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記者來說,今天在紀念什麼?
今天是11月8日,記者節,一個可能只有記者才會關注的節日,他們把這一天稱為「自嘲日」。
在這個每一個人都有能力通過社交網路發表言論的時代,「公民記者」已經普遍得有點陳詞濫調了,失去了神秘感和神聖感的記者成為了最容易被輕視的職業之一。加上「之一」是因為還有覺得自己更苦逼的醫護人員,他們似乎已經被籠罩在血案的陰影下了。但對於大多數記者來說,被圍堵、尾隨和攻擊大概已經是工作的一部分了——當然,這樣的經歷對於「自媒體」和自詡為「媒體」的營銷者來說有些遙遠了。
(2015年,全球有115名記者在工作中被殺害)
這個世界每個瞬間都在隨著時鐘的轉動而改變,會不會有一天這樣的經歷也會讓職業記者趕到有些遙遠了呢?如果那一天真的到來,大概記者節就會成為這個職業的祭奠日吧。
參與的人群越來越廣泛,新聞業卻顯得越來越日薄西山,不僅僅報社、電視台的精英們在出走,連時尚雜誌的特稿團隊也在出走。大約十年前,NHK的紀錄片《激流中國》對中國傳媒業的問題是「為什麼不能這麼做」,而今天,所有人的問題都變成了「為什麼還留在這」。
(《激流中國》截圖,《南風窗》記者試圖採訪郜艷敏)
大概是因為理想吧,畢竟連我這樣的細枝末節都離開了,還有什麼其他理由能解釋呢?
新聞人的理想其實是一個很難具象化的存在。2015年的《聚焦》讓所有人都回憶起了紙媒興盛的年代,特稿部門追蹤一個小故事,牽扯出了一個大案子,然後鍥而不捨地刨根究底,最終扳倒了強大的利益集團。大部分表現新聞從業者正面形象的作品都是這樣的結構,然後所有人都在說「啊,這是追求真理的一群人,真是令人敬佩啊」,新聞人自己也喜歡說「啊,我們是追求真理的一群人,你們應該敬佩啊」。
(《聚焦》海報)當然,「記者的力量來自於真理」這樣的話聽起來特別正義有力量且鼓舞人心,但是你們不覺得「真理」這樣的概念在日常生活中有些過於虛無縹緲了么?
與其說記者的力量來源於「真理」,倒不如說來源於故事。
這裡的「故事」泛指「發生過的事」。
在我剛入行的時候,每一個帶我的前輩都會教導我說,哪怕摔了自己,也不能摔了攝像機,它就是你的槍。後來我想了很久,為什麼攝像機會被比作槍呢?大概它們都象徵著權力吧——槍能夠奪取生命,而攝像機則能夠傳播事實。
托馬斯·麥卡錫常年混跡於媒體圈,他真正了解記者的心理和思維方式,也正因如此,《聚焦》並沒有俗套地把這群記者塑造成正義感爆棚的衛道士。他們所做的只是憑藉自己的職業本能,嗅到了這個故事所蘊含的力量——能夠改變這個社會的力量——而不斷深入調查下去。而真正掀起輿論浪潮,迫使這個世界改變一切不合理機制的,是故事本身。
所以人們總是對故事的剪裁抱有敵意——儘管實際上沒有經過剪裁的故事他們是看不下去的——他們反對觀點,同時卻依賴觀點,這樣的矛盾讓那些只求討好受眾的媒體左右為難。
有新聞學常識的人都知道絕對的客觀是不存在的,媒體的觀點通過社論和選材本身來表達,而任何觀點都是由自身位置和利益決定的,即我們通常所說的「屁股決定腦袋」。新聞的本質是政治,在理想的狀態下,媒體完全不被利益團體所左右,可以自由地發出自己的聲音。對這種理想狀態最好的表達是阿隆·索金的《新聞編輯室》。
對於很多很多新聞工作者來說,《新聞編輯室》是一個完美的烏托邦,電視台的領導憑藉信念和對員工能力的信任,硬生生地扛住了來自身後財團的壓力,創造出了一個「真空區域」,去實現自己的新聞理想——這種理想並不是冰冷的中立,而是有自己的基本價值觀、鼓勵多元化討論,以及,不向資本和市場的任何一方妥協。
所以這樣的烏托邦只能在「真空狀態」下才有可能實現,即使是在劇中,這群自詡為堂吉訶德的理想主義精英也遇到了風車一般的阻力,雖然他們都在說「我才是堂吉訶德,你是跟在後面的桑丘」,但當查理·斯金納倒在了《oh shenando》的音樂聲里,我們知道這就是最後的結局了。當然以索金的品性,他肯定會留下一個光明的未來,一個悠揚在《That『s How I Got to Memphis》中的未來,一個依然由理想主義者掌控的未來,但是那樣的未來大概是為了告別吧,據說這是他最後一部電視劇了。
那是一個我們看過無數遍,卻依然會忍不住眼泛淚花的夢想。
或者說是對夢想的輓歌。
(《新聞編輯室》劇照)我們都知道新聞業落到今天的這份田地,從業者本身要付多大的責任。相對於精英主義者的烏托邦,《匹諾曹》這樣毫不留情的耳光會引起更多人的「共鳴」,這部劇的核心思想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新聞是建立在謊言與剝削上的娛樂節目。
(《匹諾曹》海報)《匹諾曹》引用了很多新聞倫理學的經典案例,這些問題的爭議有許多在業界至今還在激烈討論,提出問題當然是有價值的,但是為了戲劇效果而暗示觀眾謊言和造假是新聞業「普遍存在」的潛規則甚至一般做法,這種枉顧實際的做法其實是在為大眾(輿論本身)和媒體(輿論權力的掌控者)之間製造鴻溝——正是這道鴻溝構成了這部劇的基本矛盾,但是這道在創作者眼中「理所當然」應當存在的鴻溝實際上是每一個媒體工作者的一生之敵。
「新聞真實」是一道紅線,跨過去的人是會身敗名裂的。
(《匹諾曹》劇照)每次有人問我對於「新媒體」的看法時,我總是說,新聞的載體會不斷變化,但是新聞的本質不會變,記者對於好故事的追求也不會變。等到熱錢的泡沫被風沙吹盡,我們再看,在廢墟上重建起來的依然是曾經的堅守。
今天是第17個記者節。等到第117個記者節的那一天,這個節日也許依然只是記者們的「自嘲日」,這終究是一個需要門檻的職業。但是這道門檻之後並不是金銀鋪地的溫柔鄉,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裡更像是一個祭壇,供奉著世間最危險的權力。
希望到那時,我們依然是在紀念什麼,而不是祭奠什麼。
我對此滿懷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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