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體》：給時光以生命，給歲月以文明

文/琉璃燈

提筆寫三體系列的讀後感，是惶恐的事。在科幻小說之外，劉慈欣總能帶給讀者深刻的思考，與悲傷。似乎記憶里，他的作品，就沒樂觀過。

幾乎錯過《三體》，很多年前看到《科幻世界》上的連載，年紀太輕，看到文革這麼沉重的背景便繞道而行了。直到獲悉《三體》系列獲得科幻界的諾貝爾文學獎——雨果獎，才捧起來讀完。一個周末，未思茶飯，一氣呵成。

1）人性禁不住考驗

葉文潔，清華大學物理學教授的女兒，如果沒有文革，她大概會成長為一個優秀的天體物理學家，與丈夫和女兒平靜地度過一生。文革中，她目睹父親被皮帶抽打慘死於批鬥台上，從此她把對人類的失望、憎恨與愛深深地藏在了她內心的深處。直到有一天，作為天體物理學家的她發現了地外「三體文明」的存在。她內心的訴求被喚醒，她像發現神跡一樣崇拜那個遠在4光年外的，比人類文明程度高了很多的「三體文明」，她堅信「三體文明」可以解決「人類自己解決不了的人類問題」。

她向「三體文明」發送了地球的準確位置以便「三體文明」佔領地球。「三體文明」存在於一個環境惡劣的擁有三顆恆星的星系，文明隨時可能因其中兩顆恆星的疊加而被毀，地球的「恆紀元」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仙境。

為了保守這個秘密，她不惜殺害救她出監獄的恩人和彼時她的夫君。多年以後，她身為物理學家的女兒也因為發現地球物理學的發展早已被「三體文明」鎖死(以防400年後人類的科學技術水平趕超「三體文明」導致佔領地球的計劃失敗)，人類將再也無法窺見基礎科學的真相，抑鬱自殺而亡。

葉文潔並不是孤單的，她成立了地球「三體組織」，通過「三體」遊戲，佈道似的在全世界範圍內招攬到了高層次的人才，很多甚至是貴族。

書中對參與了地球「三體組織」的其他成員希望人類被毀滅的原因並未詳述，但我想他們或者因見到過太多人性的陰暗面而失望透頂，或者大徹大悟地發現人類如此低級醜陋而滅亡是遲早的事情，抗爭沒有任何意義。

我無法體會葉文潔的心情，要有多大的恨意與失望，才願意犧牲丈夫，犧牲女兒，犧牲自己，以如此殘酷決絕的方式，「成全」另一個文明？

葉父慘死的那一天，葉文潔就不是那個葉文潔了。

葉文潔是壞人么？

葉文潔偶然向後來的「面壁者」羅輯透露了一些宇宙公理的信息。

「三體」文明值得成為信仰么？只因為高級就應該被盲目信仰么？人心如此容易被征服么？

「三體」文明來地球的目的是生存，是殺戮。

2）置螻蟻於死地而螻蟻並不會後生

源於原始的求生欲，人類開始利用接下來的400年時間自救。憑著人類相對於三體人唯一的優勢-思維內容不透明，思考內容無法被三體派來地球的「智子」觀察到，人類開展了「面壁」計劃。

「面壁者」有權利調用全球的大量資源，但他所思考的拯救人類的真實計劃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是對最親近的人也不能透露哪怕一二。他的語言與行動必須具有欺騙性和迷惑性，以騙過「三體文明」派來的「智子」和同為人類的「破壁人」。

人類文明的命運，系在這幾個人手中。「面壁者」將一個人面對整個人類的生死存亡，面對茫茫太空即使聲嘶力竭也得不到半點迴音，像螞蟻一樣戚戚焉自己的命運。

唯一成功沒有被破壁的面壁人，是一個叫羅輯的想要開創「宇宙社會學」的，曾經愛上自己小說里人物的社會學博士。

他發現了宇宙社會學的公理——黑暗森林法則。對任何文明而言，生存是最重要的，而宇宙的能源有限，在無法判斷另一個文明是善意文明還是惡意文明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毀滅這個文明。這就像獵手在黑暗的森林裡打獵，即使是一隻溫和的小白兔突然跑出來，你作為獵手在看不清是何種動物的情況下，會毫不猶豫地舉槍打死這隻小白兔。

「三體文明」早已深諳這條公理。

3）螻蟻的可悲在於自大

在三體的水滴型先遣探測器到來之前，人類文明曾一度繁榮，2000艘1/4光速星艦，電磁動能炮，高能粒子束等武器，讓人類有足夠的自信認為這個小小的構造簡單的探測器是飛來求和的，「三體文明」再也不敢造次，要和人類和平共存。人類甚至開始用自己的慈悲心幻想著要怎麼幫助「三體文明」延續他們的文明，怎樣可以共享地球。

水滴如期到來，僅僅用了20分鐘，就以最原始的攻擊方式——撞擊，摧毀了大部分星艦，僅有兩艘之前聽從丁儀（第一個觸摸水滴的物理學家，後因水滴撞毀捕獲倉而殞命）的建議處於1/4光速預備式的星艦逃脫，逃亡到茫茫太空。地球失去了盔甲，人類成了一群待宰羔羊。

在水滴即將掃蕩地球的時候，在葉文潔墓前，羅輯與三體文明進行了最後的博弈對決。他成功地建立了太陽核彈鏈，一旦被觸發，三體文明母星的位置就會暴露，三體文明就會遭到更高級文明的摧毀。地球也難逃一劫，兩個星球距離很近，且早先葉文潔曾向三體透露過地球的準確位置。三體人停止了進攻，羅輯從此控制核彈開關，威懾紀元開始。

太陽核彈鏈成了懸在三體和地球文明上方的達摩克里斯之劍，羅輯成了執劍人。人類文明與三體文明進入62年的博弈狀態。

如果有一天，螞蟻開始威脅到人類的生存，你是否會尊重它們生的權利，它們燦爛輝煌的蟻族文明？

4）聖母並不懂愛

程心被視為聖母，因為一張抱著孩子的照片，因為她一直堅持的兩個文明共同成長的美好理想。她與人為善，對每個人都禮貌友好，也因此收穫了雲天明，她的一個靦腆的大學同學一生的暗戀，愛戀。

雲天明因癌症命懸一線，程心找到他，希望雲天明可以允許程心所在的項目組把他的未死亡的大腦送上太空給三體人。雲天明害怕那宇宙的寒冷，三體人的冷酷，但還是耐不住心愛姑娘的請求，同意了。在雲天明的大腦被送上太空以後，程心才心有戚戚焉地意識到大腦是沒有死亡的，萬一三體人刺激大腦神經雲天明會很痛怎麼辦，三體人折磨他怎麼辦。

因為光輝的聖母形象，程心被選為接任羅輯的第二任執劍人。然後由於她那顆充滿愛的心，在地球已經收到三體進攻警報的情況下依舊不肯放下達摩克里斯之劍，險些導致了人類的滅亡。

千鈞一髮之際，遠在太空深處的幾艘之前逃逸的星艦，發送了三體母星的位置。三體停止對地球的攻擊，向外太空逃去，三體母星被毀。

神級文明的下一個目標便是地球。根據云天明的可以避免地球被高級文明催毀的情報，地球開始建造光速飛船。因為要拯救一個小分隊人員的性命，程心叫停了維德領銜的光速飛船研發工作。

神級文明發來了二相簿，把整個太陽系二維化，像梵高的《星夜》。只有程心和她的助手得以脫逃，乘坐維德在光速飛船研發計劃被叫停之後秘密研發成功的唯一一艘光速飛船。如果光速飛船研發計劃未被叫停，更多的人類是可以有機會乘坐光速飛船逃離被二維化的太陽系的。

宇宙想要回歸田園時代，需要重啟。程心藏了雲天明為她建造的宇宙里的5公斤物質作為紀念，認為宇宙質量大，少5公斤不要緊。宇宙物質不再守恆，無法再次爆炸回到田園時代。死神永生。

如果說美國人推崇個人英雄主義，那麼劉慈欣或許是推崇個人白痴主義的。

人與人之間的小愛，程聖母不懂，己所不欲，強施於人。

事關存亡興衰的大愛，程聖母不懂，以暫時的保全小部分生命的「仁慈」，和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導致了整個太陽系，甚至整個宇宙的滅亡。她認為這是愛，這軟弱與私慾是愛。

愛，到底什麼是愛?有時候，或許只有向維德與羅輯這樣堅強果敢，為大義舍小義，甚至不擇手段的人，才懂得什麼是愛。

被曲解的愛，只能帶來毀滅。

5）後記

《三體》系列對人性的探究，哲學性的思考，又何止這零星半點。比如宇宙深處星艦的博弈，誰先殺掉另一艘星艦里倖存的同伴以獲取資源，為了人類文明更長久地存留；比如三體來臨時地球人逃離地球時搶奪飛船的慘烈；比如「大低谷」時期的人吃人，等等。

「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我當然相信彼時的地球可能依然有泰坦尼克沉沒時那樣的紳士們的存在，那些信仰上帝會救贖他們的紳士們。

或者，在那彼時的地球，人們已經清楚地看到上帝不存在，上帝是要殺掉你的人，你的信仰會不會崩塌，求生的本能會不會戰勝一切所謂信仰？

有兩個場景始終在我腦海里浮現，一個是強相互作用力造的水滴，以最原始的撞擊攻擊方式把人類燦爛的科學技術撞擊成星河深處的煙花；另一個是，太陽系二維化時人類眼中的驚懼，梵高的《星夜》，和靜止的，沒有生命的，曾經燦爛卻變成油畫的人類文明。

不論《三體》描述的是否是真相，還是真相的一部分，都不重要了。

我很願意，帶著最大的虔誠，認認真真走完螻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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