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根本就不懂得誰更努力，誰更虔誠 | 仕圖西遊

1986年版的電視劇《西遊記》是一部出色作品，它的很多處理和原著不同，但完全可以看做是一本現代版的職場人際練習冊。仕圖西遊是一個系列，持續關注可解鎖更多姿勢。

唐僧的隊伍里，孫悟空是反革命集團主犯，豬八戒和沙和尚是兩個不名譽退伍的海軍。

第八集是一個集錦，把黃風嶺、收沙僧和四聖試禪心三個回目放在了一起，這種雜拌類的菜不好吃，不過這一集是個例外。

把這三集串起來，也能看得出楊潔導演想說明什麼。我經常說吳承恩老師固然是天下奇才，楊潔導演也是難得的高人，這也是為什麼1986版的《西遊記》這麼好看。

這一集開頭的時候，一聲虎嘯，唐僧從馬上摔了下來，孫悟空在前面開道，豬八戒在後面挑擔子。

這是唐僧第二次從馬上摔下來，上一次見到了，遇到了獵戶劉伯欽，兩人談起兩界山，山下壓著的就是孫悟空。

上一次拍虎，是說長老身邊缺人手。這一次拍虎，仍然是長老身邊缺人手——沒有人牽馬。

這次遇見老虎，豬八戒沖在前面，這也是八戒出家之後的第一次表現，追過去，發現老虎是個妖怪。

老虎不是外人，奧巴馬演的。

八戒打敗了虎先鋒，但是虎先鋒使用了調虎離山計，把唐僧劫走了。

在這裡咱們得說一句，這個虎先鋒，是整個西遊記里最積極、最主動的下屬，我以前曾經寫過，有的妖怪老闆配不上自己這麼好的員工，這個虎先鋒就是其中一個。

電鋸狂虎，美式裝備。

悟空和八戒找到了黃風嶺，開始挑戰，這家的老妖被導演安排成是個黃鼠狼。

但是其實原著里寫的是個黃毛貂鼠，應該是個黃喉貂。也就是前一陣大熊貓被開膛，專家們懷疑是他們一家子乾的的那個動物。黃喉貂是國家保護動物，黃鼠狼只是地方性的保護動物。電視劇里讓它變成黃鼠狼，就是為了用那個放屁熏猴子的梗，五歲到八歲的孩子，見到猴子被熏成了鬥雞眼，或者屁屎尿相關的任何東西，都會樂不可支，換句話說，楊潔導演這次就奔著三俗去了！

中國妖怪起名字大多數指身為姓，狐狸就姓胡，八戒就姓豬，悟空就姓孫，白蛇就姓白，刺蝟姓魏，老鼠姓米，大頭兒子姓大，小頭爸爸姓小。黃鼠狼基本都姓黃，濟公傳里的黃鼠狼叫黃淑女。這個傳統到鄭淵潔才打破，老鼠起倆外國名字，一個舒客一個貝塔。

有人可能會覺得為什麼一個老虎甘願給黃鼠狼打工，細細看就知道了，虎先鋒根本就不是真老虎，他被八戒打急了，把皮一扔，跑了。

他有不止一條的命。他就是個虎皮貓。

黃鼠狼跟貓打架很厲害，小貓直接會被黃鼠狼幹掉，黃鼠狼主要吃老鼠，一個小區里有個黃鼠狼就見不到老鼠了。一個虎皮貓給黃鼠狼打工，那就順理成章。

虎先鋒是豬八戒 的第一個功勞，但是唐僧對這個功勞無動於衷，實際上是虎先鋒在被八戒打死的時候，唐僧根本就不在眼前，已經被搶走了。

大家都可以想想，在唐僧回來之後問起來降妖經歷，猴子會怎麼說：「靈吉菩薩給了俺老孫一顆定風丹……」

至於虎先鋒，師父不問，老孫也不會說。

其實對八戒來說，這一戰又出工又出力。孫悟空被風吹壞了眼睛，你看看八戒是怎麼樣的，演得簡直像韓劇。

歐巴參加戰鬥導致失明，其實是《假如愛有天意》。

對了，順便說一句，八戒那句標誌性的「師——父——師父——」是這集第一次出現。

你會發現瓊瑤阿姨其實從這部戲裡借鑒了太多。

孫悟空復明這件事，因為要和四聖試禪心相呼應，就安排成了黎山老母，這樣比較好，預先描繪了豬八戒看人家黎山老母的小丫鬟，為他慘遭調戲做鋪墊。

復明之後的悟空在靈吉菩薩幫助下勇斗黃風怪，靈吉菩薩是幾個菩薩里比較不講究的一個，細看牙齒，演員本人應該是個老煙民。

收服了黃鼠狼，靈吉菩薩說他是偷油吃的黃鼠，要交給如來。看來如來的油經常被偷，後面還有個白鼠。

在原著小說里，唐僧做事的不公道更過分，八戒順著師父說自己餓了，唐僧在孫悟空挑唆下就要轟他走。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幸而道旁有一人家，我們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八戒道：「說得是，我老豬也有些餓了，且到人家化些齋吃，有力氣，好挑行李。」行者道：「這個戀家鬼！你離了家幾日，就生報怨！」八戒道：「哥啊，似不得你這喝風呵煙的人。我從跟了師父這幾日，長忍半肚飢，你可曉得？」三藏聞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罷。」那獃子慌得跪下道：「師父，你莫聽師兄之言。他有些贓埋人。我不曾報怨甚的，他就說我報怨。我是個直腸的痴漢，我說道肚內飢了，好尋個人家化齋，他就罵我是戀家鬼。師父啊，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要伏侍師父往西天去，誓無退悔，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說不是出家的話！」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來。」

師父說要打尖住店，八戒說要吃面，原本都是一件事，猴子就說他抱怨。你們如果站在猴子的角度看，八戒是好吃懶做，但是你如果站在豬的角度看，保他西天取經，挑擔子，師父不管飽！

想想劉寶瑞相聲里那些不管飽飯的惡劣師傅吧，比如那個野葯郎中：

「師父，我瓤了。」

「囁著！杵頭子下來咱們好安根。」

接下來的第二個故事是收沙僧。這是豬八戒滑向墮落的關鍵一步，怪誰，真的怪師父。

電視劇里，八戒打沙僧打得特別賣力，因為上次師父是被偷偷弄走的，這次有人明搶，他自然是勇猛作戰，他和沙僧駕雲爭鬥，還把山打壞了一塊，活脫脫一個先鋒官形象。

之後的八戒再也沒有這麼賣力作戰過，就是唐僧辦事不公。原因我們解釋一下。

我們首先問大家一個問題，八戒和沙僧兩個人，誰更虔誠？

當然是沙僧了，路上從來不要分行李，豬八戒革命意志薄弱。

錯，我們判斷一個人（豬、猴、鬼），不能聽他說什麼，看他做什麼。觀世音菩薩一路上長安，把沙、豬、孫、龍四位皈依了佛門。

菩薩方與他摩頂受戒，指沙為姓，就姓了沙，起個法名，叫做個沙悟凈。當時入了沙門，送菩薩過了河，他洗心滌慮，再不傷生，專等取經人。

注意，各位，菩薩的要求是，再不傷生。

結果一路上，小白龍把馬吃了。豬八戒是真的斷了五葷三厭，他老丈人也說，幸喜只是吃素。

而沙悟凈仁波切的行為：

那怪一個旋風，奔上岸來，徑搶唐僧，慌得行者把師父抱住，急登高岸，回身走脫。那八戒放下擔子，掣出鐵鈀，望妖精便築，那怪使寶杖架住。他兩個在流沙河岸，各逞英雄。

豬八戒見到唐僧的時候被孫悟空捆起來了，罪名也不成立，悟空說他姦淫幼女，豬八戒卻有婚書，有三媒六證。但沙僧可是現打不賒地想吃人，而且差點就吃到了。

但是在木叉（惠岸行者、觀音菩薩秘書）來收服沙悟凈的時候，電視劇里的唐僧是這麼乾的。

「你果然誠心皈依？」

然後掏出刀子來就把沙僧給剃了。然後又送了他一個名字。

就像張鐵林和白瑪法王老吳頭兒那樣，」沙悟凈加入白馬家族，名字又叫白馬沙彌。「

其實楊潔導演有暗示，沙僧的個人品味不高，豬八戒和沙僧在河底打鬥的時候，八戒的釘耙讓石頭卡住了，沙僧不是乘機打死他，而是用河底的污泥糞便，扔了八戒一臉。

低級趣味外帶愛侮辱他人人格。

但是，沙悟凈是惠岸行者保送的，而悟空和八戒都是自己送上門來，只提了觀音菩薩的名字，悟空上面還有一個俺把你把你哄的介紹信，八戒是純粹的口頭傳達，真正最牛的還是小白龍，菩薩親自來了一趟，讓龍變了白馬。

當然看得是龍王的面子了，豬八戒和孫悟空都沒有爸爸。

有人說沙僧長得老實憨厚，師父喜歡，這就錯了。

唐僧看人不是看老實憨厚的，他看的是本事。唐僧是特別暴力的人，喜歡的也是暴力的人。長老頭一次發現悟空會駕雲、一招秒掉老虎的時候，他特別過癮。

豬八戒到他跟前的時候是捆著的，從來也沒打算吃他。沙和尚不一樣，上來沙僧就想吃他。八戒在水下和沙僧惡鬥，師父看不見，師父就看見沙僧脖子上的骷髏頭了。

就像我們小時候愛用藍色圓珠筆在手腕上寫一個」忍「一樣。不良少年更有潛質，有進步的空間，全國的老師似乎都有這樣的看法，至於豬腦殼……

八戒誘敵的功績在惠岸行者來時就歸零了，最多是一個苦勞。而當年孫悟空是把求引薦的八戒捆了帶去彙報的。

在小說里八戒還跟惠岸行者套磁，說我因為你的緣故認識了菩薩，然後就要敘舊，結果惠岸行者根本懶得理他，直接去找沙和尚了。這段也很致命。要知道唐僧燒一切香，土地公、護法迦藍都要磕三個頭，惠岸親口說：「沙悟凈是捲簾大將。」和豬八戒自稱天蓬元帥，還是有區別的。

最逗的是這倆海軍的老戰友互相不認識！他們過年不團拜嗎？沙悟凈還是王母娘娘身邊工作人員。

想來想去處處都是詭異，但是菩薩的秘書說的不會錯對吧。那一定是豬在騙我。

接下來的第三個故事，就讓八戒徹底變了笑話。

師徒四人在西牛賀洲遇到了一個安徽南部水鄉風情的宅子，就該警惕一點，一定是有人變化出來的，四個人就這麼進去了。四位菩薩在裡面招女婿。

八戒眼中的世界已經逐漸崩壞了，因為他經常勞而無功，前面我們說過，八戒在高老莊是一個大英雄，是少年高才眼中的日向小次郎（松仁、邱振南）一般的大英雄，但是在這裡，他就是師兄侮辱的對象，好容易有了師弟，又是一個話少心機重，上層關係很多的傢伙。

此外八戒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規規矩矩不吃人沒什麼好處，吃馬的白龍和吃人的沙僧，師父和觀音菩薩都輕易原諒了。他自己的問題是對女色比較好奇，他很容易推測，師父和沙僧，甚至猴子也都是持戒不嚴的花和尚。

所以他才會說：「大家都有心思干這事，就把我往前推。」他是真心相信老和尚和師兄師弟對女人也都有興趣的。而在原著小說里，那三個人也確實都很曖昧。

三藏見他發怒，只得者者謙謙，叫道：「悟空，你在這裡罷。」行者道：「我從小兒不曉得干那般事，教八戒在這裡罷。」八戒道：「哥啊，不要栽人么。大家從長計較。」三藏道：「你兩個不肯，便教悟凈在這裡罷。」沙僧道：「你看師父說的話。弟子蒙菩薩勸化，受了戒行，等候師父。自蒙師父收了我，又承教誨，跟著師父還不上兩月，更不曾進得半分功果，怎敢圖此富貴！寧死也要往西天去，決不幹此欺心之事。」

師父要看的是表態，菩薩想看的也是表態，沙僧說的就是標準答案，孫悟空愛看豬的笑話。八戒就這樣鑽進了菩薩和師父共同的圈套。

豬八戒改口叫娘，撞天婚招女婿，最後被吊在大樹上。這時的他已經成了取經隊伍中最沒有尊嚴，最懶惰，玩世不恭、不再賣力的一個人。

菩薩為什麼這麼干，大家都知道豬八戒意志薄弱，還要這麼試他，虐待他。

對，打擊豬八戒是為了讓他喪失鬥志、掣肘悟空。

在妖怪分外強大的時候，悟空和八戒會聯手，那時候沒有沙僧，他們會結成很深的友誼，這對唐僧和菩薩都不是好消息，如果猴子和豬的組合擊敗70%的妖怪，那菩薩和唐僧都沒有KPI，唐僧次數沒吊夠，菩薩撈人沒撈夠。

一定要徹底把八戒摧殘成一個笑話，猴子無法倚重和信任他，沙僧沒法信任和佩服他，師父疼他，但是就是對寵物和笨蛋小兒子的那種情感。

此後的八戒只有偶爾的鋒芒一露，他扔石頭測試水深，鈀子砸冰看看結實程度，護送師父上傳，但是只有在屁屎尿類困難的時候，他才大顯身手，那個地方叫稀屎垌，他變了大豬拱過去的。

但是他再也不會砸爛一個山頭，沖向斑斕猛虎，只是支應著每一天，此外，他也學會了諂媚師父，學會了坑害師兄。

不就是裝獃子嗎？俺會。

這就是菩薩的領導藝術，她做了一個紛爭的團隊，彼此制衡的四個人就此形成了。

至於豬八戒能不能學好？能只要孫悟空早點點他一下，事情就好辦了。

「獃子，這個取經事業的管理層，根本就不在乎你吃人不吃人，你越吃人顯得越有本事！他們要的是憎恨異性戀的人！你要小心！不要搞錯了！」

猴哥你說的不對，師父看人就更不準了，你看沙僧，明明是個色情狂。

熊太行，前雜誌主編，騰訊大家專欄作者，心理諮詢師。想看更多人際觀茬、經典解讀（金庸、西遊、權力的遊戲），來公眾號仕圖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