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各人都是自己的,相互區別,相互成就

這篇文章的長標題來自海桑的詩句,原文是這樣:

一個朋友說:「先掙錢吧

等生存問題解決了

再去讀書,去寫詩,去享受生活。」

然而不,怎麼能呢

我一無所有的時候就開始了戀愛

我喝酒,我打架

我為了一個女人跑了兩千里

為了一首詩,我幾小時蹲在大門外

今天是今天的,讓明天自己來找我

妻子說:「先圍著孩子轉吧

等孩子長大了

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然而不,怎麼能呢

孩子會自己長大的

如果我等他長大,我就老了,我就死了

我就什麼也做不了了

對不起,孩子並不比我更重要

正如我不比我父親更重要

我們各人都是自己的

相互區別,相互愛著

我把最後一句改為「相互成就」。確實,讀庫與海桑交往的這幾年,就是相互成就的一個過程。

五月底,海桑的第二本詩集《不如讓每天發生些小事情》由讀庫推出,我收到他一條很長的簡訊。詩人誇起人來,同樣感情充沛,詩意盎然。

我回復他對我們表示的謝意:這都是你應該得的。

在我心目中,我是受之有愧的。海桑的詩成就讀庫之處,超過我們對他的詩所做的事情。

2010年5月的一天,一個朋友的婚禮上,黃集偉老師代表大家向新人致辭。他的發言是一首詩《男人和女人》。我也記住了詩人的名字:王海桑。婚禮過後,我給黃老師打電話,把那首詩討來(黃老師對該詩註解道:原詩題為「我和女人」,我將原詩中的第一人稱「我」換成了「男人」,此外無改動):

男人喜歡女人,男人喜歡

看見女人

男人看見很好的女人很好

於是他的心,善良如水

每一個女人都是一件可愛的事物

如若神點頭示意,她就會

模樣可人,名字好聽,聲音清純

因為她來到這個世界上

不是為了生存,是為了一個故事

靜悄悄,從她身上開始

她不需要整個世界,她只要一個人

看見她,念她的名字

男人從女人那裡來,男人知道

他和女人之間

有一件最清白無邪的事

所以男人看見一百個一千個女人美好地生長

只抱住其中一個,親親她,娶她為妻……

這件事啊,如此浪漫

只想一想,就是幸福

兩個月後,我又接到黃集偉老師的電話,說他與海桑輾轉聯繫上了。

黃老師在電話中告訴我,海桑現在居住在河南安陽。有許多人喜歡他的詩,比如央視主持人張越。張越在她的節目中朗誦過海桑的詩,請海桑出過鏡。張越老師又自己籌了一筆錢,把海桑的詩印成書,配一張光碟,是她拉幾個主持人朋友搞的詩朗誦。

接上頭之後,海桑給黃老師寄來一箱張越為他印的那本書,讓黃老師「隨便送朋友」。

我在電話里,和黃老師嘆息了一番:書不應該總是白送啊,白送的書(還是詩集)有誰看呢?黃老師說,我把這箱書發到你這裡,你賣掉,書款給海桑吧。

次日,我收到黃集偉老師快遞過來的海桑詩集:《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又給張越老師打電話,得知這本詩集她共印了一千本,交由海桑處理。我對她說,可否把海桑手裡的書拿過來,在我們這裡銷售一下。書只有賣出去,才能成其為書。詩只有更多的人讀出來,才能成其為詩。

次日,接到張越老師的簡訊:海桑完全同意您的意見。

我把電話打到海桑家裡(當時他還沒有手機),將他家裡尚存的四百本書又搜颳了過來。

這批書很快銷售一空。

張越版《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絕跡江湖後,一直有讀者建議我們重新出版。同時隨著時間的推移,讀庫也漸漸有能力操作單行本的圖書,於是,我與海桑簽了授權協議,準備進行全新編排,再次出版。

一本生活在偏僻城市的當年青年詩人的詩集——這樣的概念一旦被提煉出來,在慣常的選題策劃環節肯定通不過。但我並不擔心出這本書會有什麼市場風險。相反,卻想用這本書嘗試下另外一種可能。

在此之前,儘管已經有了讀庫官網和淘寶店等直銷平台,但我們的圖書,主要銷售渠道還是噹噹京東亞馬遜等電商平台和新華書店等實體店。因為對中間商形成依賴,所以就受盡其折扣、賬期及不遵守契約等方面的盤剝。尤其是各大電商平台,銷售佔比越來越大,也就對業界越來越形成綁架態勢:行業內的各家出版機構,一年到頭,似乎都是在為他們打工,自己卻慘淡度日,很難形成良性運轉;而這些電商醉心於通過價格戰擴大市場份額,本身也是在燒錢、不賺錢。

你想好好做書,日子卻越過越苦。

《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這本書,我想打破傳統的發行模式,不再向其他中間商供貨,全部在讀庫的直營平台上銷售。

海桑本人對印數和銷售沒有任何要求,使得我的想法可以付諸現實。並且這樣一本小書,放到大平台上,也會被淹沒在海量圖書中。所以,我們就這麼做了。

2012年7月25日,讀庫版《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在我們的平台——且只在我們的平台——上架銷售。兩個月後,首版售罄。

書只有被人買了、讀了,才有意義。電影《郵差》里聶魯達老師說:「詩不屬於詩人,屬於需要詩的人。」

2014年5月份,《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在讀庫網店累計銷售達到一萬冊,我特意截圖留念。

迄今四年過去,這本「生活在偏僻城市的當年青年詩人的詩集」共印刷六次,印數將近五萬冊。

這本小書對於讀庫來說真的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是我們第一次嘗試「全直銷」模式,不經其他渠道,且是一本詩集,已經送到了幾萬個讀者的手中。從這本小書之後,我們擺脫了對傳統圖書發行渠道的心理依賴,擺脫了對大型圖書類電商平台的事實依賴,可以硬起腰桿,對他們的非分要求說「不」;甚至可以主動對他們說,我們的書,您就別再賣了。

感謝海桑,讓我們得到的信心。

在讀庫版《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剛剛印出第一版的時候,還發生了一件事情。

2012年7月21日,北京大雨,我們的兩座庫房之一坐落在重災區房山的泄洪渠旁,其中儲存的成品書和備用紙,都隨庫房毀於一旦。內有幾種剛剛入庫的新書,還沒來得及上架銷售,就付之山洪。所幸這些書在另一個庫房裡另有保存,未導致中斷經營。

這其中就有《我是你流浪過的一個地方》,首印五千冊,但被沖走了三千。

此時一個問題擺在我的面前:這幾種新書,如何跟作者解釋我們遇到的情況,如何結算他應得的版稅?

思忖之下,決定還是按首印的五千冊向海桑支付版稅。

我是基於這兩點考慮:一是付印前已經通知作者首印五千,如果現在說三千被毀只按兩千結算吧,儘管作者也會體諒,但這其中有信息不對等的問題,書到底被毀多少,作者並不知情,全靠另一方的一張嘴,那麼就難免會讓人產生疑慮。二是出版協議里已經註明按首印數量來結算版稅,這一天災並無約定,如果強行扣掉被毀的那部分,即使作者通情達理願意接受,但人家並沒有義務來分擔這一損失。海桑遠居安陽,我與他從未謀面,所有交涉均通過電話解決,在這種情況下,更不應該靠盤剝作者來減輕自己的壓力。

把這段故事寫出來,並非渲染我們的高尚情操——從契約關係上來說,也只是在本分地履行協議而已。事實上這樣做,依然是一種商業考量,非但是維護作者的權益,也是為了自己。

商業一方面能誘惑人做壞事,但同樣有一種約束力量,使人不敢做太過分的事情,尤其是從長遠計,出版機構維護與作者、讀者之間的關係,維護自己的品牌,只能靠這樣的誠信,有狀況出現時能夠多擔當一些,主動退讓三分,而非得寸進尺。遇到好說話的人,雙方能皆大歡喜;遇到不好商量的,也能禁得起懷疑。

我們生活在一個商業環境並不理想的社會,人與人的交往合作,往往基於本能的不信任,要拿出相當大的精力來提防,去懷疑。反過來說,我們能不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稍微解除人們之間謹防吃虧受騙的戒備,降低各個業務環節、乃至大環境中的這種溝通成本?

這是與海桑的交往過程中,我收穫的另一件寶貝,廓清了自己的經營之道,也是編輯心得:

想把自己的工作做得還算體面,就要盡量避免不必要的爭執,以及因懷疑而產生的疏離——這比公開的衝突更讓人沮喪,人家都懶得說你了。

編輯的作用是什麼?就是為了打消作者和讀者的疑慮。

感謝海桑,讓我們得到的自我約束和自我管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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