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

文/顓孫霖霖

「來這會上癮…」

高哥又重複了一次,呷了口啤酒,望著我們笑著說話時,我總會不自覺地盯著他缺了一顆的門牙。

高哥在這小院里儼然就是真正的主人,桌子上是下午剛包好的餃子,我們吃得時候已經有點嚼不動,可能是海拔的緣故,但肉很有嚼頭。還有一盤前幾天他和老婆從阿里帶回來的臘肉,另一盤是他從老家遼寧帶過來的熏雞,味道濃郁,還有一盆用芝麻醬涼拌的黃瓜絲,我們到的時候黃瓜絲已經剩的不多了。

高哥每天只吃一頓飯,就是晚飯,因為糖尿病的緣故,每天這頓飯他會慢一些喝十瓶啤酒左右。

有一次高哥喝醉被送到了醫院,據他說是因為那天他沒有喝夠十瓶反而低血糖了,當時搞得大家都很緊張。

新拿了一箱啤酒依然是高哥最喜歡的「拉薩啤酒」,高哥從來不會勸酒,大家能喝多少喝多少。

高哥,今年五十齣頭,剛從體制內出來也沒有多久,遼寧人。

在成都的某天,聽朋友一直說拉薩的百般風雲,就開著自己的「大眾高爾夫」上了川藏線,一路有驚無險,還捎帶了三個搭車的男學生到了布達拉宮前。 由於受到騎行朋友的影響,他今年再來的時候,從遼寧一路騎到了西寧。

高哥就是千千萬萬的進藏人之一,人們一直說「西藏一直在路上」,別管你騎車、坐汽車、坐火車、坐飛機、徒步甚至膜拜著走,得專註於這個過程。 對,「在路上」。

高哥剛到西藏的時候,喜歡每天換一家客棧,他每次只住床位房,也有過男女混住,誓要體驗體驗傳說中的「三千家客棧與客棧文化」,一周一月,認識的朋友換了一撥又一撥。

高哥屬於「藏漂」,偶爾出活干代駕,然後歇著看日出日落轉轉大小昭寺,像很多原著民一樣,被打擾著,又被陪伴著。進出藏的公路一直在修,可能三年,可能五年,一切隨著「要致富先修路」把拉薩這個地方推向風口浪尖,傳承的強勢與現代自我的強勢必然發生極為猛烈的衝突,應該不久。

順著高哥代駕的生計,我們包了高哥的車去了「納木措湖」,用落在他車上的一紙合同偽裝成「援建工人」逃過了二百四的門票,儘管景區會少許多「靜謐與神秘」,顯得我們怪不虔誠的,但似乎也不重要。再次包高哥的車,就是一種遠行,大概一千兩百公里,出藏乘火車再轉飛機,這是後話了。

啟程那天早上六點出發,八點出了城區,車子開始漏機油,於是這歸來的路就顯然註定不那麼好走。也說不上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後來經過無人區,經過唐古拉山口,經過昆崙山的可可西里,多次證明「大眾高爾夫」是無法完成這次壯舉的。

我們兩就是純遊客心理,從貢嘎機場下機的那一刻信誓旦旦覺得頂多呆一周,雖然我們也沒有那麼長的時間,每天焦灼的都是工作的事,心裡有所牽掛,綳得很緊。直接導致我們第一天產生了錯覺「我們已經逛完了拉薩,想買票回去」。

她到酒店有點缺氧,我去旁邊小店買包子,雖然裝飾物已特別的「油膩」,但等了五分鐘還是沒有等到包子出鍋,店裡坐著的兩位老人都穿著藏袍,笑眯眯看著我,他們面前都放著小壺甜茶,偶爾呷一口,不用說話。我們吃到包子喝了甜茶還是我回酒店把她帶出來才等到。

後來這種「慢悠悠」隨處可見,一壺甜茶或者酥油茶就能夠是一個下午最好的陪伴,靜靜坐著什麼都不用做;「轉經」轉很長時間或者繞布達拉宮轉圈或者在朝拜的路上…

「小昭寺」是我們去的第一個景點,第一次真實的接觸藏傳佛教,真的觸碰到了,參觀也一定要按照順時針轉經的方向,跌跌撞撞走錯了方向旁邊的人就會提醒「你該小心點…」。朝聖的老人很多,但還是覺得與自己無關。

沿著小昭寺北路往南就去了「大昭寺」,沿街的店鋪很矮,雲很多,看著天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大昭寺很舊很神聖,幾百座佛像被分門別類放在不同的神龕里,門框上的「油膩」有千年的莊重,每個門框上掛著兩條斑駁陸離的銀色鐵鏈,像是某種儀式。

我們跟著信徒像參觀以前參觀的景點一樣,都是走馬觀花,用不了心也不敢用心。

上了天井平台或者說二樓的「觀景台」(姑且稱為觀景台吧),紅漆鋪就,被周圍的金頂環繞,眺望,布達拉宮又盡收眼底,擺拍,除了擺拍還是擺拍。

出了寺門,去了有很多人的一條街,第二天才知道這是拉薩必去的「八廓街」,整條街在我們眼中儘是稀罕玩意,撿一些便宜的,特別重視這塊「面具」,怕帶回家裡放著慎得慌但還是帶了。然後帶著它到了布達拉宮廣場,據說門票很貴,我們一思量,覺得「故宮」對於遊客也就那樣了,就只是遠遠的看了看。

當天晚上聽朋友奚落,我們錯過了倉央嘉措與情人約會的餐廳「瑪吉阿米」,是八廓街上的標誌性建築。雖然我們當時吃的是「老魚飯局」,窗景直對著夜色下閃閃發光的布達拉宮。「老魚飯局」是川菜,「老魚」本人是攝影師,出過很多影集。飯菜可口,酸辣土豆絲不錯,對我們而言就是一個再好不過去處。因為接下來幾天我們可能每天就只吃它,就一頓。藏餐,我們不習慣,尤其是生牛肉醬、糍粑,甚至是藏面、青稞酒以及酸奶。

後來,我們不多想,可能因為缺氧也懶得想,就順著往前走。

我們坐在「哲蚌寺」洛賽林院的台階上。

腳踝隨著頭頂幡布的輕微飄動,讓紫外線偶爾直接抵達,偶爾也落在紙筆上面,灼燒的厲害。但背部、後腦勺在院門的廊檐下卻是難得的清涼,也可能是因為背抵著幾千尊甚至上萬尊大大小小的佛像。十米外的二層屋門外的布簾跳動,配合著幾十隻甚至是幾百隻小鳥的嘰嘰喳喳。倒真是一種靜逸的挑釁,可能觸及到了「轉山轉水」的真諦。台階上面是一百平的「小院落」,有一鐵鍋落滿了煙灰,旁有一太陽板熱水器上面搭著一隻鋁鍋。有一隊一隊遊人從台階下經過,感嘆著,喘息著,尋找著最精緻的拍攝角度。

幸虧這座院子的朝聖之門早已關閉。

她,坐在我三米之外,依靠著另一木柱,在一座格魯派的寺院里,她看著 kindle 里的《冰與火之歌》。我坐下來想著我自己的平鋪直述,這一切可能只是因為我的手機沒有電了。

講經的氣派、莊嚴、投入讓我們每個人與幾百年前的大師們「對話」,或許只是取一瓢「虔誠」。信仰更是難能可貴,周圍的信徒千千萬萬,義無反顧去輕叩歷代大師的光芒。

可能莫名如是接觸、撫摸、追逐中可以聞得到,所有佛陀的信仰,有酥油味,有茶煙,有近一千年的油膩味,這味道彷彿能夠使遊客瞬間「被催眠」。

我們願意信任彼此,你帶著我我陪伴著你,這時間可以跨得極其遠。初到「小昭寺」,隨著轉經的人一步一步向前,或念念有詞,或撫摸示意,或前後相擁。幸好,你在剎那間感受到了世界對你的認同與期許,「你我還是其中之一」。我在佛像前難以抑制,總覺得淚水會奪眶而出,又激動又懷疑自己的所有「追求」。

最開始信神神鬼鬼,像被巫婆提醒,像被姥姥供奉的神像所迷戀,這個過程,怕得更怕,不怕的卻與之甚遠。那個時候,我知道了那可能是道教的旁枝末葉,但也極其神秘。令自己始終著迷的是被某種神秘所掌控,所牽制,可真的看不見嗎?

「好山好水是不是該抱抱?」

輕輕的一句,心頭一暖,該是堅持,最美好的信物吧。人與人相互牽引,與其是一種神秘掌控一切,倒不如強調這「潛規則」,彼此影響的力量最強吧。

起風了,遊客變多了,我兩也變成了景物,被拍攝,被圍觀,被閑言碎語,這不正是生活嗎?

納木錯湖,我們躺在外圍湖邊,這裡可能還屬於牧區。

對天空、對洶湧的湖面、對鱗次櫛比的白雲、對環繞的群山、對身下的沙粒、對遠方的牽掛,我想說給很多在原始的美惑中醉漾,輕手揚起,隨風而起的觸動,可能混合著氂牛的排泄物。湖面帶給我們的震撼久久未平,想說的肅穆似乎真的很多,很多。還來不及轉身,來不及跳躍,來不及裸奔,來不及做愛,(都推崇在海拔五千米醉氧的狀態下打飛機)來不及調整隨行的心態,來不及買回程的票。想走想留想上癮,想陪伴,想開懷大笑,想回北京。

我們終究是個過客,留下的「紀念」經不起記憶的些許欺騙,些許調教,些許追問,我們應該回家,應該知道我與她的生活軌跡與時而的調劑。

享受這一刻?這一刻?

屬於我們兩個人,屬於我,屬於我的存在,屬於湖水的慰藉,屬於我們所逃避的飛揚,屬於我們感覺的堅持。這裡屬於我們,這裡不屬於我們,這裡是我們的家。

北緯 30°52′37″,東經 91°2′30″,海拔 4760 米。

再次走「京拉線」,海拔起起伏伏,令人驚嘆的雪峰之光,居然也有一望無際的平原,牛羊成群,悠然地穿過馬路。109 國道,「那曲」方向。經過一段淅瀝小雨的垂青,路面光滑,映著藍天,但天空更多的是成群的朵朵白雲,彷佛觸手可得,也許爬上臨近的某座山峰,真的可以置身仙境呢。

可能某位重要領導蒞臨考察,可能真的要軍演,但「航空管制」真的發生了,滯留拉薩在所難免,很多很多人,拼車出藏為回家踏上了一條「不歸路」。青藏公路真的糟糕,凌晨煎熬,總以為某一個事故臨近臨近,身體蜷縮,與她雙手緊扣,想如果還有機會就一定不再坐長途汽車,誰知這一開始就是 30 個小時。這一路,除了成群結隊的重型卡車,就是一排一排的軍營,擦肩而過的部隊車輛,宛若拉薩城內一公里之內必有幾個警務點,而且據說都是「高級配置」。

出藏後趕上火車晚點兩小時,飛機延誤兩小時,終於可以相信「計劃總是滯後的」。但我們並不是孤立無援的,主動尋求幫助也該是一種善緣,為什麼不呢?並不是要前呼後擁,並不是要萬人之上,只是能三五好友風乎舞雩,還是想太多?認真對待每一秒的自己,可能就是在「重新認識自己」。

「文成公主劇場」實景演出,隨著月光與雲朵的千變萬化,恍惚間總覺與千年前的她能夠尋得一絲聯繫,方圓之間的歷史,翻山越嶺,冰天雪地,荒蠻刁鑽,竟都靠這佛法普渡,給了後人一次又一次揣測的童話,信以為真就行,氣場十足最好,總是有助於民族團結吧。

團結新村的「藏族劇院」,倒像是一坯凈土,喧嘩嘈雜抵不過一杯酒,一杯淳樸的酒,一杯敬天地敬歌聲的酒。罐裝的拉薩啤酒不好喝,十三萬的 MV 不好看,純天然的歌喉聽不懂,多民族的舞蹈沒精神,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入座的那一刻,我們就感受到了傳說中的藏族人民對待遠方客人的熱情。就是桌旁三四五六位的老者。

夜深了,回到了住的「主題客棧」,別管房間名是「百年孤獨」還是「小團圓」還是「傾城之戀」,頂多就是比連鎖酒店的房間多一本書,要說這客棧文化呢?可能已經裝訂成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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