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

「大嘴，你又輸了。」老白拍桌大笑。

我噌的一聲，站起來:「不賭了，不賭了！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老白攬過桌上的銅錢，塞入懷中，哼著小曲走了。

走前還不忘給我拋一個媚眼。

我捏著手裡最後的兩文錢，輕嘆了一口氣。

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

乾脆一個人上了屋頂，讓涼風吹個痛快。

我坐在瓦片上，自言自語道:「我這輩子，就倆夢想，一是掙錢二是當大俠。」

我抬起頭。

月明星稀。

渾圓的月亮上，我好像看到了蕙蘭的微笑。

我說:「掙錢，是為了娶你；當大俠，也是為了娶你啊。」

月光有點扎眼，我的眼睛裡竟然淌出了水來。

「蕙蘭，我想你。」

一道黑影輕飄飄地落在我的身邊。

我向左邊看去。

「蕙蘭！」

突然的，我有些哽咽:「你，你咋來了？」

蕙蘭摘下黑色的面紗:「我戴著面紗你也能認出我？」

我手足無措，乾巴巴地說:「你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認出你。」

蕙蘭噗嗤一笑，月光下雪白的牙齒很是漂亮。

沒有多餘的客套，蕙蘭開門見山:「秀蓮，我這次來，是想帶你走。」

我被這從天而降的幸福沖昏了頭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腦子裡已經開始構建我和蕙蘭日後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的場景了。

然而，她拍了拍我的臉，道:「想什麼呢你。哎，你會武功吧？」

我頓時失落起來，低下了目光:「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廚子，啥武功都不會的。」

蕙蘭握住我的左手，眨巴了幾下眼睛:「你不是會降龍十八掌嗎？」

我心裡一震，還是把左手抽了出來:「你都聽誰說的，那都是唬人的……」

她沉默了幾秒，道:「能唬人就夠了。你跟不跟我走？」

月光沐浴下，我冰涼的心竟然漸漸燥熱了起來。

我咬咬牙，終於站起來，大聲道:「跟！」

蕙蘭領著我，一聲不響地離開了同福客棧。

一路上，快馬加鞭。

我緊緊抱住她的蠻腰，側臉貼在她的後背。

狂風卷攜著她的發香，撫過我的臉龐。

我問:「一夜能成不？明天我要是曠工了，掌柜的非得扣我工資不可。」

蕙蘭一邊駕馬，一邊說:「一夜肯定不能成。」

我大驚:「那完蛋了，工資要被扣光了！」

蕙蘭回過頭，白了我一眼:「多大點出息！事成之後，我以身相許！」

這句話有如驚雷一般在我耳邊響起。

我哆嗦著問:「你，你再說一遍？」

狂風中，蕙蘭的聲音有些失真，可我卻聽得明明白白:「事成之後，我以身相許！」

我渾身都發起抖來:「你，你再說十遍！」

在顛簸的馬背上，蕙蘭和我細說了情況。

原來，她和丈夫杜子俊僅有夫妻之名，卻並無夫妻之實。

她懷疑杜子俊出軌了，因此，想到要借我來逼他說出真相。

「秀蓮，只要你秀出降龍十八掌出來，我再配合著演一波戲，他一定會深信不疑的。」

我問:「那幹嘛非要我來？」

蕙蘭話音一轉，低落了下去:「這世上，也只有你，會無條件地信任我了……」

我沒有說話，拍了拍她的肩膀。

抵達目的地，翻身下馬。

蕙蘭戴上了黑色的面紗。

我問:「戴這玩意兒幹啥？」

她說:「萬一最後發現是我誤會他了，他不知道這次的主導者是我，那我還有後路可走。」

我心裡一沉，沒有說話，只是悶著頭跟她走進了宅子里。

我沒有問她:「那我的後路，你給我留了嗎？」

蕙蘭按照事先交代好的，先行破窗而入，驚醒了正在熟睡的杜子俊。

屋內傳來了冷兵器相撞的聲音。

我數了十個數，一腳踹開大門。

屋內蒙面的蕙蘭和睡衣的杜子俊激戰正酣。

我大喝一聲:「蟊賊，休想傷人性命！」

扎穩馬步，出手為掌，作勢運氣。

「不好！」蕙蘭配合著驚呼道，「竟然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降龍十八掌！」

我擋在杜子俊的身前，接連出了十八掌，直打得蕙蘭連連後退。

蕙蘭按照交代好的，假裝不敵，摔倒在宅子外的角落裡。

杜子俊對我抱拳道:「多謝這位大俠出手相救！」

大俠這個詞，讓我心裡觸動了一下。

像劇本里寫好的那樣，我說:「我剛好路過此地，聽到了聲響，這才恰巧趕過來。」

杜子俊點頭:「多謝！」

我問:「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和一個蟊賊打起來？你的妻子呢？」

杜子俊面露難色。

我心喜，只要他說出真相來，藏在宅子里的蕙蘭就會跳出來，大罵他是負心漢。

然後和我遠走高飛。

豈不是美滋滋。

誰料，杜子俊竟然說:「實不相瞞，我的妻子楊蕙蘭，已經失蹤了半個月有餘。」

我裝作略顯驚訝的樣子，實際上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什麼叫蕙蘭她失蹤了半個月有餘？！

杜子俊有些悲傷地說:「我已經報告官府了，可到現在，都沒有個迴音。」

我的腦子有些亂。

我強裝鎮定，問了一個不在劇本里的問題:「你的家財，平時都放在哪？」

杜子俊絲毫不懷疑地沖宅子外一指:「喏，我都藏在了宅子角落的地板下面。」

我大驚。

剛剛蕙蘭就藏在那個地方！

終於，我理清了來龍去脈。

對著黑暗中的蕙蘭大笑道:「出來吧，蕙蘭。」

沒有回聲。

「還是說，非要我揭穿你的真實身份呢？」我踱著步子，往黑暗的角落走去，「你說呢，易容大盜？」

蕙蘭這才冷笑著走出來，隨手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用男人的聲音說話:「李大嘴，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會是你，識破了我。」

我攤手:「別人都說我沒讀過書，你還以為我真傻呢？」

大盜取出長刀:「在你死前，有什麼遺言都說出來吧。」

我深吸一口氣。

「首先，從你主動來找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了。蕙蘭化成灰我都能認得，這句話並非吹噓，縱然你易容技術精湛無比，我也在細微的地方發現了一絲破綻。」

他眉頭一挑:「哦？說來聽聽？」

「蕙蘭沒有蛀牙，而你的蛀牙，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他一拍腦袋:「失算了，失算了。」

我接著說:「其次，蕙蘭不是那種考驗丈夫的人。所以，我在下馬後，就已經開始思索，你究竟是不是真的蕙蘭了。如果你是，那就說明我的猜測都是錯的；如果你不是，那就說明，你的一切都是為了分散杜子俊的注意力，從而能夠順利取得大筆錢財！」

大盜鼓掌，哈哈大笑:「妙啊，妙啊！一個廚子，竟然能有這麼深入的思考，佩服佩服。」

我繼續說:「當杜子俊說到蕙蘭已經失蹤了半個月的時候，我就完全明白了。你的確不是蕙蘭，你只是假冒的，而真正的蕙蘭，應該被你私藏到了某處。」

大盜看向我，等著我的進一步解釋。

於是，我接著說:「所以，真實情況是，你為了獲取關中第一大財主的錢財，先是綁架了蕙蘭用以製作面具，再用了一段時間模仿蕙蘭的說話、走路等各處細節，最後，一個人完成不了計劃的你，把主意打在了我這個永遠願意無條件幫助蕙蘭的人身上。」

我嘆了口氣:「只可惜，你的易容術太簡陋，你的謊言又太蹩腳。」

大盜提著刀，一步一步向我走來。

「沒想到，身為一個沒讀過書的出廚子，竟然能看穿一切……本來按照劇本，你不用死在這的。」他發出陰冷的笑聲，「可現在，你要為自己魯莽的行為付出代價了。」

我勸他:「你綁架了關中第一財主的妻子，還搶奪了他的錢財，已經是罪無可赦了，難道現在還想再多背負一條人命嗎？」

他獰笑著朝我衝來:「就你話多！」

我搖搖頭，舉起了雙掌。

唉，不聽勸啊。

噹噹當，三巴掌硬生生擋下了他的三刀。

我二話不說，運功便是一招亢龍有悔，一掌便打得他跌退數米遠。

鮮血從他的口中噴出。

他用不甘的眼神盯著我，想說些什麼。

「想說什麼就說吧，這可是你的最後遺言了。」

可他的嘴裡被鮮血灌滿，一個字都吐不出。

我緩步走上前去。

杜子俊在我的身後說:「把他交給官府處理吧。」

我點頭。

蹲在了大盜的身邊，用指尖輕輕挑了挑他的下巴。

「沒想到吧，我真的會降龍十八掌。」

蕙蘭後來被官府救了出來。

她和杜子俊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我，則日復一日地在同福客棧做廚子。

杜子俊沒有對蕙蘭提起我。

任何人都沒有對蕙蘭提起過我的所作所為。

所以蕙蘭，壓根就不知道，是我在暗中拯救了一切。

關於蕙蘭永遠也不會和我在一起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畢竟，我只是一個廚子而已。

可這並不妨礙我用盡一切來保護她。

因為，蕙蘭是我這一輩子最大的念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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