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邦亦懷大國夢——也談朝鮮的「兩彈一星」計劃

在美帝新總統剛剛向天朝釋放善意的時候，朝鮮昨天又一次向日本海試射了飛彈，國際輿論自然是罵聲一片，朝鮮也算是再一次坐實了「麻煩製造者」這一惡名。

單就這一次導彈試驗而言，其時機選取自然是有政治考慮的，我在一個答案中（如何看待朝鮮於2月12日發射彈道導彈？ - 魏煌松的回答 - 知乎）也簡單的談了一下，但這不是本文的重點；本文的重點在於分析朝鮮這樣一個小國在嚴峻的國際形勢下幾十年如一日的推進朝鮮版「兩彈一星」計劃背後的動力所在。

在詳細闡述朝鮮的大國夢之前，先來簡單的看一下朝鮮的兩彈一星計劃。目前大家在媒體上隔三差五能夠看到的朝鮮方面試射導彈、放衛星、進行核試驗等行為，其實都是朝核問題的一部分。從官方報告來看，最早可追溯到1988年，當時美國正式向國際社會披露朝方可能正在研製核武器，當然很多學者相信朝鮮的核計劃70年代就開始了，很多專家都曾經在前蘇聯或者巴基斯坦學習。「兩彈一星」本質上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具體而言核武器的威懾力，要建立在有可靠的投送能力基礎上；而試射導彈和發射衛星，都是為了發展出可靠的投送能力。國際上對朝鮮試射導彈和發射衛星的反應之所以這麼大，本質上也是基於朝鮮未來會將這些技術用於核武器投送的預判。當然，雖然這個計劃經過朝鮮三代領導人的不斷推進，但目前而言國際普遍認為朝鮮現在只能可靠地把核武器投送到韓國、俄羅斯遠東地區以及其北方鄰國的東北地區，有一定幾率可以投送到日本。不過按現在的趨勢來看，假以時日具有核打擊美國阿拉斯加乃至本土的能力也並非不可能。

很多人會想當然的認為，朝鮮之所以發展核武器是為了核訛詐，或者說維持自身政權的穩固；這個看法不能說沒有道理，但要是考慮到朝鮮70年代就開始發展核武器的話，這個看法至少對於解釋朝鮮早期的核武器計劃是比較乏力的；因為在7，80年代，金日成的領袖地位和金正日的接班人地位都是相當穩固的，而且朝鮮國內經濟雖然不發達卻也處於衣食無憂的狀態，在那個時期金日成提出的「吃米飯住瓦房喝肉湯」的朝鮮式小康社會也算是基本建成；當然，隨著最近放棄核武器的獨裁者相繼被美帝顛覆或者試圖顛覆，相信維持政權穩定也成了朝鮮堅持發展核武器的一大考慮。不過從長遠來看，比起自身持有核武器而時時刻刻擔心各大國先發制人的打擊，反而是奉行當年李氏朝鮮確立的事大主義國策比較有效，因為一個順從的朝鮮政權會得到來自中國的全力支持，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如履薄冰，通過不斷挑起事端來維持脆弱的平衡。

事實上，朝鮮在幾千年歷史中，事大主義是一種常態，除了高句麗時期因為實力強大有所膨脹以外（於是被隋朝和唐朝教做人了，唐朝部分名將如薛仁貴，蘇定方等都在對朝戰爭中表現突出），其他時期基本上都奉行事實上的事大主義國策，凡是不奉行這一政策的君主，要麼身死國滅，要麼被廢黜（參見威化島回軍，仁祖反正）。這種事大主義到了什麼地步呢？

自古九州之內 風土雖異 未有因方言而別為文字者 雖蒙古西夏女眞日本西蕃之類各有其字 是皆夷狄事耳無足道者 傳曰用夏變夷 未聞變於夷者也 歷代中國皆以我國箕子遺風 文物禮樂 比擬中華 今別作諺文 舍中國自同於夷狄 是所謂棄蘇合之香而取螗螂之丸也 豈非文明之大累哉

以上是崔萬里上書世宗大王反對彥文的節選，我們作為中國人來看，自然是對他「心慕中華」的無限讚許，但問題是大家換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是朝鮮人，內心會是什麼感受？

然而，作為誕生於民族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雙重革命下的朝鮮人民民主主義共和國，事大主義就明顯格格不入了。金日成很早就指出了事大主義的三個反動本質，即背叛國家和民族利益、民族虛無主義、助長大國專橫。那麼，朝鮮的立國之本是什麼呢？是主體思想，主體思想具體到治國層面，就是「政治上自主，經濟上自足，國防上自衛」。說實話，拋開經濟上自足這種可能有反自由貿易傾向的論斷來說，這個政策是完全合乎普通人常識的。一個國家有這樣的追求，大家也並不認為這就是過分的。所以朝鮮建國之初，是沒有什麼大國夢的，有的只是一個對正常獨立國家的期待。但就是這個夢想，被殘酷的國際現實生生逼成了大國夢。

當今國際政治的理想主義，是源於威爾遜十四點和平原則的理想主義。這種原則的本質，保護的不是各國真正的獨立自主，只不過是保護了各國有一定的獨立自主和生存空間。與其說是一種平等，不如說是新時代的天朝上國體系。威爾遜的原則，加上美帝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迷之自信以及全球化的武力和資本，造就了以美國為中心的世界體系。這種體系下，其他國家都是所謂的受益者，美帝是所謂山巔之城，是世界警察；說誰不民主誰就萬劫不復，說誰是溫和的伊斯蘭誰就可以在國際社會上拿著石油美元登堂入室被奉若上賓。在這種國際體系下，只有中俄這樣的大國才具有某些我們常識中的基本權利，比如獨立自主的外交和國防。君不見即使是英國這樣的老牌資本主義國家，現在也只能是有限自主，在聯合國上還要被中國代表反唇相譏究竟誰的外交政策更獨立自主；更不用說韓國這樣的發達國家，跪求美帝不要把韓軍指揮權還給自己就因為一個國力遠不如自己人口只有更是只有自己一半的北方鄰居的威脅。當然現在地主家也沒有餘糧，美帝新總統更是撕破了面紗準備找歐洲各國要保護費，卑斯麥和拿破崙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後代跪著給美帝交保護費不知作何感想。

朝鮮現政權的大國夢，不是像中俄美一樣角逐世界秩序的主導權，只不過是比起其他的獨裁者，有著更強的自主願望而已（貌似上一個有這麼強烈民族自決願望的是卡扎菲……）。到今天這個地步，金正恩真要委曲求全是完全可能的，因為除了韓國以外沒有任何國家的政客關心朝鮮的人權狀況，事實上隨著時間流逝韓國方面更多的也是關心自身安全而不是對面同胞的死活。世界各國目前對朝鮮的最高期望，就是不惹事，只要不惹事，什麼都好說。然而金家祖孫三代頂著重重壓力推進的核武計劃，哪怕是在苦難的行軍時期都不曾放棄，到了現在這個即將成熟的階段怎麼可能就輕易放棄？目前來看朝鮮的核武器形成戰鬥力也就是十年左右的事，而其憑藉高超的外交手腕竟然真的通過挑唆中美韓三國關係給自己源源不斷的爭取時間，一個不到三千萬人被嚴密封鎖的國家，最終要是真搞出了兩彈一星，那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堅定地支持朝鮮半島無核化，事實上哪怕站在朝鮮普通人的角度思考，核武器都不會顯著提升他們的生活水平。但是，要是換位思考，問自己中華民族該不該有核武器，我的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中華民族該擁核，那朝鮮民族呢？

就在去年八月，央視熱播講述核試驗參與者林俊德院士的《馬蘭謠》；我相信以朝鮮核計劃面臨的困難而言，他們也能拍出十部、一百部《馬蘭謠》來。同樣的嘔心瀝血，同樣的渴望自主，只不過因著國際環境幾十年來風雲突變，具有血盟關係的兩國對彼此的兩彈一星計劃就做出了迥然不同的反應，真是令人唏噓。

附1964年天朝核試驗成功後朝鮮賀電全文

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同志

　　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同志

　　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委員長朱德同志

　　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同志

　　親愛的同志們：

　　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功地進行第一次核試驗，我們謹以我們自己以及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政府和全體朝鮮人民的名義，向你們，向中國共產黨、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中國人民，致以最熱烈的祝賀。

　　中國人民在核試驗中所取得的偉大成就，是在久經革命鬥爭考驗的中國共產黨的正確領導下，以自力更生的革命精神，為把國家建成具有現代工業和現代科學技術的強國而獻出自己一切智慧和才能的兄弟的中國人民進行創造性勞動鬥爭的卓越成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核試驗成功，是中國人民的偉大勝利，是社會主義陣營和全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巨大勝利。

　　這不僅是對戰鬥中的革命人民的鼓舞，也是對保衛亞洲和世界和平事業的巨大貢獻和對頑固推行核訛詐政策的美帝國主義者的有力打擊。

　　朝鮮人民完全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關於召開世界各國首腦會議討論全面禁止和徹底銷毀核武器問題的建議。

　　我們衷心地祝願緊密地團結在中國共產黨的周圍為加強國防、保衛祖國、維護亞洲和世界和平而滿懷信心闊步前進的兄弟的中國人民取得新的勝利。

　　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委員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內閣首相

　　金日成

　　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

　　崔庸健

　　一九六四年十月十八日 平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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