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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直到大廈崩塌

文/姚嘯坤

到東北讀書以後,這個地方不斷地出現在新聞上,我切身感受著這裡的氛圍,然後看到了這部電影《鋼的琴》。日常里喜歡上綱上線的嘮嗑;兩個高高聳起的顯眼又落伍的煙囪;衰落停工的鋼鐵廠;努力趕上時代就讓女兒去學像高雅藝術的鋼琴的陳桂林,存在在這些影像里的「東北」從來不虛無。

喜歡愛吹牛,好個面子,哪怕現實已經四面漏風。一切都顯得又落伍又努力,越落伍越努力越悲情。

一切就像一棟舊時代建起來的大廈,一磚一瓦蓋起來的主人們靠著它生存,可是新潮一來,它快撐不住,裂痕已經撐開,灰塵已經揚起,但靠著它生存的人已經沒力氣跑了,於是他們一起唱著豪邁的蘇聯歌集結起來,像個儀式,等待結局。

開頭唱著步步高的葬禮充滿黑色幽默的意味

濃煙滾滾,雜技演唱,熱鬧送葬

《鋼的琴》裡面這些人都有一個特點:盯著一個目標,其他什麼都不管,沖著那裡跑,做出了很多別人覺得荒謬的行動,但是自己心裡最堅信自己一定是在靠近那個目標。

為了留住女兒,糾集一幫人去造鋼琴;為了留住煙囪,召集大家開會來討論要怎麼改造怎麼行動;天天坐在一起喝酒,心裡想著要做出一番大事的夢想,又苦惱於現實境遇的限制,只能兩杯酒一下肚,吼著夢想生活;為了抓住自己明白抓不住的東西也願意使盡渾身力氣。

就像是淑嫻對陳桂林說的那句話一樣:你就算整出鋼琴了,你女兒也留不住。難道陳桂林不知道就算他造出了鋼琴,女兒也留不住嗎?他當然知道,但是他還是要去做,做個堂吉訶德,管別人怎麼說他荒誕,而且還找了一群人跟他一起去做,不稀罕憐憫。他生氣時罵淑嫻太現實,但其實他們是最不現實的一群人,連孩子都知道要選有錢的媽媽,而他們卻單純為了自己的那股勁而活,什麼也不聽,像犟牛一樣沖著目標跑,誰給他說這條路走不通也不管,誰都拉不回來,誰怕誰,我就是要跟命抬杠。

廢舊的工廠,火紅的衣服,整齊又不合身的西裝

慘淡的生活,滿臉的笑容

一切對立背後都有被扯緊的現實

愉快的的蘇聯歌、拉動的手風琴、淑嫻艷麗的服裝,似乎把當下裝飾得再華麗點就可以遮掩住已經快滑入深淵的現實生活,似乎我們閉口不提絕不承認現在的窘境,於是那架太平洋上的鋼琴就能漂到孩子手中。努力地生活,發奮地生活,憋著一股生猛勁去生活,這群表面上行為怪誕的固執派,努力沖空氣中揮拳,拚命想抓住命運的尾巴,保煙囪,造鋼琴,「想起一出是一出」地活自己的,最後煙囪倒了,工廠倒了,鋼琴出來了女兒也走了,一群固執派最後什麼也沒留住。

但為了自己心裡的一個念想而活著,努力去做被別人嘲笑的事,有沒有意義不是靠別人來評價的。

把鋼琴迎接出來的儀式彷彿也是他們告別的儀式

葬禮、婚禮、鋼琴出爐的迎接禮,儀式是生活的標的物

儀式感在慘淡的生活中就是存在感

萬能青年旅店的一首歌,裡面有一句歌詞「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這塊土地就是好像就是那座快要崩塌的大廈,它記錄了一個國家初創時的步履蹣跚,而現在已經開始裂縫。

曾經的東北被稱作「共和國的長子」—重工業,蘇援,愛國戰爭。重感情的東北人自豪地把自己和這個國家綁在一起,國家需要什麼就去發展什麼,而當這個工農國家發生巨大的改變的時候,這裡又是首當其衝被淘汰的。

工人們幻想著把煙囪改造得好看一些就可以保留下來

然而所有的草圖都顯得與老工業區的真實景象格格不入

大煙囪就是他們的象徵,來自舊時代,顯眼又落伍

一切豐富浪漫的想像只有一個被炸掉的結局

事實就是這樣,時代在變,生活的經驗也在變,但已經變過去的共和國只是提醒他的長子要變,沒看見他的長子已經拖著沉重的自豪產業變不動了,這個國家曾經的主人們就這樣在一次轉變以後被輕飄飄地遺漏在了原地。這個時代不帶東北跑了,曾經的長子被一陣戲謔嘲笑後,被時代拖著一路精疲力盡地追,陳桂林們不知道要往哪裡去,只能停在原地等,但是新時代有新的主人,而這些老去的長子們卻已經沒有新的價值。

這塊黑土地突然像個燙手的山芋、像個小丑、像個可以為所有問題背鍋的冤大頭,被大家時而嗤之以鼻,時而火力全開。東北很委屈,也很自責,更多的是忍耐,然後全盤接受所有的惡評,你說它對不起全中國,它就認了,你瘋狂地嘲笑它迂腐,它只能喝口酒就著飯把這句話咽下去。它其實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它一向善於忍受,它對這個國家予取予求,現在有了問題也首先把責任歸於自己,時代的悲劇被縮減為了東北自己的責任。

老工業區的東北人用自己最年輕的生命建起了這棟大廈,他們靠著大廈生活,過了幾十年的規律生活,現在大廈一塌,首先被埋葬的還是他們。

工人們聚集在山上圍觀煙囪拆除的過程

無論怎樣努力,煙囪最終會被炸掉

無論怎樣掙扎,他們都快要退場

在這個模仿舞台劇的電影里,東北衰敗的工廠里的眾生就像歌詞里唱的,憑著來自工廠的經驗生活。我們都在笑他們不知所云,他們還舉起酒杯說「能喝多少酒,就能幹多大事。咱們今兒喝完,當前都爭取干一番大事業」。

共和國讓曾經的造琴家們去造了這些煙囪,他們就望著煙囪里冒的煙生活,現在新時代把這些煙囪說炸該炸了,他們還是沒法拒絕,他們從來就沒有過選擇。舊的大廈快要崩塌,可能新的大廈就要拔地而起,陳桂林們吼著「解放思想」這個也早就落伍的口號努力地想抓住生活的尾巴,但是他們不知道怎樣才能進入新的大廈,他們已經沒有第二個青春可以當入場券,而這個國家踩著陳桂林們的奉獻出來的年輕時光爬到這裡,現在他們就像那兩個煙囪一樣說炸就可以炸掉。

他們組織起造鋼琴這次行動,彷彿就像當年為共和國熱火朝天地造鋼鐵時一樣,這是他們最後一次集體行動,迷惑自己好像戰鬥力還跟當年一樣。

這些造琴家們、造鐵工人們、年老的長子們、仍然存在在憲法里的這個國家的主人們最後造出了個音都不準的琴,他說「彈首曲子吧,越簡單越好」。已經選擇了資本的小女孩為他們最後彈了一首最簡單的曲子,最終隆重告別,揮手謝幕。

造琴家們在破爛寒磣的鋼琴邊完成最後一次集結

從浪漫主義的夢境里最終回到現實

而那架太平洋上的鋼琴永遠也到不了岸

就像吹過的牛皮都是幻滅的理想

而這架鋼琴就是謝幕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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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周祚

責編|電電&小傘

姚嘯坤|學生,想做個跑得快的影評人,不受歷史進程式控制制,肆意亂寫,苟利電影,避趨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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