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之筆力

苦寒吟

孟郊

天色寒青蒼，北風叫枯桑。

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

敲石不得火，壯陰正奪陽。

調苦竟何言，久吟成此章。

答友人贈炭

孟郊

青山白屋有仁人，贈炭價重雙烏銀。

驅卻坐上千重寒，燒出爐中一片春。

吹霞弄日光不定，暖得曲身成直身。

陳可抒說，

前兩天談《借車》的時候，談到所謂孟郊筆力，不妨這樣理解——孟郊善於以現實主義的手法，發現那些最有意趣的點，並且用最簡的方式描述出來。

比如「借車載傢具，傢具少於車」，其一，這個場景，能極好地表述孟郊的窘態，是他抓取得好；其二，全句讀下來，沒有任何修飾的詞語，只是平白地寫出，卻有很好的藝術效果，是他寫得好。

至於最簡的方式，可以這樣看——比如劉禹錫的「窮巷唯秋草，高僧獨扣門」，如果提取最基本的句子主幹，將會變成「巷唯草，僧扣門」，剩下的「窮」、「秋」、「高」、「獨」幾字，都是形容性的詞語，具有渲染的作用，可以進行同類更換；而孟郊的「借車載傢具，傢具少於車」，則無有一字可以抽離。這就是簡與不簡的區別。

當然，並不是所有孟郊的句子都是沒有修飾的，只是他比別人更加擅長此道，而且，他的詩句里，就算有修飾的成分，也往往最簡略，而且往往用最基本的形容詞，能達到一種「拙」的效果。比如這首《苦寒吟》，「厚冰無裂文，短日有冷光」，主幹部分是「冰無文，日有光」，修飾詞語是「厚」、「裂」、「短」、「冷」，而這四個修飾詞語，都是極常見的，自然顯得拙，若是把修飾詞換得漂亮一點，改成「寒冰無細紋，曜日有銀光」，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所以孟郊擅長五古，概因為五字之句，一個主謂賓就佔據了大部分，並沒有多少修飾的空間，正好能發揮他古拙的特點。

不過，以上這些只是說明了一般的規律。一首真正的好詩，還是要把出眾的感受力，轉化成出色的感染力，這就需要詩人感情的投入和狀態的發揮。都是在吟詠苦寒，這首《苦寒吟》寫得古拙倒是古拙，卻並不算十分出彩，而相比之下，雖然是孟郊不太擅長的七古，《答友人贈炭》卻寫得生動感人——

「吹霞弄日光不定」，生動地寫出火光的明滅之態，只有集中精力靜靜烤火的人才能具有如此的視角。而「暖得曲身成直身」，更是典型的孟郊筆力，用最簡的筆力抓住最有意趣的點，只有經歷過徹骨之寒的人才能明白這種舒服的、「緩」過來了的感覺。

難怪歐陽修評論道，「非其身備嘗之不能道此句也」。

【藝術評論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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