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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分(三)

7.

回來的路上,我和宋凡特意關注了一下樓下的報刊亭…但是這裡已經歇業一個多月了。

問詢了公寓的其他人,也幾乎沒有任何見過報刊亭的老闆。而且記憶中本來是開放的巷子,實際上是兩側都是常年關閉的。

如此一來,這段記憶從邏輯上就更加不應當發生。所以答案的全部希望都在唐覺所贈予的,這個小小的U盤上。

我並不覺得這個大學生完全可信,只是別無選擇。

在把陶瓷質感的黑色U盤插入我的電腦的瞬間,一陣陣淡藍色的光闌像是水紋一樣沿著它冰冷的外殼擴散開來。

那些水紋很快的收束起來,有如一根發亮的細線將整個U盤攔腰勒緊。

電腦的整個屏幕霎時間黯淡了下去,隨後亮起了一排寫著英文字母的Logo和一個進度條。

「Hello Alpha」

我屏住呼吸晃動著滑鼠,一邊問著:「宋凡,你見過這個Logo么?」

回過神來才看見宋凡正貼在門邊劇烈地呼吸著,我問:「你幹嘛呢?」

宋凡把自己偏到一側的帽子擺正說:「我看它一直亮,還以為這鬼東西要炸掉…」

我說:「可能么?這是U盤又不是C4,還能亮一亮就炸了?」

宋凡小心翼翼地蹭著腳步來到桌邊,用食指輕輕碰了一下U盤然後像是觸電一般縮了回去。

我一把攥住U盤說:「這有啥可怕的?你整天又是攀岩跳水又是滑雪蹦極的,按理說應該膽子比我大得多才是啊?」

啪!

U盤上的細環突然迸濺出一串電弧,一陣白煙和焦糊味同時開始彌散。整個U盤被高溫硬生生熔斷,殘缺的邊緣處正在緩緩滴落粘稠的墨汁狀的乳液。

宋凡一步跳到了我的床上,他指著U盤吼著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這玩意真炸了吧!」

我嚇得癱坐在地上,而電腦的進度條已經讀取完成。

「您好,這裡是Alpha。」

音箱突然爆發出來雜糅的電子音,屏幕上正在如雨一般飛快地滾動過白色的代碼。

我向後蹭了兩步指著顯示器問:「這特么是什麼玩意!」

電子音正在繼續冷靜且有條不紊的陳述著:「Alpha是唐覺先生所設計的第二人格。」

我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問:「你能回答我的問題?」

電子音回答:「Alpha具備超越普通人腦水準的自然語言識別能力。」

宋凡又一次站到相當遠的地方問:「你是一個AI?」

電子音回答:「人格是記憶和思維方式的總和。我擁有唐覺先生全部的記憶,同時利用唐覺先生所設計的邏輯代碼作為我的思維方式。嚴格來說,我是唐覺先生在計算機之中的實例。」

實例?我已經簡單搞清楚了這個U盤之中所存儲的東西了:這是那個大學生在程序之中的「影子」。

他不願意親自來的幫我,卻把自己的投影從一塊小小的U盤傳遞到我的面前。

我很難評價這種行為,我猜也只有最極端最傑出又最為癲狂的所謂程序員才能幹出來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寫成代碼。

我從地上起身問:「你好,Alpha。你能幫我做什麼?關於我,或者說關於我的記憶?」

屏幕的代碼突然霎時間清空,在畫面中央浮現出「吳桐」兩個漢字。

Alpha回答:「檢索。我在雲端鏈接著一個極為龐大的運算矩陣,依託這個矩陣的計算力,我可以通過你那十五秒鐘的記憶檢索到所有相關的個體。這樣你就能獲知7/24 22:00所發生的事情的所有當事人和目擊者。」

我問:「你難道可以檢索未來發生的事么?」

Alpha回答:「推演。我是通過大量的計算和推演來選擇最有可能參與到這件事的個體。『未來是可以用正確的方式進行演算的』,這是唐覺先生的話。」

我點了點頭,很快地屏幕上滾動出數名男女的詳細信息,聯繫方式和家庭住址。我的印表機已經自動開始工作,一張張A4紙正在被噴洒上油墨。

宋凡正在謹慎地處理著U盤燒化的殘骸,而我則仔細地閱讀著每一份資料。不得不說,這裡面的身份信息實在是太詳盡了,如果僅僅是普通的姓名年齡之類倒還好說…可這上面印的甚至包括偏好的早餐,乘坐公交的線路,銀行卡的餘額,詳細到讓人毛骨悚然。

就像是有一雙眼睛正在全天候無時無刻的注視著他們,如影隨形。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整整一厚摞的身份信息就已經被輸出完畢。我摸著發燙的紙張費解地問:「這裡面涉及到相當多的個人隱私…你到底是怎麼拿到的?」

Alpha回答:「隱私是人類個體對信息不能完整接納吸收所產生的片面性認知,是一種在低智能階段常見的併發症。在我的記憶中有一種牙科疾病和它相當近似,也即『蛀牙』。」

這個所謂的人造人格Alpha把人類的私密記憶稱作蛀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8.

我問:「Alpha,你是怎麼看待『記憶』的?」

Alpha回答:「記憶是一種數據。」

宋凡終於乾淨了我的地板,他打岔道:「好了…繼續這種探討也沒什麼意義。」

我長長地嘆氣說:「成。然後呢?然後Alpha要做什麼?」

Alpha回答:「然後我會徹底摧毀您的存儲工具,即俗稱的『硬碟』。因為唐覺先生為Alpha設計了最高級的保密程序,所有途經的外部存儲設備,包括U盤,硬碟以及SD卡均會被徹底銷毀。有關的…」

「等一下!」我打斷了Alpha的發言問道:「你說什麼?你來幫找了個人,然後就要燒掉我的硬碟?這…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啊!」

Alpha平淡地說:「有關的法律條文已經出示在屏幕上。Alpha屬於最高機密源代碼,受到相關保密條例約束,有關的存儲設備將會被依法銷毀。」

什麼?什麼時候有這種詭異的法律條款了?我怎麼沒聽說過?而且要是把這台電腦燒了一會用什麼查東西?

我說:「等一下等一下Alpha,這塊硬碟很貴的,裡面的東西也很貴的…」

Alpha說:「吳先生。我已經代您檢索了整塊硬碟,其中包括低級的應用程序,以及冗餘且大量的記憶文件。這些數據已經為您保存到雲端,您的手機將會收到一條含有下載地址的短訊。」

果然,我的手機開始嗡嗡地震響,我收到了兩條簡訊,除了那個下載地址之外,另一條是顯示銀行已經到賬一筆不小的資金。

Alpha說:「這一銷毀過程可能因為某些物理因素對您的其他計算機設備造成不可逆傷害,請您遠離這些設備以免受傷。該過程所造成的一切可能範圍內的經濟損失,已經以5倍轉賬到您名下的銀行卡中。」

屏幕上明亮的logo幾乎是同時黯淡下去,倒計時正在屏幕上亮起。

10…9…8…

宋凡立刻扯著我和那些資料跑出了我的卧室,隨後一陣刺耳的爆響從房間中傳來,陣陣白煙從房門噴薄出來,一股刺鼻的焦糊氣味喚醒了公寓的煙霧報警器,噴淋頭很快把我和宋凡打透。

我一把摸過臉上的冷水,看著我已經徹底報廢掉的電腦說:「我現在很難評價這個什麼Alpha和他的主人到底誰更惹人厭。」

宋凡昂起頭沉聲說:「嗯,差不多。」

我們一起翻閱這一大份資料直到深夜,排除了一些關係甚微的人。Alpha將計算得出的每一個人的「參與概率」標註在右上角,這個百分比將意味著他在三天後目擊到我身上所發生的事的可能。

我打著哈欠翻開下一頁,眼皮已經沉重如鉛。大部分資料的概率都不到百分之十,所以繼續這樣找下去,很難能有關注重點。而宋凡顯然從基因里就比我更加擅長熬夜,在他絲毫沒有褪去熱情的目光里我卻再難維持清醒,當我正準備倒在沙發上時,宋凡突然搖醒了我。

「吳桐…你來看看這兩個人。」

資料上的第一個人概率高達99.7%,從照片中我一眼就認出這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報刊亭老闆的。他名叫「魏滿」,今年四十三歲。

另一個人就有點特殊了,他的概率同樣達到了99.5%高值,他的名字是宋凡。

我打了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許多,側過頭問道:「你會和我一起出現在三天後晚上的巷子里?」

9.

宋凡搖搖頭說:「我沒有這種打算,至少現在沒有。」

宋凡說:「而且從最開始就有一個疑問,既然這是從未來所傳遞過來的記憶,那麼如果你現在就乘飛機遠離這個城市,三天後還會發生這件事么?」

很顯然宋凡找到了一個問題的關鍵點:如果決策和選擇會影響未來的走向,那麼這段記憶最終就會變得毫無意義。甚至由Alpha所計算得出的每一份概率的價值,其實都是零。

宋凡接著說道:「現在除了能夠獲知這段記憶的主人是你之外,也無從證明記憶的錄製時間的確就是未來…」

的確…這樣十五秒記憶的真實性和錄製方式需要更加嚴密的調查,而且唐覺和Alpha的存在也更加的可疑…

我思忖了片刻說:「這樣,宋凡你帶著U盤的殘骸回到公司,幫我徹底把唐覺和電影師傅這兩個人弄清楚。另外把我把這十五秒的記憶直接上傳給憶分母公司,這樣可以繞過唐覺的加密。你讓你們的技術人員幫我進一步分析一下。我帶著按照資料的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到報刊亭老闆。」

宋凡急匆匆地的邁出我的家門之後,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宋凡的信息簡介上。

他的照片和我現實中所認識的他一樣,都是比較高挑且纖瘦的類型。在簡介上顯示了他有一定程度的心臟病,我猜或許這也是他剛剛被U盤嚇成那樣的原因。

但是…如果這是真的,那他在憶分中所上傳的那些大量的極限運動,究竟是如何完成的?

讓一個心臟病患者去完成攀岩,還上傳自身所經歷的記憶。且不說這件事是否有可行性,即便是按照憶分的規則,也很少接受類似病患的記憶。

實際上用戶所能讀取的記憶受嚴格的類型限制,超越範圍內的類型設計很容易對人格造成損傷,而且還會產生額外的倫理問題。

比如癌症晚期的患者的記憶就受到高度的限制,這是為了避免讀者在使用記憶的途中被突如其來的痛苦所造成過大的心理創傷。

再比如從女性視角上傳的性愛記憶,不單單未成年無法閱讀,男性通常也是不允許。早期的有很多男性的憶分用戶在體驗了女性的性行為記憶之後,產生了嚴重的性別認知障礙。

快感和痛苦長期以來都是政策的敏感帶,如果是心臟病患者,記憶應該被限制閱讀才對,又怎麼會有今天千萬量級的推廣量?

這些問題我只好壓在心底暫時不去問宋凡,把當下的關注的重點轉移到這個名叫「魏滿」的中年男人身上。

嘗試了幾次之後,發現此人所有記錄在案的聯絡方式都是無法行得通的。資料當中所記錄的住址也根本不在這座城市,甚至連省份也不同。剩下的信息大多都是一些純隱私向的,無關痛癢的細節。

不過有價值的信息還是存在的:這個「魏滿」大叔竟然也是憶分的忠實用戶,資料上清楚的記載了他在憶分上使用的ID。

他的ID是,電影師傅。

我愕然地反覆閱讀這份資料以確認我沒有看錯,這一切都顯得沒來由和太過突然。

電影師傅就是我記憶中那個報刊亭老闆,那個理應被子彈擊穿的男人竟然會出現在我三天後的記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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