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美國的維吾爾族學生:慶幸既屬於中國人群體,也屬於維吾爾族群體
Asian is becoming the new white,這曾是Washington Post一篇文章的標題。誠然,走在某些美國大學的校園裡,看到的亞裔學生幾乎可以和白人學生一樣多。對於這一代的中國留學生而言,因為人數眾多,在學習生活中幾乎感受不到作為「Minority」的處處受制。
然而,中國是有著56個民族的多民族國家,無數少數民族的年輕人隨著留美大潮一起來到美國求學。他們懷穿著與漢族學生相似的夢想,卻感受著不同的文化衝擊 ——這種衝擊不單存在於國與國之間,更存在於民族之間。記者作為一個生長在中國北部臨海城市的漢族人。老實講,就算在出國之後,對於各個少數民族文化和習俗的了解幾乎少到無知。寫下這篇文章也並沒有存著「將少數民族留學生講透」的野心,只希望能借我的筆講講兩位維吾爾族留學生的故事,拋磚引玉,希望能夠帶動更多有相似經歷的留學生們分享自己的經歷。
飲食,是帕合麗婭·艾西拉甫在哈佛最不適應的地方之一。在北大讀環境科學系本科的時候,帕合麗婭曾經無數次跟新疆的家裡人抱怨北京的清真菜不正宗、不好吃,直到來了波士頓,方覺得當年的日子真是幸福。北大校園裡面就有清真食堂,北京也有無數的清真館子,如今她所在的哈佛公共衛生學院離Cambridge的主校區較遠,食堂不專門開設清真食品的區域,周圍的清真餐廳也都又遠又貴,現在她都每天自己帶飯來學校。
在開學初Orientation的那段時間裡,因為日程安排得太滿,帕合麗婭根本沒有時間做飯,也不能吃學校提供的午餐,只能在餓的不行的時候啃啃蘋果。她自小跟同為維吾爾族的族人一起生活,上維語學校,信奉伊斯蘭教,在生活習慣上也嚴格遵守教義:三餐必須吃清真食品,也不能在供應非清真食品的餐廳吃飯。嚴格意義上的清真食品不但不能是豬肉,更是在牲畜宰殺與烹調上都大有講究。也正是因為這樣,之前有一個很好的同學過生日,請了帕合麗婭在內的很多朋友一起去吃飯,她卻沒能去成。「是挺遺憾的,不過這麼多人都在,也不好意思讓大家遷就我。」她無奈地聳了聳肩。同為維吾爾族,在弗吉尼亞讀書的迪麗富拉尼·艾爾對「吃」這方面看得很開。她說,出國在外,就算去清真館子吃飯,也沒法知道店家上的菜是不是正宗的清真做法,既然這樣不如難得糊塗,得過且過了。在設立清真食堂方面,美國的大學做得比國內的院校差得很遠。
這和迪麗富拉尼的成長環境不無關係,她從小便讀的是漢語學校,無論鄰居也好,同窗也好,都來自各個民族。大家的習俗都不同,互相遷就,慢慢地就習慣了。
「中國有56個民族,在新疆能找到54個,」迪麗富尼亞說,「我小學的同桌就是漢族人,很多很好的朋友也是漢族人,除了長得不一樣,沒覺得有什麼太大區別。」和千千萬萬維吾爾族的留學生一樣,帕合麗婭和迪麗富拉尼,就像一棵樹上開出的兩朵花。同根同源,卻因為彼此經歷不同,對這個世界有著獨特的感悟。比如在國內念書時,語文老師曾在帕合麗婭的班上說,「中文是你們的母語,你連母語都學不好,還怎麼做人。」這句話對帕合麗婭觸動很深,因為她的母語恰恰不是中文,而是維吾爾語。後來在北大的歲月里,帕合麗婭常常跑到「維吾爾語角」里,教同學維語。在迪麗也曾聽過語文老師類似的評論,但這對她沒有太大的觸動。「班上這麼多少數民族,大家都知道老師不是故意針對誰,都沒往心裡去。」
帕合麗婭見到帕合麗婭的時候,距離日報記者第一次聯繫她已經過去了半個月。這半個月里她為了準備考試忙得焦頭爛額,考完之後忙不迭地去學校體育館的理療部門做了按摩,和記者聊天的時候已經神采奕奕起來了。
開始的時候,帕合麗婭內斂含蓄。她的母語不是漢語,說到興起的時候會突然停下來,皺著眉琢磨該用什麼詞。待她想出來的時候,眉頭會很放鬆地一揚,加上她長著一雙維吾爾族姑娘特有的彎月般的大眼睛,不說話的時候就帶著笑意,此時更是有一副整個人都要開心地飛起來的架勢。這樣的帕合麗婭,很難讓人把她和那個新疆高考理科狀元聯繫起來。在維吾爾族群體里,她算得上是一個不折不扣名人。在帕合麗婭上高中的時候,由於高考制度改革,原本的「民考民」變成了「民考漢」。換言之,母語是維吾爾語的帕合麗婭及她的同學們在高考的時候不再會答維語考卷,而且會同其他人一起考漢語的全國卷。「這就相當於拿第二語言去高考」 帕合麗婭說,「雖然少數民族高考有加分,但和語言劣勢相比,這個加分根本不算什麼。」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帕合麗婭在高考的時候以維吾爾族的身份考得了新疆省的理科狀元,其中數學拿到了滿分。少數民族,又是一個女生,居然能在「民考漢」的高考中奪魁,這在維吾爾族群體中造成了不小地轟動,讓許多放棄高考的家庭也重新找到了希望和目標。
帕合麗婭與名氣一起來的,還有壓力。從新疆到北京再到波士頓,帕合麗婭走的是一條人人羨慕的路。但對她而言,這只是「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而已。尤其是在考上哈佛後,許多同學會來向她尋求各種各樣的建議,比如如何學英語、如何背單詞、高中生如何可以不受手機的影響等等。問的人一多,帕合麗婭乾脆建了一個微信公眾號,時不時地將這些問題整合在一起,統一回答。
「每天到家很晚,我都會打開公眾號回答新的問題,」帕合麗婭說。「看到這麼多人一直在關注支持著我,真的很感動。」出國不到半年,學業是帕合麗婭留學生活的一大部分。宿舍、教室、食堂,三點一線的生活看似枯燥,卻是能夠讓她了解美國文化的渠道之一。「因為學業實在太緊,我去過的home party也就一兩個吧,」她說,「比較好的我能夠融入他們的一點是study group,每周一起學習。第一次review的時候,我們這邊的桌子上坐著來自七個國家的七個女生,大家一起複習,然後旁邊桌子上坐在大概十多個人漢族的學生,然後他們在那邊用漢語對答案,我們在這邊用英語對答案,我的室友就跟我開玩笑說,『你們中國人不是數學很棒嗎?你快去他們那邊看一下答案,然後拿過來我們對。』」在上一個統計課考試中,帕合麗婭拿了99分。至於為什麼複習的時候沒有坐在漢族同學的那張桌子上,她沒有說。在她看來,少數民族留學生可以讓她認識到很多漢族的同學和朋友,同時也在波士頓找到了維吾爾族留學生的群體。「大家都很熱情,知道你是維吾爾族之後,會把你介紹給很多人,」帕合麗婭說。據帕合麗婭估計,大波士頓地區至少有上百個維吾爾族留學生。這個數字,雖然跟馬塞諸塞州五萬五千中國留學生比很小,對帕合麗婭來說,是一個很緊密的大家庭。
「我很慶幸既有中國人這個群體,也有中國留學生內維吾爾族人這個群體,現在也有一些美國朋友,不過不太多,」帕合麗婭笑說,「working on it.」
迪麗巧的是,在迪麗富拉尼這裡,從第一次聯繫到聊天採訪,也恰好隔了半個月。平日里,迪麗白天上課,晚上兼職打工,也忙得不可開交。
這個爽朗愛笑的維吾爾族姑娘有一個演員夢。在國內的時候,迪麗富拉尼就曾經拿過模特大賽的亞軍,現在她在社區學院里讀時尚營銷與管理,之後計划去洛杉磯讀書和發展演藝事業。乍一看迪麗富拉尼,一不小心就會把她認成外國人——個高腿長,高鼻樑,深眼窩,卷頭髮,極具異域風情的外表給她帶來了很多機會。之前去《留學馬里蘭》劇組試鏡的時候,導演就給她安排了一個特別的角色,演女主角的土耳其室友。迪麗除了長相不同之外,迪麗不覺得自己跟其他民族的人有太大區別,出國之後,她和其他留學生經歷著相似的喜怒哀樂。在一節英語課里,除了她以外,有一個來自福州的男孩和一個北京姑娘。她和這個北京的姑娘是很好的朋友,平時在課業上相互幫助,而且這個北京姑娘的男朋友恰好是新疆人。一群來自中國各地的人於北美相遇,在相處的時候絲毫不覺得有文化上的隔閡。
「如果硬要說不一樣,可能就是在國內過年的時候了。有人說漢族人過年的時候愛放鞭炮,鬧我們[其他民族的人]。我們過年的時候呢,宰羊,鬧他們,」迪麗咯咯笑著說。
真正讓迪麗意識到區別的,是一次在國內的經歷。有一年她和姐姐一起去北京,前台小哥看了一眼她們65開頭的身份證,然後給經理打了個電話。「我們當時兩個女生定了一間房,他說經理非要讓我們開兩間房,怎麼跟他說都沒用,真的是想不通。」迪麗回憶道。
迪麗
在迪麗看來,無論哪個民族或哪個宗教,都有好人也有壞人,但大家的相處是建立在互相了解上的。她不明白為什麼酒店因為她是新疆人便搬出另一套規矩,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問她原來是不是天天騎馬去上學,不明白為什麼從未去過新疆的北京的哥會理所當然地向她炫耀高樓大廈和車水馬龍。
「我跟他說,新疆也是有高樓的,也是很繁華的,然後他就沒再跟我說話了,」迪麗說。在中國人、新疆人、維吾爾人、穆斯林及留學生這些「定義」里,哪一個或者哪一些最適合描述迪麗和帕合麗婭這樣的少數民族留學生呢?日報記者沒能想出答案。在ISIS襲擊巴黎後,Pray for Paris刷遍了社交媒體,放眼望去都是一排排藍白紅的濾鏡。迪麗·富拉尼朋友圈裡分享了一篇文章,題目叫做《你會像害怕新疆人一樣害怕巴黎人了么?》
文中作者感嘆,「大家可以區別開恐怖分子和『巴黎人』,卻不能區別開恐怖分子和『新疆人』。」
「值得深思」,迪麗評論道。專欄最近熱門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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