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生諸記其二 課堂到台灣社會

邱聯恭——充滿人文關懷的法律

如果說台灣地區民法實體法代表人物是王澤鑒,那麼民事訴訟法代表人物肯定是邱聯恭。

邱聯恭教授是台灣屏東人,早年畢業於台大法律系,在台北地方法院做了幾年法官之後考取日本公費留學,負笈東京大學。其學說自成一體,成為今天台灣地區民訴法立法與修法的基調。

邱教授本來早已退休,但是後來被聘為台大終身教授,於是每學年民訴法的第一個月的課程都由邱教授來上。民訴法上課的第一天,教室里座無虛席,台大目前兩個民訴教授,許士宦和沈冠伶都出自邱聯恭教授門下。第一節課的時候兩位邱教授的弟子上台介紹課程大綱,邱教授就拿把椅子坐在講台上。頓時覺得有一種「道之傳矣」的儀式感。

邱老師課堂照

邱老師課堂照

邱教授對於民訴的學習定義是:用鋼的意志學習溫暖而富有人性的民訴法。邱老師的課上也絕對體現了「鋼的意志」和「溫暖而富有人性」。

法學院的課大多都在九點開始,大概是為了讓學生有時間去喝咖啡。唯獨邱教授的課是在早上七點半開始,他說自己每天五點鐘的鬧鐘,常常被自己按掉。

「這個七點半的課喔,是對健康很好的訓練,像我今天早上三點半就起床了!你們要是都起不來,那我就不用上課了,這個時候我就去陽明山爬山!」

邱教授每次上課的時候,都會說到民訴一定是「溫暖而充滿人性」,有一次他講「台北木柵動物園裡有一隻大猩猩,很聰明,每次上民訴課都跑來旁聽,有一天在辛亥路(台大法律學院門口的路)被車撞了。他就要怎麼辦,回家蓋棉被哭嘛?不哦,他比你們很多鬼混的同學都厲害,他自己查法條檢查自己的請求權,自己寫訴狀:原告邱壯壯,住台北市立動物園…你說我們的法條要不要保護他?」

有一次晚上我睡覺的時候想起「邱壯壯」,不由得笑出聲來,原來民訴法的「人性」,竟然以這種方式走進了我的思維里。

1979年,邱聯恭教授發起成立台灣大學法律服務社,為台灣平民法律服務之濫觴。(大陸則是武大開其端,最早設立法律援助中心),現在邱教授年過耄耋,每個周末都會來到法律服務社指導。

「我已經二十七、八年,每個禮拜六下午在這裡,其他老師教授都回家睡午覺,我進台大校門,在這裡代天行道、普濟眾生!」

呂世浩、徐富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在我念高中的時候,理想是去北大讀中文系,然而才大志疏,最後還是來到理工大讀法學。

這個學期又選了兩門文史課,一門是呂世浩老師的「史記」,一門是徐富昌老師的「俠義文學」。

呂世浩老師比較有名,慕課(MOOC)近年來在大陸比較盛行,我曾經在慕課上聽過呂世浩老師講秦始皇,有幸到台大之後,便選了呂老師的史記。

史記的教材是日本瀧川龜太郎考證的版本,在台灣的電商絕對落後大陸十年的情況下,筆者跑遍了學校附近的舊書店才買到一本30年前的版本,驚訝的是,上課的時候,老師說的頁數,居然和現在的版本差別不大。這讓我不得不佩服台灣出版界的用心。

呂世浩老師上課的時候,你絕對能體會到其學問之深,在上到《十二諸侯年表》的時候,他能從一段文字。首先解讀其源自到詩經,再講到孔子的史觀(詩經為孔子選編),再講公羊傳做春秋(《春秋》有三個版本的解讀,通采公羊說),再講到太史公的含蓄筆法。短短一句看似陳訴的史記內容,我的筆記竟然做了半頁紙。呂老師的眼界之廣,高山仰止。我記得我高中歷史第一課,歷史老師問我們學歷史有什麼用,當時我心裡想的無非就是「以史為鑒」這樣的空話。等到現在再回過頭來看,那種士人要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留名之志,才是歷史的最高境界。呂先生非常推崇司馬遷,大概只有人文學科的學者才能讀懂文字里的智慧。兩心相照,欣如晤面,才會有這種震撼吧。

呂老師在課堂上

呂老師在北大念的博士,畢業後先在台北故宮當研究員,後來才回台大任教。其上課的時候一直要求學生「全史在胸」,言語之中窺的出境界相當高。每次從其課上講述,總能覺得他對於兩岸發展的認識,是傳統的「大中國史觀」。他有一次評論到周厲王(扶邪違正曰厲)的時候,就說到:「今天周厲王就說不要用我的一百天來評價我」(暗諷蔡英文)。底下哄堂大笑。呂世浩老師也偶爾會點撥台灣青年,「歷史是有大勢的,四十年後的台灣是什麼樣的,人事很重要,可是絕對是跟著大勢走的,那時候的台灣絕對不是你們今天幻想的台灣」。和錢賓四先生所謂「歷史不全在人為」,有異曲同工之妙。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中了呂老師的本意。

徐富昌老師教的是「俠義文學」,這節課是台大著名的通識課,師傅從中國人的俠義世界講到中國人的人生哲學,令人受益匪淺。值得一提的是,徐老師是末代衍聖公孔德成的學生,國民黨遷台後,曲阜的衍聖公也隨之遷台,如今仍在台灣。

徐老師在課堂上

徐老師在課堂上

阮金祥、明居正——兼濟天下,正理賓士

阮金祥教授不是台大人,和他的相識頗為意外,我和好友去東吳大學參觀,與保安問路的時候,阮教授走過來問:「兩位同學聽口音是大陸的吧,哪個專業的?」就此結緣。

之後阮教授帶我們參觀東吳校園,還開車帶我們去另外一個校區,一路給我們做導遊。和阮教授交談的時候,阮教授表現出對台灣社會盲目激進的不滿,說:「現在台灣社會很病態,明天過教師節,928是誰的生日?孔子的。孔子是哪國人?中國人。現在卻說自己不是中國人,真是奇怪…你看那個房子,那個是郝伯村以前住的,二月政爭的時候,郝伯村、李煥、林洋港一起斗李登輝,最後還是李登輝贏了。…李登輝這個人很會權術,騙國民黨…連上帝都騙。」

聽阮教授的言語,我心有疑問,便問到:「您是外省人?」

阮老師資料圖

「我是第十三代福建移民,陳水扁都才是第八代。哈哈。」

明居正是台大前政治系主任,外省人第二代,國民黨黨員,政治光譜上是深藍。他來給陸生開過一堂講座,主題無非就是「三民主義統一中國」云云。

台灣內部左、右之爭

阮金祥,明居正兩位教授的課我沒有上過,但卻提出這兩位教授來,是因為我想給大家展現內部有爭執的台灣思想生態。

左右之爭一直是中國近代化以來,在政治上避不開的話題。今天的台灣問題,似乎就是那個年代道路之爭的產物。(兩種不同方式的工業化道路的衝突而造成的兩岸隔海而望)。

大概是八十年代的時候,中國大陸和西方的差距達到了一個峰值,這個差距隨著改革開放,全面展現在大陸人面前,大批中國大陸政學精英淪陷。八十年代末,李登輝把兩岸之間「哪個制度更好」的矛盾變成了「統du」的矛盾。要知道,當時廖承志給蔣經國寫信,代表大陸表達可以談判的意願,希望「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末了還表示:「...人到高年,愈加懷舊,如弟方便,余當束裝就道,前往台北探望...遙望南天,不禁神馳,書不盡言,諸希珍重,佇候複音。」結果蔣經國借在美國的宋美齡手,要廖承志「幡然來歸三民主義」。真可謂是「曩者辱賜書」。

今天隨著大陸的發展,左右之爭已不再那麼強烈,年輕人趕時髦的時候,可能跟著別人唱唱反調,等到閱歷增長,性格便也慢慢溫和下來。

可是台灣不一樣,台海局勢真如當年廖承志所言: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台灣的制度雖有可取之處,可是民粹盛行,實在難稱範式。諸多台灣人陷入這樣的困境:一方面以自己的制度為傲而瞧不起大陸,一方面坐視大陸迅速發展而台灣停滯不前這種矛盾也衝擊著台灣青年。

馬英九時期兩岸關係空前緩和,在野的民進黨大為不滿,利用各種機會煽動社會運動。在修改課綱的時候有學生哭著對媒體說「我阿祖是自願的」,大談慰安婦「自願說」,最後迫於輿論壓力出來道歉,理由竟是「看著某某教授有這個說法,便信以為真」。以教授的說法作為論據而不加以考證,頗類似於很多學生崇拜某位學術明星,而不顧邏輯考究便妄下結論,其所要表達的,不是這個觀點自己有多認同,而是這個學術明星自己有多喜歡。這樣的人在台灣相當有市場,如今這位學生參加課綱審核會,美名其曰「自己的課綱自己審」,要知道,這位學生至今也才高三的年紀。令我大跌眼鏡。

我想起了阮教授說:「現在和當年不一樣多了,我八十年代在美國留學的時候,身邊的中國人都是台灣人,沒有幾個大陸人,有的話也很少。今天不一樣,當時的留學生和現在的留學生比起來,現在的留學生更加自信了。今天你們的課本講的,抗日戰爭主戰場是國民黨打的,那個時候卻只講共產黨,為什麼。現在大陸有一種制度自信,不再需要以前那一套宣傳方式了。」

台灣今天的社會,是中華文化的另一個展現方式。兩岸要談統一,固然還有很多路要走。歷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永嘉之亂後,南北分立這麼久,最後還是走到了一起。對於結局,我從不悲觀,因為我知道中華文化有一種特別的向心力。

明居正先生在演講時提到一個例子,我願意和大家分享。

「我和一個偏du的同僚去北京公幹,飛機上我們吵得很厲害。他變成了深綠,我變成了深藍。到了北京後,互相不搭理。之後去長城遊覽,走到最高峰的時候,我看著綿延的長城,鼻子一酸,驚嘆我們民族的偉大。回頭看到那個深綠的同事,早已淚如雨下。」

部分圖片源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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