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日本影片《入殮師》有感

01-25

昨天看了一部日本電影，叫做《入殮師》，是08年老片子了，據說獲過獎，不知我腦子怎麼抽了，想起要看這個，可能因為女主角是廣末涼子的原因吧，當然，男主也是正經帥，嗯，是那種古典帥，濃眉大眼方正臉，跟《廬山戀》男主似的。

然後就看哭了5、6次，完了去照鏡子，眼睛都腫了。

古人云，死生亦大矣。死，本來就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啊。在這個世界上，每天沒事沒刻都有嬰兒誕生，同時也有老人在死去。如果將整個人類看做一個人，那麼道理也是相通。在人體上，每時每刻都有細胞的新生和老化。醫院更是濃縮的生死輪迴關口，4樓是產房，8樓是重症監護。只需要跨過幾層台階，喜樂和憂愁就截然分明，就好像陰陽兩界，那麼貼近，又那麼遙遠。

看完了，也哭完了，感觸是什麼呢？——人的我執太重了。對於一個不符合自己期待的情況，除非不得不接受，否則一定不接受。

片中有多次入殮，每次情況不同，取我記憶最深的一個來說吧。

男主和師傅到了逝者身邊，發現是一個容貌秀麗的少女，然後男主為她執行入殮儀式，比如擦洗身體，換上衣服，然而卻發現她有陽具，很驚訝，告訴師傅，師傅明白後，便跟逝者家屬悄悄詢問，等一下，要化妝，是化成男生，還是女生？

而對面的這個家屬，明顯沒有什麼文化，直接後扯著嗓子問他姐姐（逝者母親）：等下是給他畫男妝，還是女妝啊？母親說：哼，如果我當初把他生成女生，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當然了，也要看「種」哇！說著，她看了一眼身邊垂頭喪氣的父親。

這裡表現出，傳話的家屬對死者缺乏尊重，明明是隱私，卻扯著嗓子喊，而親生母親，直到此時此刻，也沒有對兒子的異裝癖感到釋懷，推託是因為孩子父親的「種」有問題，絕口不提自己在教育上的過錯。

即便是人已經死了，而跪在死者面前的這個母親，依然沒有捐棄自己的我執。她對兒子的預期沒有實現，所以是兒子不聽話，兒子不是個好孩子，既然不是好孩子，死了令父母蒙羞，遺憾卻未必痛惜。面對親戚的大喊，她的一番言辭，彷彿是在給自己開脫：孩子有毛病，他爹有毛病，我生孩子，招誰惹誰了，我沒毛病！

嗯，沒錯，你一點都沒錯。

我執的本質，就是要證明：我是對的。

如果我是對的，那麼我的自我感就會很舒適。

為了證明我是對的，則必須有一個對立面，一個對手盤，即——那個人是錯的。

其實，哪有什麼對錯。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接受客觀存在的現實，以此為基礎，展開進一步的行為，把事情往積極的方面引導，促進正面的轉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壞事化中，中事化好。這才是智慧。活在當下的智慧。

而人們不肯邁出這一步。一個人，可以花費一輩子的時間去怨恨和咒罵另一人，只因為他沒按照自己預期的情況去表現。人寧肯將自己定位成受侮辱和受損害的，這種卑下的身份但卻令人安穩地棲居，因為，憑藉這個身份，可以宣傳世界對不起我。如此一來，我便超越了這個骯髒的世界，可以獲得「正義」的加冕。雖然，這份正義的桂冠非常沉重，甚至把額頭磕出血來。沒關係，執此桂冠，我便擁有詛咒、討伐、審判對手的權力了！

痛苦是一個牢籠，囚禁了三個人。第一，受害者，第二施害者，第三旁觀者。沒有任何一個關聯方，可以從痛苦中受益。什麼是天堂？心思澄明就是天堂。什麼是地獄？心中充滿了憎恨、毀滅衝動，即是地獄。地獄不是某個地方，而是某種情緒體驗。

當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時，其實我也知道並沒有什麼用，因為受苦的人不會放棄痛苦。就好像紙張不會放棄正在焚燒著它的火焰。他某種程度上正在享受焚燒。

如何才能熄滅這痛苦的火焰呢？

這令我想起《大話西遊》里孫悟空在帶上緊箍咒之前跟觀音的對話：我在想，為什麼一個人恨另一人，會幾十年上百年，甚至500年那樣恨下去？為什麼仇恨會那麼大？——觀音說，所以玄奘要去求助佛祖的真經，來度化這些苦厄，消弭這些仇恨。

這只是電影的戲說。在現實生活里，喬達摩·悉達多確實是抱著類似的信仰去修行的，最終了悟了空性的智慧。也就是所謂的般若波羅蜜。人只有了悟到，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因緣和合而生，不存在一個固定不變的實體，看似有，其實空，空不是不存在，而是不是以你所以為的那樣存在，所謂存在，只是現象，而現象是一種主觀的幻覺。執著於幻覺，即是無明。無明是痛苦的根源。

我們很感激佛陀的研究，但是遺憾的是，空性極其晦澀難懂，即便懂了，也很難身體力行。古往今來，開悟者幾何？聖人又有幾個？所以，我覺得，佛陀的教誨，不如死亡，來的直接了當一些。

繼續說電影。入殮師為死者畫了一個清秀淡雅的女妝，非常好看。死者很安詳。蓋上棺材的剎那，母親的強硬被打破了，她哭了起來。然後，入殮師要離去了，一直垂頭喪氣的父親出現在走廊上，攔住他們倆，下跪並致謝，他說：自從止夫開始穿女人衣服，化女人妝，我就厭惡他，他常常為此和別的男孩打架，臉上總是有傷，我卻從來不想看他的臉。今天，他死了，我才好好地看著他。我發現，他很美，無論他是男孩，還是女孩，不管怎麼樣都好，他都是我美麗的孩子啊……謝謝你們。

唉，這份領悟，來得太遲了。非要死了，才發現自己的孩子很美嗎？美是一直都存在的，是什麼遮住了你的眼呢？是我執。唉，雖然可惜，遲來的領悟總比終生痴愚，要好一點吧。

古人說，死去元知萬事空。的確如此，人生如夢幻，到死方能醒來。

從這裡說，活著是一個死去的過程，而死亡，是通往新生的門檻。

不管在這一生，有多少背負，要跨過生死輪迴的門檻，總要手腳乾淨，放下一切。

放下，可能是世界上最沉重的動作了，雖然，這個動作的實質就是讓沉重脫手。

人不肯放下，他們說：我不能，我做不到，我就是不能夠！

空性的一個重大啟發，就是，世界每時每刻都是新的，人呢？每時每刻都是新生兒。

作為一個新人，你是有選擇權的。

你可以選擇的，一直都可以。只要你想選。

最極端的例子，我時時刻刻都具備對自身生死的選擇權，如果我想死，如果我真的想死，那麼只需要一分鐘，就可以完成作業——無數的工具，無數的途徑，絕對沒問題的。

只是我不想死。

所謂放下，本質是驅走心魔，也就是，取消對心魔的認同感，奪回屬於自己的生命。

不要再說：我就是這樣的人，就是這樣！一輩子也改變不了！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經過一些事，就變成了這樣。

你現在是這樣的人，經過一些事，可能就變成那樣了。

根本就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死亡是偉大的老師，因為他擅長摧毀。他毀滅一個人的生命，同時也毀滅了他的執著。

如果我們不肯放下，那麼死亡會來繳械的，它逼迫我們放下，扒光我們所有的裝備，再送我們過門。死亡是凈化的爐火，燒掉黑色的煤，發出金色的光。

人固有一死，關鍵是要死的體面，死的有尊嚴。

一個失去了對死亡的尊重的民族，註定是缺乏深度的民族。

現在，我們忌諱死亡，把死亡藏起來了，似乎這樣，他就不存在了，不，他，每時每刻都在，甚至就在當下這一口呼吸之間。

隱藏死亡的惡果，就是當代中國普遍缺乏死亡教育。一些老人，行將就木，怕死，怕的不行，神經兮兮。完全沒辦法安息。而年輕人，缺乏對終點的省思，所以，對當下缺乏規劃。這就好比，如果不知道期末考試，就不會合理安排學習進度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