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尖叫,丈夫微笑

理查·施特勞斯(Richard Strauss,1864-1949),德國作曲家、指揮家,其創作的音樂是後期浪漫派以及20世紀現代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妻子的尖叫,則是他的愛情與婚姻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尖叫聲中,他們的婚姻持續了53年,直到施特勞斯死去;他的妻子,那個脾氣差得出名的波琳· 德· 阿娜,在8個月後去世。題圖:施特勞斯

______________

妻子尖叫,丈夫微笑

——施特勞斯及其妻

文 / 巴巴拉·W·塔奇曼

譯 / 陳丹丹

選自《驕傲之塔:戰前世界的肖像,1890-1914》

作為超人理論的忠實信徒,施特勞斯在19世紀90年代也和大眾一樣崇拜著皇帝。不過,當上柏林皇家歌劇院的指揮後,個人經歷改變了他的想法。在他指揮了德皇最愛的作品之一——韋伯那音調優美的《自由射手》之後,皇帝召見了施特勞斯。「說起來,你也是所謂的現代作曲家吧。」皇帝說道。施特勞斯鞠躬。皇帝談起了當代作曲家席林斯,他聽過這個人作品,「令人厭惡,一點兒旋律都沒有。」皇帝說。施特勞斯鞠躬,並暗示道,旋律是存在的,只是藏在了復調的後面。皇帝皺著眉頭:「你是最糟糕的。」這一回,施特勞斯什麼都沒說,只是鞠躬。「所有的現代音樂都一文不值,」這位皇室評論家還在繼續,「一點兒旋律都沒有。」施特勞斯鞠躬。「我更喜歡《自由射手》。」皇帝堅定地說。施特勞斯猶豫了一陣後,回答:「陛下,我也更喜歡《自由射手》。」

看來皇帝並非施特勞斯料想之中的英雄,但是他很快便找到了更好的——就是他自己。於是,他的下一部重要作品的題材也有了,他大言不慚地將之命名為「英雄的生涯」(Ein Heldenleben)。在完成《義大利》之後,施特勞斯就再也不把心情、畫面、沉默的大教堂或田園風光作為創作題材了,他的主題只有一個:人。奮鬥與追求的人,找尋存在意義的人,和他的敵人以及他自己的激情搏鬥的人,從事三大冒險——戰鬥、愛與死——的人。麥克白、唐· 璜、《死與凈化》里無名的主人公、梯爾、查拉圖斯特拉、堂· 吉訶德,他們都是靈魂旅途上的航行者。現在,一個藝術家的肖像也加入其中。

施特勞斯自己對三大冒險中的前兩個的體驗是充分的,雖然談不上是史詩般壯烈。他和樂評人搏鬥過,留下了傷痕;1894年,他結了婚,夫人是波琳· 德· 阿娜(Pauline de Ahna),一位將軍的女兒,施特勞斯在23歲時遇見了她。她的父親還是一位業餘男中音歌手,在當地開演唱會,表演瓦格納歌劇的片段。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女,波琳在慕尼黑音樂學院學習聲樂,可惜業務進展緩慢,直到施特勞斯愛上了她,並把教學和求愛完美結合,以至於兩年內,她便在施特勞斯的引薦下加入了魏瑪歌劇院,擔任領銜女高音。她唱過《羅恩格林》里的艾爾莎,《魔笛》里的帕米娜,貝多芬的費德里奧,以及施特勞斯的歌劇《貢特拉姆》的女主角。一次,在排練《唐豪瑟》里伊麗莎白的唱段時,兩人就速度的處理爭執起來,她發出尖銳的叫聲,高喊著「可怕的辱罵之辭」,把譜子砸到他頭上,衝下舞台,回到了化妝室。施特勞斯跟在後面,交響樂團的演奏員們提心弔膽地聽著女性特有的憤怒之聲從關上的門裡傳出,接著是長時間的沉默。演奏員們不知道指揮和首席女歌手到底是誰殺了誰,便派出一個代表團,敲響了化妝室的門。施特勞斯開了門,代表團的發言人結結巴巴地說:這位女高音的做法令他和他的同事深感震驚,他們覺得,為了指揮先生的榮譽,必須在今後拒絕參與有她擔任角色的任何歌劇演出。「這不太好辦呢,」施特勞斯微笑著回答,「因為我剛剛和德· 阿娜小姐訂婚了。」

這種行為模式在婚後的生活中也保留了下來。妻子尖叫,丈夫微笑,顯然被欺負得很開心。參加聚會時,施特勞斯夫人不允許丈夫和別的女士跳舞。在家裡,她以「無情的狂熱」態度主持家務,要求她的丈夫在三張不同的門墊上擦過鞋後再進家門。客人也不例外,不管有多大年紀,多高的爵位,迎接他們的都是同樣的命令——「擦鞋」。他們家的地板和桌面一樣乾淨,如果僕人沒有把壁櫥里的東西精準地擺放成行,憤怒的尖叫就隨之而來。施特勞斯夫人不僅在處罰別人時滿腔熱情,自己受罪時也充滿激情。她每天都請一位暴力學派出身的按摩師上門服務,此時施特勞斯不得不出門散步,以免聽到他妻子備受折磨的尖叫。她為他生了一個孩子,是個兒子,叫弗蘭茨,出生於1897年。他一降臨世界便表達了其家庭傳統的「抖擻」精神——「拚命地尖叫」,一封寫給孩子的祖父母的報告里驕傲地宣稱。

施特勞斯夫人在丈夫的伴奏下演唱他創作的歌曲,結尾通常是一段較長的鋼琴尾奏。此時,施特勞斯夫人會揮舞一塊大雪紡手絹,擺個姿勢扔下去,從而把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而不是鋼琴家身上。她會和客人們詳細解釋,為什麼她的婚姻是極其降低身份的事,而施特勞斯則在一旁寬容地微笑著。她應該嫁給那個年輕帥氣的騎兵的,而現在卻和一個連馬斯涅都比不上的作曲家結合在了一起。有一次,施特勞斯訪問倫敦,指揮了《英雄的生涯》,後來在斯派爾辦的晚宴上,人們向施特勞斯敬酒,此時他的妻子激動地打斷了祝酒詞:「不,不!」——她指向自己——「不,不!獻給施特勞斯·德·阿娜。」施特勞斯只是笑了笑,在一位旁觀者看來,他似乎對妻子的優先要求很是欣賞。

施特勞斯也是因為她才養成了有序的習慣。他的工作台乾淨整齊,堪稱典範。紙張和筆記本嚴謹地整理歸檔,好比律師事務所里的檔案。他的筆跡雅緻清晰,他寫的譜子是「書法的奇蹟」,幾乎沒有任何修改的痕迹。他可能會利用閑暇時間——比如指揮歌劇時的幕間休息——完成歌曲創作,但篇幅較長的作品,他一律在避暑別墅里創作,先是在巴伐利亞北部的馬卡施泰因,後來又去了靠近加米施的第二個家。在這個工作室里,他定期從早餐時間工作到午餐時間,也經常整個下午和晚上都工作,直到凌晨一兩點,他如此告訴一位採訪者。施特勞斯的總譜盤根錯節,到了驚人的地步,有時候細分得太過複雜,聽眾都找不到主旋律在哪兒,而作曲家卻享受這樣的創作過程。專業的讀譜者看到這樣的總譜,會為其數學般的精巧設計而驚訝,德國人稱這種音樂為「眼睛音樂」(Augenmusik)。當別人稱讚他的技藝時,施特勞斯說,自己遠不及維也納的一位叫阿諾德· 勛伯格的年輕人,那人譜曲時要用上65行五線譜,所以譜紙都是特別定製的。施特勞斯自己的技藝也十分熟練,他曾和一位來訪者說:「接著說吧,我可以一邊寫譜子一邊和你談。」他創作一首交響詩需要三到四個月,寫總譜通常是在柏林排練和演出的間隙完成的。

施特勞斯夫人的組織才華與陸軍元帥馮·毛奇不相上下,去他們的夏季別墅訪問的客人都有所體會。大門上固定了一個通話管,還有一個指示牌,告訴訪客要先搖鈴,再把耳朵放在通話管上,有人會通過通話管詢問來者的姓名,如果是可以接受的人,便告訴他大門已自動解鎖。另一個指示牌會告訴他如何打開大門,並提醒他進來之後關好門。

施特勞斯與波琳· 德· 阿娜

虛度光陰是施特勞斯夫人不能允許的事情。一旦發現她的丈夫漫無目的地在家門口閑逛,她便會命令道:「理查德,快去作曲!」,他只得遵命。如果他工作太拚命,夫人又會說:「理查,把筆放下!」他也會照做。施特勞斯指揮他的第二部歌劇《火荒》在維也納首演時,施特勞斯夫人與奧地利的指揮家、作曲家古斯塔夫· 馬勒坐在同一個包廂,整場演出她都在發火。據馬勒夫人後來回憶:「施特勞斯夫人認為,這種垃圾沒人會喜歡;我們是在自欺欺人,我們和她一樣,都知道這部歌劇里一個原創的音符也沒有。所有東西都是從瓦格納,以及十來個比她丈夫優秀的作曲家那裡偷來的。」馬勒夫婦十分尷尬,一言不發,也不敢附和,因為「這個潑婦很可能故意曲解我們的話,突然叫起來,說那些評價都是我們的」。在熱情的鼓掌和許多次謝幕之後,施特勞斯喜氣洋洋地走到包間里來,問道:「我的好波琳,今晚的成功怎麼樣?」

「你這個小偷!」她尖叫起來,「還有臉到我面前來?我才不跟你走。你爛透了。」馬勒急忙把她推到自己的辦公室里,於是,她在關上的門後面繼續數落她的丈夫,直到施特勞斯踉蹌地走出來,他的夫人在後面用可怕的音調宣布,她要回酒店了,並且「我晚上一個人睡」。

「那至少讓我陪你走一段吧?」施特勞斯低聲下氣地懇求她。

「好吧——但要離我十步遠!」她咄咄逼人地衝出門,而今晚的主角跟在後面,畢恭畢敬地保持距離。後來,他筋疲力盡地與馬勒夫婦重聚,一起吃了夜宵。接下來的晚上,他與紙筆為伴,試圖算出演出的成功程度與他的版稅所得之間的關係。賺錢就和這份工作的其他組成部分一樣,他對此興趣十足。

——————————

「 巴巴拉·W·塔奇曼 」

美國著名歷史學家、作家,1963年和1972年憑《八月炮火》與《史迪威與美國在中國的經驗,1911—1945》兩度獲得普利策獎。其歷史作品深受大眾讀者和費正清等歷史學家的推崇。

————

三輝圖書

在豆瓣找到我們

我們是一家出版公司,專註人文、社科、思想、學術

為了自由的智識生活


推薦閱讀:

七夕怎麼穿| 情侶裝閨蜜裝兄弟裝親子裝最潮穿搭指南
七夕有什麼樣的愛情文化?
七夕送女朋友一盆什麼樣的我盆栽合適?

TAG:古典音乐 | 七夕 | 家庭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