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
興許是歸家的日期漸近,竟然染上絲近鄉情怯的感傷。況且今晚的月亮又很好,天氣也很清朗,拉開窗帘,便是熱鬧的北京城,倚靠著窗,無不讓人有一種綺麗的惆悵,於是開始想起這幾年的事情來,滋味莫名。
去年秋天的時候,我們公司老領導自北南歸,在離別的時候,他說他想不到在年過半百後還受命北上,在北京飄蕩幾年,如今終於要回去了,心中有很多話要說,但是又不知道說什麼,於是他就念了徐再思的那首《水仙子· 夜雨》,當時人聲嘈雜,不知道別人聽到了沒有,不過我在聽到老領導念這句的時候,恍然觸動。這首散曲我很早前就知道,也會背,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被這首散曲深深打動。因為老領導已經雙鬢斑白,終於因病南歸,此情此景,不就是這首散曲的真實寫照么?
於是我不禁遙想,在六七百年的某個夜晚,徐再思在驛館裡,寒窗凄雨,忽然想起自己漂泊的半生,想起在江南的二老,不由一聲嘆息。這聲嘆息里該包含著多少凄涼無奈啊,而且最無奈的是,雖然意識到了漂泊的痛苦,父母的憂心,但是卻並不能停止這種生活,翌日起來,漂泊的人依舊要漂泊,憂心的父母依舊要憂心。
少年時並不知道這種滋味,因為並沒有這樣的境遇,後來逐漸有了這樣的境遇,這種滋味自然也就嘗到了。這種滋味應該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變得更加濃烈。我現在只是微微地嘗到這種滋味,就已經是情不能堪了,不忍想像再過十年二十年,這種滋味又是如何。
我有些朋友,年歲較我而長,他們的人生里,便常有這樣的無奈,在外漂泊也久,回到父母身邊的心思也濃,可是介於兩者之間的他們,總是無法選擇其一,需得再消磨一二十年,被時間的潮流沖向其中的一個岸邊,然而那時不論在哪個岸邊,都有一種凄涼的味道,仍舊漂泊的,恐怕難免江湖老去,歸去父母身邊的,也恐怕難免父母不在。真真是兩難齊全。
我近來發現自己也陷入了這個兩難的境遇之中,考慮什麼事情,做什麼決定,也要兼慮一下江南二老,人生逐漸過得沉重起來。
特別是在北京這座城市,「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的情況最為普遍,北京是一座最與故鄉,最與二老撕裂的城市,在這座城市生活的人自然也被撕裂了。這一年來,也見過幾個離京歸去的人,對於離去的人,江南二老便是很大的考量。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這些人到底是有福的,不用繼續再撕裂了,儘管有一天會忍不住嚮往在外的江湖生活,但不過是有閑時的一個恍神罷了。事實上又有多少人可以這麼果斷呢?大部分人照舊是該漂泊的繼續漂泊了,照舊是十年事復十年事而已,
大概漂泊實在是個迷人的東西,古人到今人,都似乎患上了漂泊的病,當官要去漂泊,寫詩寫文要去漂泊,畫畫要去漂泊,尋仙訪道也要去漂泊。似乎留在故鄉就是死路一條,可是人人都去了他鄉,那麼就有人來你的故鄉,你的故鄉也成為了別人的他鄉,來來往往又有什麼意義呢?是不是人並不在乎去的地方是哪裡,只要不是故鄉就可以,如果這樣,那人為什麼又要深深懷念故鄉呢?為什麼寧願在路上,在破廟寒窯中,聽冷雨凄風,也不願回去安守故鄉呢?
想想人真是難解啊。
《水仙子·夜雨》
作者:徐再思
一聲梧葉一聲秋,一點芭蕉一點愁,三更歸夢三更後。
落燈花棋未收,嘆新豐孤館人留。
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憂,都到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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