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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遇見她,魯迅終究是個孤獨的偉人

1936年10月19日,魯迅先生病重。臨終前,他緊握著妻子許廣平的手:「忘掉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

這個平素冷峻聲稱「一個也不原諒」的硬漢,辭世之時,念念不忘的是勸妻子忘記自己。許廣平的眼淚落了下來。

許廣平曾經是魯迅的學生。

民國時期,在歐風美雨的影響下,許多學者文人追求自由戀愛,紛紛拋棄包辦婚姻塞給自己的小腳妻子,追求自由戀愛,迎娶受過西方教育的女學生,完全不管結髮妻子的死活。

徐志摩就是個典型的例子,狂熱追求才女林徽因,當得知妻子張幼儀懷孕之後,命令妻子把孩子打掉。張幼儀說,有人是因為打胎死掉的,徐志摩冷冰冰地回答:「坐火車還會死人呢,難道你就不坐火車了?」

魯迅年少時也被母親安排了一門婚事,娶了目不識丁的小腳女子朱安,婚後魯迅睡進了書房,三天後就回到了日本。

終其一生,魯迅沒有和朱安圓房。

魯迅曾對自己的朋友說:「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有一種贍養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魯迅的原配朱安)

與民國時期那些薄情負心的文人相比,魯迅還是善待朱安,給了她物質上的保障。唯一不能給的,就是愛情。

1923年,四十多歲的時候,魯迅還是個事實上的單身漢。在這一年,他接受了女師大的聘請,成為北京女子師範大學的兼職教師。也就是這個決定,成為他和許廣平相知相愛的起點。

當魯迅走進女師大中國小說史略課的課堂的時候,許廣平坐在第一排。

當時的北平,新文化運動的浪潮剛剛過去,女學生們受西方思想影響很大,早就沒有了忸怩的舊式女子模樣。朝氣蓬勃中又顯出些頑皮。當時的魯迅頭髮有將近兩寸,正如我們後來在語文課本中見到的那張照片一樣,面色冷峻,不苟言笑。

女學生們早就聽聞這位新文化運動先驅的鼎鼎大名,課前議論紛紛,對這位周先生有著很大的期待。

少女情懷總是詩啊,女青年對於博學廣見的先生自然也是有些羅曼蒂克的想像。

誰知鈴聲一響,走進來的竟是一個「怒髮衝冠」的冷麵硬漢,個子不高也就算了,偏偏還不修邊幅,穿著破破爛爛的長袍馬褂,渾身上下打滿了補丁,連皮鞋都不例外。

女學生們都失望透了,這哪裡像傳說中才辯無雙的魯迅先生啊?簡直像街頭巷尾流竄的叫花子老頭!

女孩子們看著魯迅的裝束的竊笑不已,然而當魯迅開始講課,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了。他有著濃重的紹興口音,卻能準確地把所有知識表達得生動自然,成功吸引了這群頑皮淘氣的學生。

魯迅完全沉浸在課堂教學中了,沒有注意到,在教室的第一排有一雙熾熱的眼睛在凝視著他。

許多年之後回憶起與魯迅的初見,許廣平這樣說:「許久許久,同學們醒過來了,那是初春的和風,新從冰冷的世間吹拂著人們,陰森森中感到一絲絲暖氣。不約而同的大家吐一口氣迴轉過來了。」

許廣平那年已經25歲了,她愛上了這位新來的先生。但是縱然已經是受過高等教育的新女性了,對於師生的界限依然是不可以輕易逾越的。許廣平只能在課堂上努力地記住魯迅說的每一句話,課下做足了功課,以便能夠積極提出問題贏得魯迅的讚賞。

魯迅對這位聰明活潑的女學生也很有好感,但是他那時候的好感只是出於一名老師對學生的真心喜愛,並沒有摻雜男女之情的成分。

1925年3月,魯迅已經教了兩年的課了,許廣平也快要畢業。此時的許廣平,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困惑,對魯迅的感情也愈發深厚。在一位好友的鼓勵下,她終於鼓足勇氣給魯迅先生寫了一封信,在書信中並未談及任何兒女私情,只是以謙卑的學生的身份向魯迅傾訴自己對人生和時事的苦悶不解。

令許廣平驚喜而又意外的是,魯迅在收到信的當天就立刻回信,詳細地解答了許廣平的種種困惑。在回信中,魯迅對許廣平的稱呼是「廣平兄」。

這讓許廣平受寵若驚,馬上回信說自己怎敢被先生稱為「兄」呢,而魯迅對此的解釋是:「舊日或近來所認識的朋友,舊同學而至今還在來往的,直接聽講的學生,寫信的時候我都稱『兄』。其餘較為生疏、較需客氣的,就稱先生,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大人……之類。」

從此之後,許廣平找到了進一步接近魯迅先生的方法,那就是給他寫信。

魯迅先生雖然橫眉冷對千夫指,但是對中國的青年人卻始終懷著溫情,對青年人的求助幾乎有求必應。面對自己學生的困惑,更是傾心解答。

因此,許廣平的每一封書信都很快得到了回復,兩人的通訊頻繁程度甚至達到了一天六封。要知道,兩人可是天天都在課堂上見面的,竟然還有這麼多話要溝通,由此可見兩人在精神上是多麼契合。

真正把師生之情轉變為男女之愛,得益於後來一系列的社會運動。

1925年8月,北洋政府對進步學生的迫害愈發緊迫,許廣平作為學生運動的重要發起人,首當其衝。為了避難,在8月8日,許廣平搬入了魯迅位於西三條衚衕的家中。

在搬入魯迅家中之後,師生之間相處時間大大增加。在此之前,魯迅所了解的是許廣平的進步精神,而此後的魯迅則感受到了許廣平對自己的繾綣情思。

魯迅雖然過了多年禁慾式的苦行僧生活,但他不是獃頭愣腦的傻小子。更何況,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是可以看出來的。朝夕相處,年輕的許廣平那點小心思又怎麼能瞞得過魯迅的眼睛。

魯迅的心情是很複雜的,他在父母包辦的封建婚姻中從未嘗到任何愛情的喜悅,甚至連夫妻之實都沒有。如今有這樣一個年輕聰慧的女子愛上了自己,在精神上如此有共鳴,說不動心那是假的。可是自己畢竟還有一個名義上的髮妻,這對許廣平來說也並不公平。

這種糾結的心境,在兩年後魯迅寫給許廣平的一封書信中闡述的比較清楚:「我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某一個人,但看清了他們的言行的內幕,便使我自信我絕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樣的人了,我可以愛。」那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了,魯迅也就坦然地向自己的愛人訴說了自己彼時的心境。

而1925年的魯迅,矛盾不已,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許廣平的示愛。在面對愛情的時候,這個橫眉怒目的鬥士變成了軟弱猶豫的稚子。

深秋的一天晚上,魯迅坐在書桌旁的藤椅上,許廣平走過來,主動上前握緊了魯迅的手,魯迅心中的猶豫不決瞬間煙消雲散了,他反握住許廣平的手說:「你戰勝了!」

熱戀中的魯迅是那樣可愛,在寫給許廣平的一封書信中,他說:「廣平兄,我是你的小白象呀!」

確定關係之後的第二年,魯迅南下教書,許廣平也追隨他一同南下。然而,不久之後廣州政局突變,二人不得不返回上海,在上海開始了同居生活。

作為魯迅的妻子,許廣平很是年輕,可是她從來沒有在這段「老夫少妻」的結合中恃寵而驕。魯迅不僅是她深愛的丈夫,也是她敬重的先生。

據蕭紅的回憶,許廣平永遠很忙碌,因為她要把魯迅照料得無微不至。魯迅喜歡自己一個人獨自吃飯,許廣平就準備幾個小碟子,每個碟子里裝的都是魯迅愛吃的菜。如果買了一條魚,許廣平就把最嫩的那一塊肉小心翼翼地挑出來放進碟子,給魯迅端上樓去。

1929年,他們的兒子周海嬰出生。魯迅老來得子,分外激動,非常寵溺這個孩子,真的是俯首甘為孺子牛。友人提醒他不要太溺愛孩子,魯迅笑著說「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

然而,常年的抽煙嚴重傷害了魯迅的身體,他患上了肺病。在1936年,他們的孩子還不到八歲的時候,魯迅終於病危不治。

文章開頭的那一幕,正是魯迅臨終時的真實情景。許廣平還年輕,魯迅知道她對自己用情太深,唯恐自己死後她終日緬懷自己,放棄尋找下一段幸福的機會。因此,魯迅要求她「忘記我,管自己的生活。倘不,那就真是糊塗蟲」。

然而,許廣平就是這麼固執地當了「糊塗蟲」。

魯迅病逝之後,許廣平不曾再嫁,撫育海嬰,贍養魯迅的原配朱安,並把大量的精力都投入到整理魯迅遺稿的事業中去。

非但如此,她還繼承了魯迅遺志,在日軍全面侵華之後撰寫大量文章進行控訴,惹惱了日本人,被抓到日本憲兵司令部拘禁折磨了76天,拒不屈服,最終在魯迅的摯友內山完造的營救下才得以出獄。

曾有人惡意地揣測,魯迅不過是在和平的環境中打嘴炮比較厲害罷了,他那麼親近日本,如果活到了抗日戰爭時期很可能會當漢奸。在墳墓中的魯迅自然無法繼續與這種小人爭辯,然而,他的學生,他的愛人許廣平卻用行動反駁了這些惡意揣測。魯迅泉下有知,亦當欣慰。

(晚年的許廣平)

1968年,魯迅先生的遺稿被某些人奪去,許廣平悲怒交加,心臟病突發,享年70歲。

魯迅的一生,如果不是遇到了許廣平,終將是一個孤獨的偉人。我們看到的他也只會是冷峻嚴肅的思想先驅,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情赤子。這段民國時期的師生戀,讓我們看到了民族魂魯迅先生的硬漢柔情,也看到了真正偉大的愛情應當是怎樣的。

精神上的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是愛情中最大的幸運。

不知許廣平在生命的最後時光里,會不會想起魯迅曾經寫給她的情書:

我寄你的信,

總要送往郵局,

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色郵筒中,

我總疑心那裡會慢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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