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甌缺》:明末清初系列武俠故事(其一)
鷓鴣天 詠明季故事兼為篇首詞
半斂靑衫客里身。綺年風轉少年眞。經時海氣傾天墮,奠此詩懷隔夢論。
花再發,酒重溫。不辭浪蕩又三春。今宵且醉滄波岸,或有潮來問故人。
楔子
白霧蒙蒙籠罩著山間群峰,遠近鎮甸都在這朦朧不清之中,一切靜悄悄的。時近初秋,這南國深山中已有了些許寒氣,那蒸騰而上的霧慢慢地侵入山間層巒,趕路的客商也未免有些憂心不知曉那雲霧幾時散開。
「山間清泉勸客留,客留我不留。」遠遠的一陣吆喝打破這萬山岑寂,清脆異常的嗓音震動著那載有露水的山松,撲簌簌的發出格外悅耳的聲音。抬手間早見二人身影踅過,為首那人身材高大,濃眉,背上背一個牛皮褡子,腰間掛著兩枚銅錢,皆鐫著「永昌通寶」四個楷體字,書法飄逸,銅錢背早已泛黃。另一人頭戴斗笠,腰間系一把鋼刀,背上也背著一個大布袋,那布袋卻用五色繩系了個結結實實卻也不知道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珍貴玩意。
二人正吆喝時,山間早聽見螺號聲起,頓時響聲一片。那高個面色一變,突然從腰間取出刀來照身旁那人砍去,那戴斗笠的卻是不曾料想夥伴出手,頓時倒在地上不再發出聲響。那大個子嘿嘿笑了兩聲,解開那大布袋上一道道繩子,取出一件物事轉身而去。留下的只有一具屍體和散落在地的碎紙片,達達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突然聽見勒馬之聲,「去他奶奶的,這廝又讓他跑了,走回去稟報寨主。」
不一會,山間又陷入了岑寂之中 ,餘下的只有那一串串的馬蹄印。那屍體猛然動了一下,睜得豆大的眼睛猛然閉上,無數雅雀猛然撲簌簌的飛起,飛向那黑洞洞的萬山從中。落雨了,山外的鎮甸還是依稀可辨。
在雨聲漸漸響徹一片時,一襲青衫陡然閃現在山間官道上,「是時候了。」只聽見斗笠下的這一聲長嘆。
雨下的更大了。
第一章 江南鎮甸
這撫州城西向來是人煙稀少,自打前明嘉靖年間這裡便蕭條下去了,年老的人提到城西卻是諱莫如深,縱使有不曉事的小子後生問起老翁們也總是搖搖頭不願談起往事。於是這城西就更顯得詭異莫測了,時不時傳說這裡有人被殺死,連屍身也找不見了;又有說這裡曾經是寧王朱宸濠埋藏寶藏的地方,一時古董商和地痞之類紛紛在城西掘地敲磚最後大多不知所終,有許多人都失蹤了,官府雖也曾派精幹的仵作胥吏幫助地方上勘察此案卻終未勘破箇中奧妙。這許多年過去,城西更加荒涼,衰草叢生,在那些瓦礫中時不時還有狐狸和黃鼠狼出沒,惹得整箇舊城雞犬不寧。撫州的百姓再也甭有膽量去那城西瞧個明堂,官府也把城西封了起來不讓任何人潛入。於是城西終於變成了死城,沒有一絲的生氣,這種荒涼破敗便是在唐末黃巢來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便也是那撫州城的一些箇舊光景。
秋雨洗涮著鎮甸,撫州城西南方有個小鎮甸,名喚葦子塘,這裡葦草眾多,河湖密集,向來是客商雲集的行勝之地。這日晌午時分,卻見十幾匹馬跑進鎮子,馬上都好似馱了什麼重物似的,接著十幾個黑衣男子翻身下馬,牽著坐騎徑直往鎮子西頭的周家老店走去。這片小店毫不起眼,破舊的門楣廊柱,略發烏黑的櫃檯,早有夥計引著這群黑衣人安排下住處,打發好馬料,徑自忙去了。這領頭的黑衣人約莫五十開外,腰間系了一串鑰匙,斜挎一柄綉春刀,招呼手下抬著那馬上的大木箱子搬進住處,接著便吹滅油燈,在床鋪上酣然入睡,想是一路跑的急了早已累壞,那一眾黑衣人也不除下衣裳各個和衣而睡。卻也是作怪大晌午的整個客店卻只有這一眾人,一到就睡連午飯也不吃。隱約在那些人中間還可以看到腰間佩刀的反射的寒光,那是綉春刀獨有的光芒。
約莫一直睡到二更時分,整個鎮甸安靜到了極點,連貓兒也發不出一聲。街面上只有打更人偶爾走過,忽然咔擦一聲想起,興許是哪家的房梁斷了吧這小鎮的房子都時常枝椏作響,但這回不是因為打更人手裡提的燈籠直溜溜滾到了地上,他的身子也直勾勾的被釘在街邊的房樑上,而那頭卻已經是不知道去向了,興許是被貓兒狗兒什麼的叼走去了吧,誰知道呢。
周家老店裡還是一片寂靜,黑衣人們睡的正是香甜,突然那領頭的一個猛子竄起身來,對旁邊其他人大喊:「起來,貨不見了。」頓時響聲一片,燭火都被旋風熄滅,蒲騰騰地大量白灰從房樑上傾瀉下來蒙住了這一眾黑衣人的眼睛。跟著就都一個個的倒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連眨巴眼睛的功夫也沒有了生生的看著自己同伴的頭顱被割下來掛在房樑上。其中一個約莫還有些力氣還想掙扎一下的卻也被死死卡在房樑上,接著一刀砍下,床鋪上只剩下一片殷紅。店小二擎著油燈從暗處走了出來,正和房中殺手耳語時,猛然颼颼兩聲店小二也刷地栽倒下去,眼珠轉了半轉跟著就閉氣了。殺手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個小木盒子,卻正是發射毒鏢的機關,他把盒子取出放在桌上接著竄上房梁揚長而去,身後留下的卻是一片火海。周家老店還是被大火吞噬了,燒的乾乾淨淨連人骨頭都燒成幾段幾段的了,第二日鎮甸上卻是炸了鍋到處都是哀嚎抽噎,只因小鎮的房屋大多系木頭築成,極易燃燒一夜之間火勢蔓延竟燒毀了半條街的民居。
官府接到你訊息匆忙派出大隊捕快衙役趕到現場,卻只見到剩下的一片狼藉。有位白衣老叟面色凝重的從 地下拾起了一個小木盒子仔細端詳,道:「這木盒子我認得,是前明撫州一位高人的隨身之物,卻不知為何落在這周家老店。」早有衙役請這老者上前去見州官,老者搖了搖頭「這難道不是天意,《武備總要》終於要出世了嗎?可惜這不是它該出來的時候呀,何必為了這些而斷送身家性命呢,周老二也真是可惜了,可惜了。」在眾人簇擁下,老者還是緩緩的踱出人群,穿過街巷朝著鎮北的一座破舊的棚屋走去,那是他的棲息之所。偌大的撫州也只有那破爛不堪的棚屋是他最信賴的住所。眾人耳語不斷,唧唧喳喳,官府卻在忙著收拾骨頭殘骸,這初秋的江南鎮甸卻無疑罩上了一層奇詭的面紗,誰知道呢?
雨又開始下了,下的越來越大。街巷裡的人也再不趕著出來看熱鬧,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遠遠的山外只有一襲青衫閃過,獨自騎著一匹馬,他默默地騎著馬進了鎮子的北門,徑直在破棚屋下翻身下馬,將馬系在樁子上,隨即敲開了老者的屋門。
「是你?」「亓無師公未曾造訪卻不知在這裡安身下來了,日子可過得好?」這老人原來複姓亓無,鎮甸上的人也從未從他的口裡聽到過這些,更不消說他的姓氏家人了,人們只是知道他是崇禎十七年那年正月間來到此處,轉眼已經是大清康熙十年,至於之前他的經歷就更無人知曉了。
「久仰張公子大名,今日重見公子確實令老夫慚愧。只是時勢艱難,暫且在這裡搭個破舊棚屋住下,以圖後舉,卻不知王師現在境況如何,何日可克複神京?」
那青衫男子猛然哽咽道;「師公卻是久住這深山之中,不知道時局變化,而今大明已然覆亡,連永曆皇帝也被吳三桂那狗賊逼死,偌大的疆土竟無一處可以復明的去處,不得已我只好按照先前的約定,來撫州葦子塘找大哥。只是如今形勢吃緊,我來時在山道上發現了澎湖沙島主被殺死,屍身尚聞,殺手應該還在這鎮甸里。沙島主也是為了赴會才不辭艱辛,跨海浮槎而來,原定九月十三群雄會聚葦子塘共議反清復明大業,卻不料沙島主八月廿五被殺害在來撫州的官道上,這其中定有陰謀,您是不可不查呀。」
老人睜開半閉的眼睛,抖了抖粗布衣裳,斜瞥了一眼窗外,靜靜言道:「這件事現在和周家老店的縱火看來是同一伙人所為,目的也都是一致的,就是為了那部《武備總要》而來。只是他們先在官道上沙島主那裡沒有得到此物,後又在夜間襲擊周家老店也是想奪取這部書,不料撲空終於殺人滅口製造了意外失火的假象。這夥人殘忍膽大,無所不為,看來不是一般的江湖人物所為,《武備總要》事關大明國運和復明大業,而今我也不知曉此書究竟藏在何處,在何人之手,只是江湖裡都傳言當時九峰山大會之時此書被託付給了一位世外高人,這高人就在撫州,卻不知道姓甚名誰,那幫賊子想來也是為了得到此書才不惜打草驚蛇而做下殺人的勾當。」
青衫男子抽出袖中的捲軸,指著其中一處,此處文字之上卻有一圈厚厚的硃砂塗抹,顯然是之前特意標註的。「師公,眼下當務之急還是找到此人,取出《武備總要》以防不測。我這一路上聽聞清廷暗地裡派出皇家大內高手四面搜查此書,並剿滅武林中反清復明的志士,當日九峰山大會後師祖把這捲軸交付給我師傅,囑咐他當《武備總要》找尋不到時,就按著這圖上的指點自會找到。只是這捲圖軸我揣摩許久不得其中奧妙,故此次來葦子塘也是特意來請師公您老人家勘破其中奧妙,幫助晚輩完成師父所託。」
老人立起身來,左手微一用力,使出一計南漳拳,那捲軸受到氣力推動呼啦一下全部展開。老人細瞅那硃砂圈點的所在,看了許久仍是皺著眉頭,許久才從口裡蹦出幾個字「亂墳場」。嘩啦啦地響雷聲差點要炸破了那窗欞,豆大的雨點生硬地打在了窗上,這雨始終未曾停歇,天空里還可以看到閃電掠過的金黃軌跡。那一瞬間驚愕的表情仍然逗留在老人的臉上,整個臉彷彿僵住了似的一動不動,一動不動。口裡舌中彷彿要再多透露出一些話語卻再也無法說出,緊跟著啪嗒一聲老人的身子逐漸側歪下去,伸手一摸呼吸卻已然是停了。跟著就是耳中滲出一道道的血痕,青衫男子驚恐的望著眼前可怖的一幕,砰的一下身子也栽倒在一片塵埃里,隨即合上了眼睛。那桌上的閃爍不定的燈終於滅了,接著一雙手取走了桌上的捲軸,窗戶打開他踅著身子刺溜一下就不見了,剩下的只是在靜默雨聲里寂靜的破舊棚屋和棚屋裡的兩具一動不動的屍體。
雨下的更加的大了,水流激蕩著衝進了鎮里的低洼處,很多人家都灌入了水。
宿雨輕飄灑。少年時、追歡記節,同人於野。老去登臨無腳力,徙倚屋東籬榭。但極目、海山如畫。千古惟傳吹帽漢,大將軍、野馬塵埃也。須彩筆,為陶寫。鶴歸舊里空悲吒。嘆原頭、累累高冢,洛英凋謝。留得香山病居士,卻入漁翁保社。悵誰伴、先生情話。樽有葡萄簪有菊,西涼州、不似東籬下。休喚醒,利名者。
這一闕詞卻是詠嘆這時間為功名奔逐之人總是囿於各種浮名蠅利而徒勞心力,最終不過是虛耗精神徒增傷悲,倒不如平淡的生活做一個老農自在快活,這卻也是我這故事的一大要旨,且先表在此處。預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有分教江南鎮甸龍虎相爭擂台之上演繹恩怨情仇,寒潭深水現絕世奇書玄機何在眾人愁。各中奧妙且待下回敘說,眾位看官且稍息。
(未完待續,原部分成於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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