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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罵韓國人棒子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無知 | 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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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蒲黃魚

「棒子」一詞,從高麗人的口中的自謙古稱,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中國近代文學作品裡的「戲謔」,再變成中國網友鍵盤下的蔑稱?

每當韓國人又有新的申遺新聞時,中國媒體都喜歡以煽風點火式的不實報道,蹭一蹭「韓國人又據XXX為己有」的熱度。中國網民則勢必會以「韓國棒子」之類,予以口頭回擊。

「韓國棒子」和「日本鬼子」、「印度阿三」,並稱為中國網友語言攻擊、種族歧視的三大法寶。

「棒子」一詞,從高麗人的口中的自謙古稱,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中國近代文學作品裡的「戲謔」,再變成中國網友鍵盤下的蔑稱?

朝鮮人的自謙

以「房子」稱呼奴僕最早出現在古代中國,傳入朝鮮、日本後一直被沿用。公元1124年,奉使朝鮮的北宋使節徐兢在《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中就有對高麗「房子」的詳細解釋和描述:「房子,使館之給役者也」。

因此,「房子」實際是指使館中服役的吏員,相當於使臣的助理,服飾都有統一的規範,須著「文羅頭巾、 紫衣、 角帶」,相當體面,也有一定文化修養,不是一般的傭人。

  • 1636年,朝鮮向日本派遣的使團,圖中「房子.就是指」幫子,從圖的位置分布看,比奴子和翻譯官的地位都高,相當於使臣的「助理」這一角色。/《通信使入江戶城圖》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院

而在韓語中,「幫子」、「棒子」和「房子」的發音、寫法相同,可以說是「房子」的變種,「高麗棒子」的原型,最早的文字記錄出現在清朝鼎盛時期。

清代康熙二十四年至三十八年間,江蘇無錫人王一元旅居遼東,撰成了《遼左見聞錄》,其中就將朝鮮使臣的奴僕稱作「棒子」:

朝鮮貢使從者之外,其奔走服役者,謂之「棒子」。其國婦女有淫行,即沒入為官妓,所生之子曰「棒子」,不齒於齊民。鬢髮蓬鬆,不得裹網巾;徒行萬里,不得乘騎;藉草卧地,不得寢處火炕。蓋國中之賤而勞者。

不難發現,王一元眼中,被稱作"棒子"的朝鮮使團的下級隨員,就是徐兢所寫的「房子」。

  • 朝鮮後期畫家金弘道1789年參加燕行之後作了《燕行圖》,被譽為韓國流傳下來的陸路使節活動記錄畫中技法和水平最高的一幅作品。

而清朝人對朝鮮奴僕的稱謂「棒子」,又是如何變成朝鮮使臣遊記中的中性辭彙「幫子」的呢?這得歸功於朝鮮使臣們所接觸的「當地人」,朝鮮後裔的翻譯官們。

這群往來於使團與清朝官員間的翻譯官們,實際上身份非常特殊。女貞部落毗鄰朝鮮,從努爾哈赤時期,就已經有朝鮮人被女貞部落收編,後來兩次東征朝鮮後,八旗中朝鮮人數量陡增。

百年後為出使清朝的朝鮮使臣服務的,就是當年「被擄人子孫也」,也是他們把原本指代賤民的「棒子」,一方面區別於漢語中「房子」指代房屋的意思,又弱化了攻擊性,翻譯成了有協助意義的「幫」字,更接近原本「房子」助理的身份,於音於意都能說通。也因此,「幫子」一詞,在朝鮮使臣的遊記中頻頻出現,卻沒有太多的反感,甚至把它當做一種自謙的稱謂。

  • 1760年左右,朝鮮商人在紫禁城外遊覽。

1766年,朝鮮使臣洪大容到了北京,其撰寫的《湛軒燕行錄》就記錄了一個語言不通下的奇特景象:

過護寺。寺亦有市。如隆福寺。過此。有乘車少。掀簾褒望。頗干麗。平仲直視不迴避。指點稱奇。其幫子看車者。蹲坐簾前。喃喃誶罵。平仲不知覺也。而已。有群童數十。競呼高麗幫子。吆喝而追之。余促平仲疾馳。僅以免焉。

洪大容稱呼自己雇來的清朝車夫為「幫子」,而清朝街上的小屁孩兒見到高麗人來了,對他起鬨高呼:「高麗幫子」,但他本人並未因此生氣。

同時期到清朝遊歷的朝鮮人朴趾源,面對清朝官老爺,竟然大大方方承認:「小人是朝鮮幫子。」不難發現,在朝鮮裔翻譯官的「潤色」下,朝鮮人並沒有感覺「棒子」有歧視意味,相反,他們很樂於以「高麗棒子」自稱,以顯自謙。

  • 朝鮮使臣繪製的紫禁城地圖,當時部分使臣是可以進入宮城內參觀的。

另一位比洪大容來得更早的朝鮮使臣金昌業,剛到北京時,常穿著貂裘上街,在當地人灰頭土臉的裝扮中十分扎眼,便脫了貂裘,自謙稱自己為「幫子」,掩人耳目,並在他的《稼齋燕行錄》中記載:

「有問者,對以『幫子』。『幫子』,此地人奴稱也。

好歹是文人撰述,「高麗棒子」僅保有的「群體代詞」的基本含義,直到後來戰爭時期,兩國處於敵對狀態,才逐漸附加上憎惡、羞辱之意。

殖民者的棍棒

另一說「」來自滿洲國時期,日本人僱傭的朝鮮兵,因沒有分配到槍支,便喜歡用棍棒管理中國人。

這張廣為流傳的朝鮮人打自己人的「笞刑」照片,實際拍攝於19世紀末期日本控制下的朝鮮半島,並非朝鮮人在東北「棍棒教育」中國人。

這種脫褲子、打屁股的酷刑實際傳自東漢文帝時期,是中國古代的「五刑」之一,一種用竹、木板責打犯人背部、臀部或腿部的輕刑,針對輕微犯罪而設,也作為減刑後的刑罰。

「笞刑」同樣傳入了古代日本,明治維新後,主張文明開化,天皇廢除了日本本土的「笞刑」。1910年日本殖民朝鮮,第三年頒布《朝鮮笞刑令》和《朝鮮笞刑令施行規則》,保留了笞刑,但規定只打屁股,刑罰對象限於16歲至60歲的男性。直到1920年,大正天皇頒布《朝鮮笞刑令廢止制令》,明令廢止笞刑。

這種朝鮮半島已經明令禁止的刑法,在20世紀初的滿洲國死灰復燃了嗎?一種原產自中國的刑法,變成了外來殖民者工具的代稱?事實上,當時在東北的朝鮮人是抵抗滿洲國、反日的最強的一支力量,而且人數最多。

  • 加入南韓警察的前朝鮮游擊隊隊員,頭上的帽子上仍保留著之前的戴上的五角星。/LIFE

根據美國韓裔政治學家Lee Chong-Sik在《滿洲里革命》一書的記載,1930年共產黨在前間島地區的分部,由3800名朝鮮人和150名中國人組成。組織下面的農民家庭幾乎都是朝鮮人,即使到1934年,滿洲地區一半以上的中共成員、95%以上的游擊隊員也都是朝鮮人。

當代作家鄧友梅的短篇小說《別了,瀨戶內海》中,儘管也使用了 "高麗棒子"這一稱呼,但這群朝鮮人的形象卻與老舍、孫少穎等作家筆下的日本人的幫凶「高麗棒子」略有出入。

故事發生的背景是一家日本工廠內,中國工人犯了錯,為了逃避責罰將責任推給了朝鮮人,導致朝鮮工人被打。針對這件事,兩個中國工人的對話如下:

他說:「高麗棒子在中國不是當翻譯就是賣白面,我想揍他們沒騰出手來,讓小鬼子替我代勞吧。」

別人說:「朝鮮人也有好的!」

他說:「好樣的全參加游擊隊打日本去了!還能上這兒來?咱哥們在中國人裡邊也是下三濫。好漢子早跟他們拼了。」

  • 1904年,印刷在俄羅斯明信片上的滿洲里朝鮮工人。

不難發現,「好樣的」朝鮮人去游擊隊跟日本人對抗去了,而且是抗日主力;慫包的朝鮮人還在日本工廠里受中國人欺負,另外一部分當翻譯、賣白面的朝鮮人莫非就是日本殖民者的「棒子」?

當地中國人並沒有對朝鮮人一棍子打死,在當時的交通和傳播條件下,「高麗棒子」更不可能因此傳到全國各地,變成完全替代「朝鮮人」的一種蔑稱。因此,朝鮮人「棒子」的稱呼,來源於日本殖民者的走狗這一說法,從邏輯上來說並不通。

此外,網路上流傳的「棒子」的說法是朝鮮人愛吃玉米,即北方方言里的「棒子」,實際也不靠譜。

日本殖民朝鮮半島時期,朝鮮人逃難至中國東北。看過本欄目往期的網友一定有印象,朝鮮人到東北後,最大的貢獻之一就是帶來了水稻。

  • 2014年6月2日,朝鮮黃金坪島,一名農民在稻田裡勞作時伸展手臂。/CFP

在朝鮮半島南部,朝鮮人主要農作物就是水稻,北部主要種植的也是水稻和小麥,朝鮮半島的玉米種植並不廣泛,即使是移民到東北的朝鮮人,都鮮有種植玉米的。

而土著的東北人最主要的農作物就是小麥和玉米,從農作物的角度來說,他們比移民來的朝鮮人更適合被稱作「棒子」。

官方帶節奏

「高麗棒子」這一稱謂真正被賦予貶義,並大規模傳播是在二戰結束後的冷戰時代。一條三八線將朝鮮半島一分為二,意識形態的對立下,南北朝鮮人也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命運。

站在北朝鮮一邊的中國官方媒體《人民日報》,直接給南韓人「高麗棒子」的貶義定了性。

  • 前北朝鮮游擊隊隊員NimChurlJin,理想幻滅之後,走在回家的路上。/LIFE

1950年,有位叫做王昆的《人民日報》熱心讀者給報社寫信,問為啥要抗美援,「高麗棒子」當時和日寇一起欺壓中國人,跟日本鬼子沒什麼區別。

當年11月18日,《人民日報》熱心地給這位讀者回了信:

「你所說的日本侵華時期的高麗棒子,就其階級成份來說,在現在,就是以李承晚為首的那一群朝鮮反動派。」

27日,《人民日報》社論里,再次使用了「高麗棒子」一詞:

「在毛主席和金日成將軍領導下,絕不允許有高麗棒子的行為出現。在李承晚匪幫消滅後,這個可恥的稱呼,將會從此消滅。」

  • 韓國人的端午節保留了眾多傳統儀式,與中國的端午節相去甚遠,但韓國人端午節申遺的消息飽受爭議。/CFP

這是「高麗棒子」第一次出現在新中國的官方話語體系中,在當時的冷戰氛圍中,極具煽動性。

而在香港、台灣的文學作品中,也保留了「高麗棒子」這一古風稱呼,但沒有貶義。

1988年香港出版的《焦點文人》中,介紹韓國許世旭教授時,就使用了「高麗棒子」的稱呼,且在這裡並無貶義,相反是這位熱愛漢字文化的教授常掛在嘴邊的「自謙」。書中寫許教授:

「一個韓國人,能以中文寫成如許情深的詩篇,彌足珍貴。許世旭身影魁偉,能寫一首流麗的中文,也能講一口漂亮的漢語,喜歡喝中國白乾,唱中國小調,如果不說穿,誰也料不到他是如假包換的「高麗棒子」。 」

  • 2017年1月24日,韓國首爾平昌韓軍和美軍聯合軍事演習。/CFP

在台灣作家李敖在《從高麗棒子到台灣浪人》一文中,則無論褒貶,都用「高麗棒子」稱呼朝鮮人:

「『高麗棒子』雖做了亡國奴,但是人比較兇悍有志氣,他們在日本統治下,叛日本的亂、爭自己的獨立,前仆後繼,不遺餘力。」

不難發現,「高麗棒子」如今被賦予的新內涵,正是50年代那個失敗預言的縮影。依然在中國網路上流行,成了網民內心根植於冷戰思維的「假想敵」,極端民族主義情緒的「導火索」,種族歧視的迷之虛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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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李根碩,2012,《朝鮮的中國想像與體驗 從17世紀到19世紀》,北京大學博士論文

劉琳,2014,《「棒子」由來的歷史考察》,《韓國研究叢論》

黃普基,2012,《歷史記憶的集體構建:「高麗棒子」釋意》,《社會文化史研究》

劉安琪,劉永連,《「幫子」、「榜子」、「房子」與「高麗棒子」關係考辨》,《暨南學史》

David Volodzko,2015,《Chinas Koreans, Part II: Lost to History》,The Diplom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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