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城:詐屍
師傅說,我們這一脈,發的是死人財。
他虔誠地在古墓東南角點燃一支蠟燭,轉回頭對我諄諄教導:「麒兒,師傅以前怎麼教你的?」
我看著那根蠟燭的火苗在他身後無風而動,喃喃道:「搏一搏,姑娘變老婆。賭一賭,黃土變黃金。想富就盜墓...」
還沒說完,蠟燭「嘭」的一聲熄滅。
黑暗中我聽見師傅小聲的咽了一口口水。
我喏喏道:「...愛,愛拼才會贏。」
(2)
師傅自稱是上古地師傳人。
他說自己年少荒唐,東海古墓捉過鱉,邙山群屍論過道,手提一把洛陽鏟,從巫峽棺山挖到龍嶺迷窟,什麼樣的邪屍旱魃都見過,也愛過。
他說這話的時候,總是要點一根西域傳來的煙草,吞雲吐霧間,目光深沉。
我一邊唯唯諾諾,一邊小聲提醒他家裡又快斷炊了。
師傅深吸一口煙,目光寂寥,彷彿看穿了紅塵萬丈,顛倒人倫。他說:拿我的百屍譜來。
百屍譜據說是我脈留下的兩大至寶之一,上面記載著神州大陸上諸多古墓,堪稱盜墓界中的百科全書。
越是大墓,百屍譜上的紅光越是旺盛,甚至能夠衝起數丈高。
師傅精挑細選了半天,終於選定了一個古墓。
我看著屍譜上紅光轟然而起,足足有三丈高下,欣喜道:「幹完這票就回家過年?」
(3)
師傅默默掐滅煙草,輕聲道:「麒兒,還記得我脈三大禁言嗎?」
我知道自己已經鑄下大錯,乖巧道:「知道。」
「背一下。」
「1,絕不能說「你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2,絕不能說「此行一定一帆風順。」
3,絕不能說,幹完這票就,就...」
師傅揮揮手打斷了我的話,語重心長道:「我覺得我們這一去,肯定有去無回。」
我心中陡然一震,咬牙切齒道:「一定會死的不能再死,屍體被風乾掛在墓前當做標本。」
師傅讚許的點點頭,目光溫潤。
(4)
黑暗中,我和師傅並肩站在古墓中。
古墓里本來應該密不透風,可我卻感到一陣陰柔的風在我身邊纏繞徘徊,風中隱隱傳來一個女子如哭如泣的聲音。
我哆嗦著身子,興奮地打著顫,小聲道:「師傅,你有沒有聽到什麼...」
話音未落,整個古墓猛地一亮,東南角那根蠟燭顫顫巍巍的又亮了起來。
師傅一臉驚恐的看著我,我艱難地收回後半句話,機智道:「聽,海哭的聲音,嘆惜著誰又被傷了心卻還不清醒...」
師傅虛弱的揮揮手,強自微笑道:「麒兒,你差點嚇死為師了,恩,不要再扯為師衣角了,為師不會怪你了。」
我:「......」
我:「師傅我並沒有扯你衣角。」
(5)
師傅猛地跳起來,瘋狂從懷中掏出一沓黃紙道符,手忙腳亂的在自己身上貼個不停。
一時漫天飄飛著廉價的符紙,看起來蔚為壯觀。
我默默地看著他身後,一隻潔白如玉的小手從虛無中伸了出來,溫柔地將他遺落的符紙撿起,貼心地印在他衣服上。
師傅心滿意足的停了下來,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溫柔道:「麒兒,時間不早了,為師才想起來出來之前忘記鎖門了,要是進賊就不好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我:「......」
我小聲道:「師傅,你的身後...」
師傅佯怒道:「臭小子,就你嘴大,我還沒說你身後一直立著個白影呢。」
(6)
我哆哆嗦嗦回頭望去,身後只有冰冷的古墓牆壁,勉強笑道:「師傅,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師傅面色莊嚴,似乎心中有極大不忍:「事到如今,為師本不願多造殺戮,奈何,奈何啊。」
我眼前一亮,歡喜道:「師傅,你以前說我脈還有一件降屍至寶,難道...」
師傅點點頭,他眸光開闔,隱隱有神光外泄,語氣中是悲天憫人的惆悵。
「又是一場血雨腥風啊!」
我目光炯炯地看著師傅,只見他面色淡然地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啃了一半的黑驢蹄子。
我:「???」
師傅輕咳一聲,若無其事道:「恩,拿錯了。」
(7)
空蕩的古墓中,一個年過不惑的老者赤裸著蹲在地上
我眼巴巴的看著師傅哆嗦著身子,在一地衣物中翻撿著什麼,小聲道:「不應該啊,我明明是貼身帶著的,去哪裡了呢...」
一陣陰風吹過,風中傳來一個女子幽幽的唱聲:「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 始是新承恩澤時...」
聲音委婉旖旎,充滿一股慵懶嫵媚的調調。
聲音中,師傅的身子抖得越來越厲害,他小聲道:「麒兒,你有沒有聽...」
我心中瞭然,熟絡地接道:「聽,海哭的聲音,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
師傅:「......」
就在此時,耳邊那個女子的唱聲猛地一變,隱隱有金戈鐵馬,血雨腥風之意。
「漁陽鼙鼓動地來, 驚破霓裳羽衣曲。馬嵬坡下泥土中, 不見玉顏空死處...」
陰風大作中,一道紅綾從天而降,將師傅渾身緊緊包裹住...
(8)
師傅被紅綾包的跟粽子一樣,他漲紅著臉,口中尤自道:「麒兒,你走,走...」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傅都快嗑屁了,還叫我自己逃命,雖然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但是...
我站在古墓出口停下腳步,虎目含淚:「師傅,徒兒不孝,不能為您送終了!」
然後決然轉身,順著洞口準備爬出去。
身後傳來一個女子幽幽嘆息聲,下一刻我眼前一黑,再睜開眼又回到古墓中央。
師傅跟個粽子一樣躺在地上,四目相對間,他深情道:「麒兒,你走個屁啊!」
(9)
我沒有回師傅話,因為眼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宮裝女子。
她玄衣吉服,珠簾紅蓋下,雲鬢高聳,看起來美得不似人間。
師傅怒喝一聲:「麒兒,今天你我師徒二人皆死於此處也。」
我心中一動,在這種絕境之中,師傅竟然又使出本脈三大真言,難道真有什麼變數嗎?
我迅速調整了下心情,壯懷激烈的應道:「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那個宮裝女子突然掩嘴一笑,原本陰氣森森的古墓因為她這一笑,竟然讓我有置身於巍峨宮殿的錯覺。
她雙眸微紅,幽怨的看著師傅,似怨似憐道:「玄宗,千年輾轉,你已是忘了霓裳嗎?」
(10)
「霓裳難道是這個女屍的名字?不過看她這樣,莫非師傅長得像她前世情人?」
我看著師傅的一張老臉,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師傅也是一臉懵逼,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口中斬釘截鐵道:「縱歷紅塵千百萬劫,你依然是我心口永遠的硃砂痣。」
字字泣血,情感動天。
我小心瞄了眼師傅,他一臉正氣,就差拿把洛陽鏟把自己的黑心肝掏出來,沾血冒熱氣兒的擺在女屍面前。
而對面那個宮裝女屍眸光微閃,嘴中輕聲道:「玄宗,千年不見,你倒是比以前油嘴滑舌了不少呢。」
師傅嘴角含笑,女屍俏臉微紅,眼看著乾柴烈火一觸即燃,我小聲道:「師傅,跨種族相愛是沒有結果的。」
師傅老臉一紅,苦口婆心道:「麒兒,情況緊急,為師適當犧牲下美色沒什麼。」
我:「(⊙□⊙)」
我信服的點點頭。
(11)
我打了個哈欠,默默地蹲在一旁看著師傅與女屍談笑風生。
紅綾早被女屍收起,一人一屍的感情在這古墓中急劇升溫,也不知師傅從哪學來那麼多撩人情話。
說到情濃時,師傅突然輕聲一嘆,目光幽深,「奈何這一世夫妻緣盡至此。」
那個宮裝女屍嬌軀一震,鳳眸含煞道:「玄宗,你...」
師傅不動聲色的轉身背對女屍,對著我擠眉弄眼,口中悵然吟道:「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世間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盡在這寥寥二十四個字中了。
此詩一出,那個宮裝女屍眼中殺意蕩然無存,化作瑩瑩水光。
「或許這就是本色演出吧。」我心中幽幽一嘆,自愧不如。
(12)
女屍失魂落魄站在原地,過了良久,鳳眸含淚道:「玄宗,說好的執我之手共度餘生不悔必不負我溫呢?」
師傅眉間似喜似悲:「我還好,你也保重。」
我眼前一亮,師傅果然是師傅,不知禍害了多少邪屍女魃,錘鍊出這一身影帝級演技。
欲揚先抑,將一個愛而不得的痴情男子形象刻畫的淋漓盡致,就算劈腿了也要讓對方懷疑是自己的過錯。
宮裝女屍經過這一連串暴擊,果然開始懷疑人生,小手捏著衣角,一副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師傅又是輕聲一嘆: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過了良久,一道杜鵑泣血的女子聲音在耳邊響起:「罷了,你,且去罷。」
「你要記得,紫檀未滅,我亦未去,陌上花開,我等卿,輪迴歸來。」
(13)
我揉了揉眼睛,古墓外面的陽光有點刺眼。
那個宮裝女屍在世間輾轉千年,最後還是在師傅的勸說下選擇輪迴,只是過程有點…
我輕嘆口氣,又想起她臨走前的那一回眸,如此委婉,如此氐愁。
師傅面色平靜地抽出一根煙草點上,吞雲吐霧間,目光深沉。
「麒兒,今日這招詐屍可曾學到三分真意?」
「師傅,你的良心難道不會痛么?」
「不僅不會,還美滋滋的。」
師傅瞄了眼我身後那麻袋金銀葬器,幽幽一嘆:「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完。
寫完啦,撒花吧~
專欄故事一般字數就是在三千字左右,大概一周更完一篇吧,然後最近要抽出精力構思大長篇了,一個架空腦洞,一個現代腦洞,大概都是十幾萬字規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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