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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複寫作的理由

每當有人和我說:「你那篇文章寫得真不錯」的時候,我都想說:「那個寫作的我,你們並不全然了解」。

在中斷寫作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常常徹夜不睡,朝著面向大馬路的落地窗,思考今後的人生。八年寫作經歷,我並非從來沒有迷惘、痛苦的時刻。那時的迷惘是來自寫作的迷惘,此刻的痛苦卻是生而為人的痛苦。回憶八年中的種種,我找不到恢複寫作的理由,有的只是一堆無用而嘈雜的記憶。

我的寫作從十三歲開始。在那段至今沒有與人訴說而又不為人所知的花樣年華里,我有很多願望,想愛、想被關注、想做天上乘奔御風的傻瓜。幫我實現願望的是一個叫「天心」的劍客,這個名字原本屬於遊戲《戰國美少女·斬斷雲空》的女主角,我拿它給了我小說里的男主角。理由很簡單,遊戲里的天心有著高強的武藝,加上她的配音是三石琴乃,我太喜歡這兩個人了。

小說里的天心,以不同的身份出現在五個獨立的故事裡。故事大抵說了兩個人生生世世的羈絆,以及他們可以相識、相愛,但無法相擁相守的宿命。五個獨立的故事,當它們合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故事。我自豪於這種構思和心思,可惜那時讀書太少,殊不知早已有人用過這種手法。

小說的結局有兩個版本,一個是千年之後那個落魄、遭人唾棄的窮酸酒鬼天心恢復了他劍客的身份,在眾人面前露出高強的武藝,最終充滿儀式感地死去,結束他不老不死又繾綣痛苦的一生;另一個是女主在最後終於想起前世的種種,她接納了天心。最後我寫到:「我站在窗前看著他們攜手同行的背影,月光是那麼的稀薄,稀薄得看不到他們的影子。」寫完第一個結局的時候,我在房間里大哭了一場,因為「上校」死了,我的劍客天心死了。面對第二個結局,我心涼如水。現實生活里,我喜歡的女生並沒有因為我的寫作愛上我。在這個結局面前,我顯得很卑賤——我用寫作者的特權彌補了生命里的遺憾。

天心和女主角沒有辦法在一起並不是我故意製造的悲劇。我討厭在故事裡折磨角色,每當看到文章里那些楚楚動人的人物落入風塵狼狽不堪的時候,內心都會產生一種厭惡,我鄙夷一切在故事裡油炸人物的行為。無論現實或虛構,人的命都有一種註定——像螻蟻一樣,掙扎、痛苦、微不足道。

這部小說最開始發在QQ空間上,後來我鎖上了QQ空間,換了一個平台繼續寫作——我沒臉告訴別人我寫過這樣一個故事。那是人人網的黃金時代,也是我創作熱情的巔峰。我寫時評、記錄生活,感嘆年華逝去、和別人打筆仗,寫了幾篇閱讀量過萬的文章,它們像我的孩子,被各大門戶網站轉發,在電視上被人引用相傳,那一年,我十七歲。

一個平台的好壞決定了創作者的壽命。人人網上最早走紅的那群人忙於套現,賺的盆滿缽滿;稍微精明點的人,也趁著出版界濃郁的雞湯風大受歡迎時,用小圈子裡的人氣成就自己名利;遲鈍如我的那類人,喊著「我們要一直在這裡待到人人網死掉的那一刻」,死撐著風骨和面子,等到開竅,粉絲比我們更早地離開這個平台。

十八歲,我還在勤勤懇懇地寫著。一邊思考著我所謂的「文道」;一邊試圖寫下大家易於接受的文章;還一邊看著當時被人人網淘汰掉的那些寫作者出了什麼新書,首印多少,賣了幾萬本,賺了多少錢。那時我的夢想就是出一本書,最好我還能靠著我的手藝有點名氣,這樣我才有一直寫下去的動力。我幻想將來跑去新華書店,當著收銀大媽的面在書上簽名,再深藏功與名般地離去。在此之前,我以寫作者的身份出席了幾次作家活動,但每次都因為缺乏自信而顯得很靦腆——我沒有出過書,甚至也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有幾次我試圖讓自己看上去自信些,於是告訴別人:「我是一個青年作家。」內心卻對這種虛張聲勢存有餘悸。往後的日子,和幾個出版社的人有了幾次談話,事情都不如我所願;要麼是我看不上他們,再不然是他們看不上我。讓我影響最深的是一個編輯看完我的文章,說:「你的文章里儘是掙扎和與生活的較勁,讀者不會喜歡的。要寫的輕鬆點。」半年後,她幫一個當時我們都瞧不上的寫手出了本書,上了那年的版稅榜。

十九歲那年,我離開了家,學習和寫作八竿子打不著的專業。那時人人網轉型得徹底堅決而又充滿苟延殘喘之意,我們這群認真堅持創作的寫作者被拋棄了。2014年開始,我寫文章少得可憐,一方面是對自己喪失信心,另一方面長期小心翼翼保持著的精神狀態終於在一系列壓迫之後決堤。一周見一次心理醫生,她給我一些建議,讓我有一個窗口可以傾訴。雙相的抑鬱和重度焦慮讓我恐懼,更精準的描述是這樣一句話:「住進一個沒有命運也沒有浴缸的房子,好逃避人生的巨大和繁瑣。」我讓詩人烏青把這句話寫給我,他在之後發了一條朋友圈:「不知道這個人有著什麼樣的故事」。而我的桌上,也用筆寫著一句:「我的腦子像是野火在燒。」

這種心理狀態,讓我喪失了對生活的期待和樂趣,之前所有的取材、積累的靈感都無暇處理,我得自顧。那段時間,我時常翻閱以前的文章,儘管我告知於眾的話是:「很慚愧,我寫了一堆垃圾。」但我發自內心地愛著我的每一篇文章,甚至不自量力地深信:將來我可能是一個偉大的作家。文學在時時刻刻的刺激著我的記憶。回想寫作的初衷,不過是為了贏得心上人的歡喜;後來,這個動機變成了一個眼神,一種味道,再後來,寫作的理由變成記錄那些被人們忘記但曾經真實發生過的事情。之後我做出的一個決定,決定了我後半生的寫作方向——我要成為一個非虛構寫作者。得知這件事的朋友翻閱我的文章,他們驚喜地發現在做出這個決定前,我的每一篇文章幾乎都是非虛構。

回想幾年的遭遇,好些細節,不敢回想,好些決定,不能深究。我在那段時間,一定遇到了好些挨不過去的事,內心在鐵絲網裡掙扎得厲害,損碎得不成形,終究迷失了自我。如今我逼著自己面對不堪的往事,好讓我強大,使我坦蕩。那些好了又壞,結痂又裂開的傷終究會成疤,不如轉過身來,給人看看。

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人的存在是那麼孤獨而又痛苦,正如同面對心理醫生時,她只知我內心的痛苦與讓我不悅的所遇,在她面前我竟變得如此扁平,好像只剩苦苦掙扎與世界對我的不公;而在他人面前,我幽默又睿智,兩個對立的我生生被割裂,我本該是多鮮活多個性多立體的人啊,那由無數個「我」所組成的眾生,是否在他人眼中,也一樣扁平,一樣暗淡,一樣辛苦?我試圖用寫作打破這點,正如同寫作在醫治我的內心,幫我克服心理上的弱點。

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正在死去,我之所以寫下這些是因為我少年時內心充滿想要寫作的慾望和對愛的渴望,而今那些品質和我正在死去,我不想死。

這便是我恢複寫作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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