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二）：怎麼這麼像！
錯過了上一節的吃瓜群眾，請補票：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一）：好像啊！
上一節里，我們講到了學習和欣賞西方繪畫的一種入門方法，就是把學藝術當成學英語。今天這一節，我們來把藝術欣賞當成吃雞蛋……
你正在吃一個水煮雞蛋，感覺非常好吃。你吃了兩口之後，認為好吃的奧秘在於這隻雞蛋以外的種種因素，於是你翻出垃圾箱里的雞蛋殼，研究殼是什麼顏色的，再出門去找這隻下蛋的雞，雞找到之後查它的出生年月日，跟其他雞有什麼親戚關係，吃什麼飼料長大的……然後你又回到屋子裡，打電話問房東他家的電力供應是風電水電還是核電，水的硬度是多少，火的溫度是多少……你忙完回來，覺得自己已經知道這個雞蛋為什麼這麼好吃了。你又累又渴，拿起一杯熱水猛地喝了一口，結果把舌頭燙到了。你拿起雞蛋繼續吃，卻忽然發現那種好吃的感覺消失了。縱使你已經通過各種資料知道了這個雞蛋為什麼會好吃，但是你自己卻感受不到了。
舌頭是感官，眼睛也是感官。從感覺開始，我們才能開始欣賞藝術。我們總是希望能看懂繪畫，但是大多數吃瓜群眾還沒有學會繪畫的語言，於是寄望於通過了解繪畫之外的東西，例如藝術家的生平（比如老爸是個銀行家），趣聞軼事（比如割掉了一個耳朵），家庭背景（比如很窮或很有錢），創作年代（比如正處於一個戰亂年代）……等等故事性的描述去理解繪畫。這也是在吃瓜群眾中一種非常主流的所謂藝術欣賞方法，各種講藝術故事的繪本大行其道。然而我身邊的許多朋友看了很多這類所謂入門書之後，跟我說並沒有卵用，去了美術館或者看畫冊依然睜眼瞎。而被這種藝術欣賞入門方法燙了舌頭瞎了眼睛之後，這些知識反而成為了他們的負擔，失去了自己直覺的感官的欣賞能力。雖然燙了瞎了總會康復，用這種欣賞方法假以時日也可以學成精，但你是不是寧願不要挨這一下？
再舉個栗子，很多吃瓜群眾應該都看過王剛主持的《鑒寶》節目。物件一擺出來，專家就會從各種角度去鑒定這件物品，比如它的器型，胎質，釉色，包漿，完整程度，存世數量，然後推斷出這件東西的年代，值多少錢。在我看來，這叫鑒賞，不叫欣賞。那麼欣賞是什麼？是工匠完成一個杯子，燒完出窯時一聲讚歎，「漂亮！」；是乾隆爺拿著杯子喝茶時看著贊一聲，「好看！」。
由欣而賞，首先有了美感帶給你的快樂，然後再去賞。假如藝術品是一張照片，其他所有的附加值就是一層又一層的濾鏡和效果，看上去很美，但你只有先層層把附加值剝去，才能看見這張照片的真相。因此我一直強調，在吃瓜群眾階段，你可以不知道畫家是誰，畫的是什麼故事，什麼年代創作，畫家或者作品有什麼趣聞軼事，但這完全不影響吃瓜群眾去感受繪畫。當然，當我們學習逐漸深入，就會發現有很多畫用這種方法又行不通了，又必須調個頭從畫外的知識去理解畫面。但這是以後的事情，我們吃了很多瓜之後再來討論。因此，本指南現階段暫時不打算在配圖下面介紹藝術家和作品名稱。
好，那前面一節我們學習了具象繪畫和抽象繪畫的簡單區別，今天我們吃瓜群眾又有一個新問題。
吃瓜群眾曰：「這畫怎麼能畫得這麼像？」
怎麼能畫得這麼像，說明不僅能辨認出畫面中的形象，而且這個形象顯得非常真實。這種繪畫的技術，叫做寫實。
寫實，是一個跟抽象一樣很容易被濫用的詞語。寫實這個詞涵括和可應用的範圍非常廣大，而且經常會跟不同的概念發生混淆。它可以指一種風格，一種主義，也可以指一種藝術手法。換而言之，它不是一個三言兩語能夠說清的概念。因此，我們暫時僅僅討論一下作為繪畫手法的寫實。
寫實就是描繪真實，一切以畫家主觀希望再現真實可信的事物和形象為創作手法的繪畫，都可以稱之為寫實繪畫。那麼既然是形象的再現，根據我們上一節的討論，它必然是屬於具象繪畫的範疇。所以，具象繪畫包括了寫實繪畫，寫實繪畫一定是具象的，但是具象繪畫不一定是寫實的。
這是一幅具象繪畫，也是一幅典型的寫實繪畫。
局部：
這也是一張具象繪畫，但是它不是一張寫實繪畫：
吃瓜群眾們感受到其中的不同了嗎？第一張，畫家從主觀上追求描繪出的形象能夠忠於客觀自然，再現出符合視覺經驗的真實；而第二張，畫家雖然也描繪了具體的形象，但主觀上他並沒有希望這個形象能夠完美還原真實，或者說他並不追求表達一個符合視覺經驗的形象。
視覺經驗又是一個大課題，一本書都講不完。在這裡，吃瓜群眾可以簡單理解為，你在看畫的時候，你相信畫中的形象事物與真實世界的存在是一致的。比如第一張畫，你相信畫里的桃子上就像真的一樣布滿了絨毛，你相信畫里的葉子上真的落下了一滴露珠。總而言之，你認為畫面上的東西是真實可信的。
比如這張，一切都非常真實可信：
這一張也真實得非常令人信服，一看就知道是個美人魚：
在這裡有一個難點，即真實可信不等於真實存在，但藝術家通過寫實的手法，令觀眾信服並認為虛構的事物或形象像是真實的。比如說上面的美人魚並不是自然界里客觀存在的事物，我們都沒見過。但我們根據對人的視覺經驗，對魚的視覺經驗，從而相信美人魚就是如畫中一般的樣子而存在。在西方繪畫中大量的神話人物，基督天使，奇珍異獸之類的形象，都同此理。
然後吃瓜群眾會問了，上回你講到具象和抽象，那麼寫實是不是就對應著寫虛啊？
不是的。從手法來說，與寫實相對應的叫做寫意，不存在寫虛這個詞。但是在西方藝術里，我們一般不使用寫意這個概念，這基本上是一個中國藝術的專用詞。我們可以說寫實油畫，但從來不說寫意油畫。這一點跟具象和抽象的對立概念有所不同。
那麼現在我們已經簡單地理解了寫實手法，那不寫實的手法叫什麼？具象繪畫里的另一類，就是我們看著覺得不那麼像，但是仍然能看出具體形象的那種，叫做表現的手法。比較繞的一點就是，表現手法這個詞有歧義，一是表達的方式和技巧，二是狹義的，表現主義的手法。
這是很典型的一張運用表現手法的具象繪畫，雖然我們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形象，但是這個人的形象並不符合我們的視覺經驗，在現實中我們找不出一個人中是藍色的人去對應這個形象：
總結一下今天的內容：吃瓜群眾可以先簡單地把寫實理解為畫面上的形象真實可信。具象繪畫里有用寫實手法的，也有用表現手法的。
前兩講，旨在普及幾個藝術名詞，就像學英語一樣我們先學幾個單詞，隨著單詞量的增加，我們才能更好地學講藝術的語言，為我們到時候真正去欣賞作品做準備。乾貨陸續有來，更新不一定會很快，請持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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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預告：
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三）：真的假的？
我們用眼睛去感受自然界，看到的事物是三維立體的，但繪畫是二維平面的。寫實手法的本質就是在二維平面製造出三維立體的幻覺。可以說，西方寫實繪畫是一門製造幻覺的技術，是一門撒謊的藝術。藝術家們無所不用其極，就是為了迷惑觀眾，欺騙觀眾。如何致幻，如何說謊？請繼續關注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
指南目錄：
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一）：好像啊！
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二）：怎麼這麼像！
寫給吃瓜群眾的西方繪畫找北指南（三）：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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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圖圖片來源：Picasso | Chroniques en innovation et en 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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