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閑話——關於書，關於《我們仨》

《人間詞話》捧在手中讀得正酣，忽而被敲門聲打斷，我心中一陣歡喜，三步並兩步跑去開門，迫不及待地從快遞員師傅手中小心翼翼接過那個小小的包裝袋。

我已切切等了它大半日。

《我們仨》不知已讀過去多少遍，前兩日因為我無意中在辦公室說起看了篇《我們仨》的書評，癮就又不可抑制地犯了起來，舒老師便悄悄去網上訂了一本大字版的送與我（因為近來眼睛不適）

這本書於我，斷不可算「新書」，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老朋友」了，但這件禮物還是讓我欣喜不已——對於我來說，這世界上再沒有比書、信封和信紙更值得雀躍的禮物了，比收到一箱巧克力還讓人歡愉。

我從小便迷書，上小學時每月最期待上學的一天，便是當月訂的課外書發下來的那天，全班上，我訂的書總是最多。

但我只愛紙質書，不愛電子書，我試著讀過電子書，總是兩三頁便進行不下去，作為一個高科技盲，竟連方便也不覺得。

而紙質書便不同，隨手翻開一本，大半天就過去了，我太愛窸窸窣窣的翻頁聲了，還有書頁中特有的香氣，聽一聽聞一聞，便要止不住沉醉了。

所以當看到「丟書大作戰」的討論中，有人說「能不能與時俱進？能不能丟kindle？」時，樂也歸樂，但如果是我，一本紙質書和一部kindle同時擺在那裡，我定猶豫都不猶豫地選紙質書。

收到一本新書的喜悅固然無以復加，但我更愛的是把每一本新書變成舊書，把每一本舊書翻來翻去反反覆復品讀的過程。

至今，除了一些專業書籍外，我沒有一本書是只讀過一遍的。

我的書素來不贈人，也絕不輕易外借，誰喜歡我的哪本書說要借去讀，我便買本新的送給他。我贈人的書都是新書，我自己的書絕不肯送，書是我這輩子除了我先生之外，唯一不能分享的東西，每一本我都要隨時重讀，每一本我都覺得可以讀一輩子。

每本書，讀到最尾頁時，我都要止不住失落，於是這失落總是催著我再重新翻開第一頁……我是個極念舊的人，只有舊人舊物才能給予我最多的安全感。書，便是這世界上為數不多的、最能讓人產生安全感的東西。放在書櫃里，什麼時候一扭頭都能見它好端端地守在那兒，隨時能翻開，隨時能重複第一次閱讀時的入迷，永如初見，且不必擔心被歲月漫長改變毫釐，在這個變數很多的世界裡，慶幸還有書這種很牢靠的溫暖。

只從這點上講，書，比人強得多。

過去的十幾年裡，我迷過的書數不過來，但最痴情的，除了《傲慢與偏見》外，便是《我們仨》了。

但對《我們仨》的癮，又絕不同於《傲慢與偏見》 對《我們仨》 更多的彷彿是一種依賴，依賴書中流露出的點滴溫暖。

在楊絳先生「一個人思念我們仨」的日子裡，我們看到了最簡單的愛情和最樸實的幸福，以及為了它們而堅守的模樣。

「我們仨」的溫暖不是那種烈日當頭的暖，而是冬日的寂靜午後，靜靜灑在老貓、毛線和搖椅上的那一束陽光透露出的暖，很細碎，但也最入人心。

知乎上有個問題是：你最喜歡的一句話。我不加片刻猶豫地便留了錢鍾書對楊絳發的那句極溫暖的願：「從今以後，咱們只有死別，不再生離」

我再也沒有見過比這更動人的誓言了。

楊絳和錢鍾書的愛情，是我眼中婚姻最好的模樣，也是我一心所嚮往的婚姻模式，我也盼望，未來有一日，我可以抱著我的孩子，對身邊人談起她的種種好，然後在每一種好後面都自然而發自內心地加一句：「像爸爸」

之前讀過一篇文章，叫《「我們仨」教我們的關於愛的九件事》 寫得極好，總結的都是書里最打動我的細節。

人們常說：「每個女孩兒都夢想過穿上婚紗」，但我真的沒做過這個夢，我也打心底里不喜歡這些，這輩子也決計不會去拍婚紗照、辦那種隆重卻總免不了落入俗套的婚禮。

在我看來，婚姻中最珍貴的回憶絕不應該是物質和形式上的，它應該很細碎，一餐一飯，一盞燈一杯茶……就像楊絳先生在書中的點滴回憶那樣，每一件都是極小的事兒，但恰是這些小事，才藏著這世間最珍貴的幸福。

就像楊絳先生回憶母親去世那段時寫的：「但是我沒有意識到，悲苦能任情啼哭，還有鍾書百般勸慰，我那時候是多麼幸福」

我每每看到這句話都會莫名陷入不能自已的悲痛中去，淡淡一句，卻把世間最深的痛描述得無比生動，每次讀到，我都彷彿覺得可以與一個人細細回憶著這些時的楊絳先生感同身受。

常聽人說，女人剛生完孩子時最委屈也最焦慮，所以對丈夫的最多不滿和抱怨往往產生於月子里。

但楊絳先生剛生完孩子時卻大不同，她在《我們仨》里回憶——

【鍾書這段時期只能一個人過日子，每天到產院探望，常苦著臉說：「我做壞事了。」他打翻了墨水瓶，把房東家的桌布染了。我說，「不要緊，我會洗。」

「墨水呀！」

「墨水也能洗」

他就放心回去。然後他又做壞事了，把檯燈砸了，我問明是怎樣的的那個，我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下一次他又滿面愁慮，說是把門軸弄壞了，門軸兩頭的門球脫落了一個，門不能關了。我說，「不要緊，我會修。」他又放心回去。

我說「不要緊」，他真的就放心了。因為他很相信我說的「不要緊」】

一個怕黑、怕鬼、只剪了一下蝦須子便被蝦的「抽抽」嚇得逃出廚房並發願說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吃蝦了的膽小女子，可以在自己剛剛生完孩子時給予先生如此的包容，並還要做先生的「定心丸」實在讓我覺得溫暖至極。

必得是這世上至深至濃至柔軟的愛，才會讓一個女人發自心底地對愛人滿滿都是欣賞，連他的「缺點」也是她覺得最可貴也最想要保護的「珍貴」，於是，他在她為他生孩子時連連「做壞事」，她卻只是心疼他這些天要一個人生活，並堅定又溫柔地一遍遍用「不要緊」寬慰著像個犯錯孩童般的他。

謝謝楊絳先生，謝謝《我們仨》 讓我始終相信——當愛情足夠美好、而你身邊的人足夠對時，柴米油鹽也只是生活的調味品，它們不會消磨掉任何美好，反而會成為你們這一生最可貴也最具溫度的回憶。

它讓我對生活、對婚姻，始終保持著一個最奢侈的期待，那就是，許多許多年後，當我的女兒問我——「媽媽，你希望我嫁給一個什麼樣的人」時，我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訴她：「一個像你爸爸一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