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藍宇們:「金錢男孩」 的困境與迷失

如果你看過劉燁和胡軍主演的 《藍宇》,那你應該明白所謂的 「金錢男孩」(Money Boy) 是哪個群體。用術語來說,「金錢男孩」 是指 「男男商業性行為」 的從業者,即向男同性戀提供性服務以賺取金錢的男性。這些人本身可能是同性戀 (男同),也可能是異性戀 (直男),但他們的服務對象是男人。

作者:政見觀察員 譚宏澤

「金錢男孩」 這一職業,中國古已有之。但自新中國成立之後,其規模一直較小,也未曾進入公眾視野。然而 90 年代以來,特別是到了新世紀,這一群體迅速壯大,也逐漸進入了公眾、傳媒與政府的視線。2004 年,南京的李某因開設男性妓院被判刑,標誌著政府對於這一群體開始管治。

對於這一群體,我們究竟應該如何理解?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又面臨著怎樣的境遇?他們的希望、夢想與出路又在何方?來自香港大學社會學系的研究者對北京、上海與深圳三個城市的 「金錢男孩」 們進行了長達十年的研究 (2004-2014),對這些疑問提供了可能的答案。

城市:金錢男孩的棲息地

中國的城市化進程以及市場經濟改革為 「金錢男孩」 群體的發展與壯大提供了最為重要的空間。這種空間不僅僅是地理上的,更是制度與文化上的。

首先,中國的改革開放為大量農村青年向城市遷移提供了機會,也給了他們割裂傳統身份與人際束縛的機會,這無疑令金錢男孩群體的人口基數增加了。其次,隨著社會風氣開放,政府於 1997 年從刑法中刪除了男同性行為 (原本屬於刑法第 160 條 「流氓行為」 的一種),並於 2001 年將同性戀從精神類疾病的名單中刪除。第三,政府在市場經濟改革中整體性從社會領域的退出,尤其是單位制的瓦解,也為城市內部灰色地帶的活躍提供了空間。

在這種背景下,自 90 年代起,就有不少金錢男孩們出現在城市中的街道邊、公園裡及一些男同聚集地以招攬顧客。而到了 21 世紀,男同妓院、按摩店出現在中國的大城市中,有組織、有僱傭關係的金錢男孩群體開始成為這一行業的主流。

但對於金錢男孩們而言,約束與壓力也在日益增加。首先,儘管大量的農村青年可以進入城市,但以戶口為核心的整體配套制度並沒有相應改變,他們在生活上面臨巨大壓力。其次,隨著金錢男孩群體的擴大,政府也加大了對於這一群體的關注與打擊。第三,隨著中國同性戀群體漸漸走出邊緣化,金錢男孩們與整個男同性戀群體之間的關係日趨複雜。

農村人、性工作者、男同性戀

城市是金錢男孩們主要 (甚至是唯一) 的生存場所,而中國城市中的金錢男孩們,主要來自農村 (或二代移民)。

與其他的農村移民一樣,金錢男孩們的主要目標就是賺錢。多數從業者們來到城市後,先從事低收入、長工時、臨時性的工廠或工地的工作,然後通過朋友或者網友介紹,到按摩店或 KTV 等從事 「正常」 的工作 (服務員、收銀員等),最後在這類場所中在轉變為金錢男孩。

不過,除了經濟收入之外,不少受訪者在解釋自己的收穫時,還會強調這份工作給自己帶來的性的愉悅、自由的感覺、自我發展和向上流動的機會等。這一點,與傳統上對女性性工作者的研究發現是很不同的。

而作為 「來自農村的男同性戀性工作者」,當然也要面對許多風險,包括來自家人、客戶、暴徒、同行,以及政府的打擊。這些風險可以歸納為 「三座大山」:

第一,是 「來自農村」 的身份,即城市對於 「農村人」 的歧視以及農村移民與戶口制度之間的衝突。這一點其實是所有城市外來務工人員都會面對的問題,也是多數金錢男孩最先面對也一直面對的問題。然而,由於金錢男孩們身份的特殊性,他們不可能像其他群體那樣尋求政府、媒體以及公眾的支持。那麼,他們如何面對這一困境呢?

基本上有三條路。上策是買個城市戶口,當然,這隻有非常 「成功」 的才能支付得起;中策是 「看上去像個城裡人」,不少金錢男孩看外國電影、學英語、學電腦、跳舞、攝影、打扮等等,就是要讓自己顯得像個城裡人;而下策,則是放棄任何希望與偽裝,遊走在不同城市之間,藉助在不同城市的 「客戶」 的幫助以生活下去。

第二,是 「性工作者」 的身份,這帶來了社會與法律的雙重壓力。最初,這一身份帶來的主要是社會壓力,近年來隨著政府注意到這一群體,法律壓力也越來越大。而種壓力會轉化為兩種風險:被警察抓住;或者,因為沒有警察保護,在工作中遭遇搶劫、毆打。

第三,是 「男同性戀」 的身份。儘管金錢男孩中並不都是男同,也有不少直男。但是,畢竟他們的顧客群是男同。所以,幾乎所有人都要把自己打扮得 「看起來是男同」。隨著同性戀群體漸漸獲得文化與社會意義上的 「合法身份」 時,其內部也開始了層級的分化。金錢男孩們,因為是 「農村來的」,同時又是 「賣淫的」,落到了最底層。甚至有不少男同認為,金錢男孩們的存在玷污了他們努力塑造的那種中產以上精英型的 「理想」 男同形象,對其深惡痛絕。

因此,絕大多數金錢男孩們與整個男同群體基本保持著若即若離的矛盾關係。他們很少參與男同群體的集體活動,除了 「熟客」 和信任的人,也絕對不會向其他人表明自己是金錢男孩。

出路,或是沒有出路?

行為違法又困難重重,絕大多數的金錢男孩並不打算長期從事這一工作。不少受訪者直接否認這是一種 「工作」,而是將之稱為一種 「營生」,一種僅僅用來活下去的手段。那麼未來呢?由於教育水平、經歷等方面的限制,他們可選擇的出路其實很窄,多數金錢男孩的夢想是以後可以當個 「小老闆」。

「小老闆」 分兩類,一種是在金錢男孩里當小老闆,即開色情場所,組織其他人從事這一行業。另一種,則是完全轉行做其他行業,比如開餐廳、服裝店等。前者雖然可能利潤更大而且可以利用之前的社會資本,但是,因為國家對於組織賣淫的打擊與處罰力度遠大於直接賣淫,風險也更大;而且還對能力和資本的要求也較高。所以,選擇這一出路的人很少。

那麼做正當生意呢?開始並不難。實際上,絕大多數的金錢男孩靠自己或者一些客戶的幫助,都能開起個店鋪或者買賣,也有許多人嘗試過。但 「小老闆」 不是那麼好當的,需要相應的能力、經驗、關係以及資本。多數金錢男孩往往是賠光了錢後,又重操舊業。此外,做買賣的 「無聊」,也讓不少人 「堅持不下去」。

總之,到最後,不少金錢男孩從事這一非法行業的時間遠遠超出了自己的預計。如何離開,能不能離開,成為不少金錢男孩無法回答的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 「抓了關、關了放、放了抓」 這個看似無解的循環,政府其實還有更多的幫助方式。對於金錢男孩這一群體,包括媒體、公眾在內的社會各方,在痛斥之外,也許都可以做點什麼。

參考文獻

Kong, T. S. K. (2016). Sex and work on the move?: Money boys in post-socialist China, Published online before print July 12, 2016. Sex and work on the move: Money boys in post-socialist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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