故,他可以很好的影響劉禪的一部分決策,故而朝廷對一起合作的王平、楊儀二人做出明顯不同的封賞:王平升任後典軍、安漢將軍,並成為車騎將軍吳壹的副手,一同駐守漢中;楊儀卻只能出任中軍師這個有名無實的職位。當然為了不讓楊儀對自己產生懷疑,以便進一步對楊儀下手,費禕也從丞相府司馬轉成了後軍師這麼個同樣有名無實的職位,以達到楊儀的信任。故而在魏延案的幾個月後,當楊儀見到同樣「悲催下場」的費禕,自然把心窩子話都說出來了。然而費禕轉身就把楊儀給賣了,建興十三年(235年)初,楊儀被廢為庶民,這很好的證明了費禕的話在劉禪面前的可信度。不滿的楊儀沒上言誹謗朝廷,朝廷下詔逮捕,楊儀自殺。四月,「深藏功與名」的費禕從後軍師升任尚書令,從此開始了他和蔣琬的。
為何王平會與楊儀合作呢?以魏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的表現,王平作為板楯蠻出身的戰將,無疑也受到過魏延的輕視。王平「性狹侵疑」,狹隘到了猜疑的地步,自然對魏延是頗有意見,況且魏延的存在對王平的仕途也。至於楊儀大軍在手,為何要與王平合作呢?我認為楊儀是要倚靠王平的軍事才能,擊敗魏延吧!費禕為何會參與其中呢?可能是作為中間人,畢竟當時王平並沒有被諸葛亮託付退軍事宜,斷後第二的姜維沒有在褒谷有所表現,這其中費禕操作的可能性較大。
這個假設便以解釋魏延案的三個疑點:
1、「善養士卒」的魏延帶著部屬軍隊來到褒谷,準備與楊儀開戰。為何他的部屬僅僅王平的一句話,就紛紛作鳥獸散?
2、魏延案後,被諸葛亮臨終託付軍權的楊儀遠離權力中心,拜為中軍師,明升暗降;追斬魏延的馬岱也沒有得到陞官的待遇,次年戰敗於牛金之手,從此消失在歷史中;而王平的官運卻異常亨通,三年就當上了漢中都督。
3、楊儀內心不滿,時常發牢騷,可謂無人問津。費禕作為曾經調停他和魏延矛盾的「老好人」,為何還專程去楊儀家問候勸勉——並將楊儀的氣話上報給劉禪聽,這直接導致了楊儀被廢為庶民。費禕為何對楊儀如此趕盡殺絕?
然而陳壽為什麼不如我的猜測寫呢?可能考慮到這事件的黑色政治成分太過濃厚,並牽扯了蜀漢的漢中都督王平與大將軍費禕兩人,如實寫上對已經滅亡的故國榮譽有損,再加上魏延已經被蜀漢官方定性為反賊了,故而陳壽只能讓他背鍋了。但,陳壽依然是一位略有節操的史官,他在《王平傳》的末尾寫上了「然(王平)性狹侵疑,為人自輕,以此為損焉」,以「曲筆」表示出王平此人的「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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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費禕與蔣琬
費禕於建興十三年(235年)任尚書令之後,在此之後與蔣琬的鬥爭在史書中並不怎麼明顯。
蔣琬當時的職位是大將軍、錄尚書事。確切的來說,錄尚書事並不是一個職位,一般是某個職位兼領錄尚書事,指的是尚書台之外的人員對尚書台管理軍國大務進行干涉。蜀漢的尚書令與錄尚書事,可以簡單的理解為副總理與總理的區別。諸葛亮執政期間,自己是丞相錄尚書事,故而有「政事無巨細、咸決於亮」,建興五年(227年)二月,諸葛亮出屯漢中,準備北伐,任命陳震為尚書令,於是陳震與留府長史張裔、參軍蔣琬一同處理成都的政務。諸葛亮第三次北伐之後,建興七年(229年)四月,孫權稱帝,諸葛亮任命陳震為衛尉前往吳國道賀。在此之後,直到諸葛亮去世之前,蜀漢再也沒有大臣出任尚書令。
建興十二年(234年)八月,諸葛亮去世,丞相這一職位在蜀漢消失。不過尚書令與錄尚書事還是保留下來了,畢竟劉禪再怎麼忌諱丞相這個職位的權力之大,蜀漢還是得需要人管事的。不過,一切得循序漸進。
於是,依照諸葛亮的遺命,劉禪任命丞相府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至於為何尚書令就可以「總統國事」了,畢竟當時並沒有大臣錄尚書事。費禕則擔任後軍師,幾個月後打了楊儀的小報告。
建興十三年(235年)四月,蔣琬任大將軍、益州刺史、錄尚書事,也就是成為了正式的蜀漢總理;費禕則代替蔣琬,成為了新的尚書令,即副總理。
延熙元年(238年)十二月,蔣琬出屯漢中,之前督漢中的王平成為了前護軍,管理大將軍府事。蔣琬出屯漢中,雖然不準備大舉北伐,但也得防禦曹魏——而此時的成都,無疑是副總理費禕在處理國政。
延熙二年(239年)三月,蔣琬升任大司馬,開府治事。開府治事意味著蔣琬可以在自己的大司馬府任命官員,於是姜維成為大司馬府里的司馬,期間數次姜維率領偏師北伐,但並未取得顯著戰果。
延熙四年(240年)十月,費禕到了漢中,與蔣琬商進行了長達兩個月的友好交談,直到年末,費禕才返回成都。從之後蔣琬的表文來看,他和費禕是討論了北伐的戰略問題,姜維也參與了這次會議。蔣琬之前的本意是走漢水、沔水襲取東三郡,不過自己舊病複發,加上群臣表示如果東進不順利,班師會很麻煩,故而這條計策並未實施。蔣琬在漢中與費禕商談後的結果是棄用諸葛亮以漢中為據典向北進攻關中的戰略,變成了以涪縣為據點進攻隴右的戰略。
延熙五年(241年)五月,姜維率領偏師從漢中移動到了涪縣。涪縣屬於梓潼郡,在如今的四川綿陽,地處漢中的西南方,更靠近蜀國境內大量羌族、氐族居住的武都、陰平二郡,可見蔣琬對進攻關中信心不大,轉意拿下隴右為先。
延熙六年(242年)十月,蔣琬也從漢中移動到了涪縣,姜維則升任鎮西大將軍領涼州刺史。漢中仍由王平為都督,王平升任前監軍、鎮北大將軍。十一月,費禕升任大將軍,錄尚書事。
延熙七年(243年)春,曹魏大將軍曹爽率軍十餘萬攻漢中,因之前一年蔣琬已將重兵移屯涪縣,當時王平的漢中守兵不到三萬。在王平的堅持下,漢中守軍堅守,並等到了涪縣與成都的援軍,大敗曹爽,是為興勢大捷。此戰,費禕出援兵前鎮定自若,與光祿大夫來敏淡定下棋,一時傳為美談。
不過此次勝利,無疑也揭示了蔣琬的「屯涪制隴」戰略在防守方面的薄弱。此年,蔣琬堅持將自己的益州刺史職位讓給了費禕。董允任輔國將軍、守尚書令,成為了副總理,輔佐費禕。
延熙九年(245年)十一月,蔣琬病卒。董允亦病卒,
延熙十年(246年),姜維升任衛將軍,與費禕共錄尚書事。
這段年表可謂說是費禕與王平在蜀漢中後期的光輝歷程,費禕最終成為了蜀漢的總理,王平成為了蜀漢的北境第一大將,與鄧芝、馬忠二人齊名。期間,蔣琬錄尚書事長達八年半,然而待在成都的時間只有三年多,不到一半。蔣琬於延熙四年與費禕商議,並決定將大軍進屯涪縣,其中一部分原因是自己原先的「渡沔水襲取東三郡戰略」未能得到群臣的認可,「屯涪控隴戰略」看似是有銳意進取的精神(在漢中部署疏於防範),實則是蔣琬已經沒有如諸葛亮一樣進謀關中的雄心,只敢將心思放在隴西。
然而,即使是費禕當時認可的「屯涪控隴戰略」,在他當政期間,也沒能讓與他共錄尚書事的姜維能夠大施拳腳。「姜維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可見費禕比蔣琬要保守的更多了。姜維的與費禕「共錄尚書事」,不過也只是一個虛名。可見費禕對權力的掌控欲,比堅持讓益州刺史的蔣琬強多了。
至於蔣琬戰略與心境的改變,費禕在其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我無從得知。當然,蔣琬的身體原因也佔一部分,以至於他在費禕(與王平)興勢大捷之後,堅持將益州刺史的職位讓給費禕,這是比較值得注意的一點。也許,蔣琬真的無心政事,只想安心在涪縣養病了。
讀者可能對姜維的鎮西大將軍與王平的鎮北大將軍感到不解,不知道這兩個將軍號與鎮西將軍、鎮北將軍的區別。據洪武雄先生考證,蜀漢的將軍班位大致如下:
1.大將軍;
2.驃騎將軍、車騎將軍、衛將軍、
3.右大將軍、四鎮大將軍、鎮軍大將軍、四征大將軍;
4.前左右後將軍、安漢將軍、軍師將軍;
5.四鎮將軍、安南將軍、四平將軍、四征將軍;
輔漢將軍、護軍將軍、撫軍將軍、綏軍將軍;(與四鎮將軍相當)
鎮軍將軍,在四鎮與四征之間;
蕩寇將軍、征虜將軍、副軍將軍,討逆將軍、討寇將軍、位在四征之上;
其餘雜號將軍,詳情見氏著《蜀漢政治制度史考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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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關於費禕與王平在魏延案中的文字,當然屬於我的個人猜測,不過這種猜測可以有效解釋關於魏延案的幾個疑問。文章中必然有某些不嚴謹之處,然而筆者盡量通過已有的史料,並將自己的個人推測部分在文中言明,以免誤導讀者。也希望讀者可以在讀我這篇文章的時候,對蜀漢中期的那些政治事件有新的理解和想法。
據《晉書》記載,街亭之戰時,陳壽的父親是馬謖的參軍,因馬謖戰敗而受到牽連,被判處髡刑。髡刑,即剃光頭髮。陳壽年輕的時候父親去世,當時生病的陳壽讓家中婢女捏製藥丸,恰巧被前來串門的客人看到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陳壽的鄉人對此很是非議。
陳壽出生於公元233年,建興十一年,也就是諸葛亮去世的前一年。街亭之戰的時候陳壽尚未出生,如果《晉書》的記載可靠,陳壽父親病故的時候陳壽應該已經成年記事了,不然鄉人也不會因婢女調製藥丸的事情而非議他,那麼接近真相的陳壽父親是有可能給陳壽講當年的街亭之戰。不過鑒於他父親因此戰受刑,不願意提起也是可能的。
街亭、馬謖、王平、諸葛亮、五丈原、褒谷、魏延、楊儀、馬岱、費禕,這麼多的人名與地名,在日後作為東觀秘書郎的陳壽腦海里,浮現出來會是怎樣一種畫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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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史料:《裴注三國志》、《後漢書》、《晉書》、《華陽國志》、《資治通鑒》;
參考論著:杜佑《通典》、盧弼《三國志集解》,任乃強《華陽國志校補圖注》、洪武雄《蜀漢政治制度史考論》、陶新華《魏晉南朝中央對地方軍政官的管理制度研究》、黃惠賢&王奎《三國政治制度剖析》。
參考小說:馬伯庸《街亭》
本文出現的年號紀年與括弧內的公元紀年並不能完全對應上,因為農曆與公曆無法完全重合。譬如,延熙元年(238年)十二月,蔣琬出屯漢中。延熙元年為年號紀年,用的是農曆,這一年的大部分時間自然是238年;然而延熙元年的十二月初九,已經是公元239年的1月1日。因為史書中紀年大部分都採用年號紀年,還請注意,不要弄錯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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