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小資心理:狄更斯《雙城記》

《雙城記》的開頭早已成為千古絕唱: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雙城是指倫敦和巴黎,巴黎爆發了革命,而倫敦沒有。於是主角一家在倫敦能幸福地生活,而在巴黎則差點家破人亡。在小說里這樣的對比還包括人物,比如馬奈特和德法奇太太、達爾奈和卡頓。

雙城記的故事是這樣的(來自百度百科):

1757年12月的一個月夜,寓居巴黎的年輕醫生馬奈特(Dr.Manette)散步時,突然被厄弗里蒙得侯爵(Marquis St. Evremonde)兄弟強迫出診。在侯爵府第中,他目睹一個發狂的絕色農婦和一個身受劍傷的少年飲恨而死的慘狀,並獲悉侯爵兄弟為了片刻淫樂殺害他們全家的內情。他拒絕侯爵兄弟的重金賄賂,寫信向朝廷告發。不料控告信落到被告人手中,醫生被關進巴士底獄,從此與世隔絕,杳無音訊。兩年後,妻子心碎而死。幼小的孤女露茜(Lucie Manette)被好友羅瑞(Jarvis Lorry)接到倫敦,在善良的女僕普洛(Miss Pross)撫養下長大。

18年後,馬奈特醫生獲釋。這位精神失常的白髮老人被巴黎聖安東尼區的一家酒店的老闆、他舊日的僕人德法爾熱先生(Defarge)收留。這時,女兒露茜已經成長,專程接他去英國居住。旅途上,他們邂逅法國青年查爾斯·達爾奈(Charles Darnay),受到他的細心照料。 原來達爾奈就是侯爵的侄子。他憎恨自己家族的罪惡,毅然放棄財產的繼承權和貴族的姓氏,移居倫敦,當了一名法語教師。在與馬奈特父女的交往中,他對露茜產生了真誠的愛情。馬奈特為了女兒的幸福,決定埋葬過去,欣然同意他們的婚事。 在法國,達爾奈父母相繼去世,叔父厄弗里蒙得侯爵繼續為所欲為。當他狂駕馬車若無其事地軋死一個農民的孩子後,終於被孩子父親用刀殺死。一場革命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德法爾熱的酒店就是革命活動的聯絡點,他的那位一家被厄弗里蒙得侯爵兄弟殺害的妻子不停地把貴族的暴行編織成不同的花紋,記錄在圍巾上,渴望復仇。

1789年法國大革命的風暴終於襲來了。巴黎人民攻佔了巴士底獄,把貴族一個個送上斷頭台。遠在倫敦的達爾奈為了營救管家蓋白勒(Gabelle),冒險回國,一到巴黎就被捕入獄。馬奈特父女聞訊後星夜趕到。醫生因其受迫害的經歷得到了尊重,使達爾奈回到妻子的身邊。可是,幾小時後,達爾奈又被逮捕。在法庭上,德法爾熱宣讀了當年醫生在獄中寫下的血書:向蒼天和大地控告厄弗里蒙得家族的最後一個人。法庭判處達爾奈死刑。

就在這時,一直暗暗愛慕露茜的律師助手卡頓(Sydney Carton)來到巴黎,買通獄卒,混進監獄,頂替了達爾奈,馬奈特父女早已準備就緒,達爾奈一到,馬上出發。一行人順利地離開法國。 德法奇太太(Madame Defarge)在達爾奈被判決後,又到馬奈特住所搜捕無辜的露茜及其幼女,在與女僕普洛絲的爭鬥中,因自己槍支走火而斃命。而斷頭台上,卡頓為了愛情,成全別人,從容獻身。

從這個故事裡可以看到狄更斯矛盾的小資心理。他對勞動人民充滿同情,對貴族的壓迫用了大量筆墨來描寫,看起來他認為唯一的出路就是革命;但當革命起來的時候,他的同情就變成憎惡,又用了大量筆墨描寫革命者的「殘暴」和貴族們的無辜可憐。他特意用兩對人物來對比,顯示了他認為愛必將戰勝恨的思想。

馬奈特醫生因為對女兒的愛,原諒了女婿的家族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而德法奇太太則因為被恨沖昏了頭腦,最後在想毀滅醫生一家的時候莫名其妙地死在一個女僕手裡。達爾奈背叛了自己那充滿罪惡的貴族家庭,為了救人冒著生命危險回到巴黎,最後還是因為自己家庭的罪惡差點被送上斷頭台;而卡頓則是因為對露茜的愛,寧願犧牲自己換出了達爾奈。

貴族的殘暴在馬奈特醫生的那封描寫幾十年前的往事里展露無遺:

「我們這些卑賤的狗就要挨那些高貴的傢伙的搶掠。站在那邊的那個傢伙,他搶奪我們,逼我們交苛捐雜稅,逼我們給他們做事、不給報酬,逼我們到他的磨坊磨面。他的雞鴨鵝大群大群地吃我們少得可憐的莊稼,卻一隻雞鴨都不准我們餵養。他把我們搶得乾乾淨淨,我們若是有了一小片肉,只好閂上門,閉上窗,提心弔膽地吃,怕被他的人看見拿走—一我說,我們給搶得、逼得、颳得太苦了,我爸爸對我們說生孩子很可怕,我們最應當祈禱的就是讓我們的婦女不要生育,讓我們悲慘的種族滅絕!

你知道,醫生,按照貴族的權利,我們只是些卑賤的狗,他們可以把我們套在車轅上趕著走。他們便這樣把我姐夫套上車轅趕著走了。你知道,他們有權讓我們通夜在地里轟青蛙,不讓它們干擾老爺們高貴的睡眠。他們夜裡逼迫我姐夫在有害的霧氣里幹活,白天又命令他回來套車。可是我姐夫仍然不聽他們的。不聽!一天中午他被從車軛上放下來吃東西——若是他還找得到東西吃的話——他嗚咽了十二聲,每一聲嗚咽正好有一聲鐘聲相伴,然後便死在我姐姐懷裡。」

勞動人民對貴族的仇恨在那少年的臨終控訴里傾瀉而出:

「少年圓睜了雙眼對他轉過身去,舉起右手,『等到清算這一筆筆血債的日子,我要你和你全家,直到你的種族的最後一個人對這一切承擔責任。我對你畫上這個血十字,記下我的要求。等到清算這一筆筆血債的日子,我要你的弟弟,你那卑劣種族中最卑劣的傢伙,單獨對此承擔責任。我對他畫上這個血十字,記下我的要求。」

遭受了如此慘劇的德法奇太太變成了復仇女神,她的仇恨不是沒有來由的:

「德法奇,我是在海邊的漁民家長大的。那份巴士底獄手稿上描寫的受盡埃佛瑞蒙德弟兄殘害的農民家庭就是我的家庭,德法奇,那受了致命傷躺在地上的少年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那丈夫便是我姐姐的丈夫,那個還沒見天日的孩子便是他倆的孩子,那父親便是我的父親,那些死去的人都是我的親骨肉,那清算血債的召喚是落在我身上的。」

按理說這樣的復仇是完全正當的,那些貴族們是死有餘辜的,但作者卻這樣描寫被捕的貴族們:

「那些人立即全部站了起來,用那個時代最彬彬有禮的態度和生活中最迷人的風雅與禮儀接待了他。

監獄的幽暗和監獄的行為奇怪地籠罩了人們優雅的動作,使它在與之不相稱的骯髒和痛苦的環境中顯得不像在人間。

站在他身邊的典獄長和行動著的看守在一般執行任務時雖也看得過去,但跟這些悲傷的母親和妙齡的女兒一對比,跟芳姿綽約的佳麗、年輕的少婦和受過優秀教養的成熟的婦女等人的幽靈一對比,便顯得異常粗鄙。」

作者在結尾通過卡頓的口表達了他對革命的看法:

「我看見在這器械(指斷頭台)被廢除之前,巴爾塞,克里,德伐吉,復仇,陪審官,裁判官以及由毀滅了舊的壓迫者而興起的新的壓迫者們都排成隊被這報復的器械所毀滅。」

作者讚賞的是馬奈特醫生,他和德法奇太太一樣遭到同一個貴族的迫害,但他出於對女兒的愛,寧可放下這個仇恨,讓女兒與仇人的侄子結婚,甚至在仇人侄子被捕後多方奔走去營救他。這才是作者讚賞的博愛和自我犧牲。

作者自己的化身就是卡頓,犧牲自己,只是為了他所愛但並不愛他的女人的幸福。有點像耶穌,犧牲自己挽救眾生。作者在小說里通篇就是這麼個主題:以暴易暴不是出路,愛和寬容才是。他的臨終的話成了小說的結尾:「我現在已做的遠比我所做過的一切都美好;我將獲得的休息遠比我所知道的一切都甜蜜。」

孔子說過,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革命中固然有錯殺,有分財產搶女人,但用馬克吐溫的話來說:

「一瞬間死在利斧之下,與一輩子挨餓受凍,受盡屈辱蹂躪,苦熬苦撐,慢慢折磨至死相比,還能算什麼慘狀?一眨眼被雷劈死,與綁在火刑柱上慢慢燒死相比,又算得了什麼?我們每一個人都曾受到諄諄教導,要我們一想到那一次短暫的恐怖就心驚膽戰,悲痛無比,可一處城市公墓就能容納所有死者的棺材;然而,那一次比較久遠但卻實有其事的恐怖造成的死者,只怕是整個法國也埋不下。那一次的恐怖才真有說不出的慘烈和可怕,只是從來沒有人教育我們看清那場浩劫,或者說給予應得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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