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華:一個人一生中的所有事件是以兩種根本不同的方式聯結起來的
一個人的人生歷程,無論從表面上看是如何的雜亂無章,其實卻是一個自身協調與和諧的整體;它有著某一確定的發展方向,也包含某一給人以啟迪的意義。
民族只存在於抽象之中,只有個人才是真實的。所以,世界歷史並沒有直接的形而上的意義,它其實只是偶然形成的形態。當一個人回顧自己人生歷程中的細節時,自己一生中所發生的一切有時候顯得像早就安排好了似的,而出現過的人物就猶如在一部戲裡循例登場的演員而已。每個人一生中的某種規劃性,可以部分地從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呆板如一的性格得到解釋;這一性格始終把一個人拉回到同樣的軌道上去。每個人都可以直接和準確地認出與自己的性格至為吻合的東西;一般來說,他根本不是在清晰的思維意識中認出這些東西,他只是直接地、就像本能一樣地循著自己的性格行事而已。由於這一特性,每個人都會追求和抓住適合自己個人的東西,他甚至無法向自己解釋清楚為何會這樣做;他這樣做既非受到外在的影響,也不是由於自己的虛假觀念和偏見所致,與外在環境所發揮的巨大力量和強烈影響相比,僅僅這種內在的牽引又似乎並不足夠。在這裡,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亦即人們經過這許多的忙碌、折磨和痛苦之後才換來的人生過程,其受到的另一半指引,亦即來自外在的指引,竟出自的確盲目的偶然性之手。在偶然佔據著統治地位的現象世界的背後,卻存在著一個無處不在的思考的世界——它控制著偶然和變故。
我們就認為在每時每刻我們都是自己行動的主宰,可是,在我們回眸審視我們的生命歷程,尤其當我們清楚回想起自己邁出的錯誤一步,以及由此招致的後果時,我們通常都無法理解我們為何做了這樣的事情,而疏忽了那樣的事情,似乎冥冥之中某種奇怪的力量操縱著我們的步伐。
人們以為指揮著自己的生活,但內在深處卻不由自主地受到自己命運的牽引。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的行事是兩種因素作用之後的必然結果:其一是我們的性格——它固定不變,並且只能經驗地、因此是逐漸地為我們所了解;其二就是動因(動機)——它存在於外在,隨著世事的發展而必然出現。
在性格保持不變這一前提下,動因決定了既定性格的作為,其必然性可以與機械活動的必然性相提並論。對事情隨後的發展過程做出判斷的我是認識的主體,性格和動因對於這個認識主體而言是陌生的,這個認識主體只是對這兩者作用的效果評頭品足的旁觀者。這樣,它當然有時候就會大驚小怪了。 深藏不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結合在一起,由此產生出這樣一種深不可測的引導力量,這是一個大膽的假設,最有力促使我們做出這一假設的是考慮到這一事實:每個人所具有的確定和獨特的個性(慧田哲學註:它包括體質、道德、智力方面),對於這個人來說就是全部的一切,並因此肯定出自一種至高的形而上的必然性——同時卻又是這個人父親的道德性格、母親的智能和雙親的身體結合所導致的必然結果,而雙親的結合一般來說都是明顯由偶然情況所致。
所以,我們不得不把必然性和偶然性最終結合在一起,或者說,我們無法抗拒地只能做出把這兩者結合在一起的道德與形而上的假設。
要對這兩者合為一體的根源獲得一個清晰的概念,我認為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這樣說:它就是古人所說的命運,也包括了人們對「每個人都有一個守護神」這一說法所理解的內容,以及被基督徒崇拜為無所不能的上帝。當然,這三者是有區別的:命運被看作是盲目的,但後兩者卻不是這樣;不過,與事物的深層內在具有某種形而上的本質這一想法相比,把命運擬人化的做法就站不住腳,並變得毫無意義。我們也只能從這種形而上的本質中尋找「把偶然性與必然性令人無法解釋地統一起來的根源」,而這種統一也就表現為操縱我們所有人類事務的神秘力量。 總的說來,除非運用寓言和比喻的方法,否則,我們無法理解最深刻、最隱秘的真理。 下面這些泛泛的思考會幫助闡明上述的道理。「偶然」意味著彼此沒有關聯的事情在時間上同時發生,可見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偶然的。
相反,甚至偶然的事情也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只不過這些事情是從距離更遠的途徑匯聚在此而已,因為處於因果鏈遙遠上端的某些決定性的原因,很早就已經必然地決定了某一事情就在現在此刻發生,與另外的其他某些事情同時發生。因此,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一條循著時間方向的因果鏈上的某一特定一環。由於空間的關係,無數條這樣的因果鏈相互並存著;它們並不是彼此陌生和互相沒有絲毫的關聯。相反,這些因果鏈以多種方式糾纏在一起。例如,現正同時發揮作用的多個原因——這些原因各自會產生不同的結果——都源自更早的一個共同的原因,這些原因與更早的原因之間的關聯就猶如曾孫子與曾祖父一樣。在另一方面,現在產生的某一特定的結果通常需要許多不同原因的巧合,而這些彼此各異的原因都是它們所在的、由過去發展而來的那條因果鏈上的一環。於是所有那些順著時間方向移動的因果鏈,共同形成了一個多方纏繞的巨網;這一巨網連同它囊括的一切同樣順著時間的方向移動,並正好構成了世界的發展進程。如果我們用經圈把那些因果鏈表示出來——順著時間的方向——那麼,同時發生的並且為此原因互相沒有直接因果關係的因果鏈,可以在任何一處以緯圈標不出來。這樣,雖然處於同一緯圈的所有事情之間沒有直接互為因果,但是,由於這整個網路的交織相聯,或者說,那向著時間方向滾動的所有因果構成一個整體的緣故,所以,這些事情之間仍然有著一種間接的聯繫。它們在此刻的同時並存是一種必然。正是基於這一道理,在更高的意義上而言一件必然發生的事情,它之所以發生的一切條件就會巧合地走到一起——這種事情的發生也就是命中注定了的。例如,下面這一事實也是基於同樣的道理:由於日耳曼部落大遷移的結果,野蠻的洪流在歐洲泛濫;這時候,希臘雕塑最精美的作品,還有拉奧孔、梵蒂岡的阿波羅神像等就好像經由劇院舞台的活板門似地馬上進入了泥土的懷抱。
它們在那裡毫髮無損地等待了1000年,直到一個更加溫和、高貴、懂得並且欣賞藝術的時代的來臨。到了15世紀末,在教皇朱利二世統治下的這個時代終於到來。那些巨作完好無損地重新露面了——這些作品被視為藝術的典範和表現了人體的真正形態。基於同樣的道理,我們一生中重要的和決定性的時刻和境遇也以同樣的方式適時而至。甚至預兆的發生也是這樣。人們對預兆的相信是普遍的和無法根除的,甚至至為卓越的頭腦也會相信預兆這回事,這種情形並非罕見。沒有什麼是絕對偶然的,相反,一切都必然地發生,甚至那些彼此之間並沒有因果聯繫的事情同在某一時間發生,亦即我們稱之為偶然的事情,其發生也是必然的,因為現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情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通過各種原因的作用,確定了要在此時發生。因此,一切事情都會相互間引起迴響和得到反映。希波克拉底的那句適用於機體的內部協調合作的名言同樣可用作描繪總體事物:「血液的一次流動,空氣的一次呼吸,彼此都息息相關」。人們對重視預兆的癖好和習慣始終無法根除,他們「從動物的內臟或者鳥兒的飛行預測將來的事情」;不經意翻開的《聖經》的一頁,撲克牌,擲鉛,查看咖啡渣都可用以預測未來。這些證實了人們抗拒理智根據而始終堅持這樣的假定:從此刻眼前清晰可見的事物就有可能知道由於空間或者時間的緣故而深藏不露的東西,也就是在遙遠的地點或者在將來的時間所發生的事情;這樣,只要人們掌握了真正的解碼鑰匙,就可以從此看到時間上或者空間上的彼此關聯。
最奇怪的事情就是這一種力量歸根到底不是別的,而只是我們的意欲,只不過它所出發的角度沒有進入我們的睡眠中的意識罷了。
因此,夢裡發生的事件通常都與我們在夢裡的意願相悖,使我們感受著驚訝、懊惱甚至極度恐懼,而命運——我們自己其實在暗中操縱著它——卻沒有加以援手。當命運明顯執拗地阻撓我們的某一計劃時,我們就應該予以放棄,因為既然這一計劃與我們無法意識到的命運不相吻合,那麼,它是不會實現的。如果我們一意孤行地想完成這一計劃,那我們只會招致命運更加殘酷的打擊,直至我們終於重新返回正確的道路上為止。在夢裡,關係是單方的,也就是說,只有一個正在感覺著和意欲著的自我,其他的一切都是幻影而已;在人生的大夢裡,關係是相互的,因為一個人不僅必須在另一個人的夢中現身,同樣,另一個人也會在他的夢裡現形。因此,由於一種真正的「預先確定了的協調一致」,每個人都根據自己來自形而上的指引,夢到與他本人相符合的人和事;人生的夢幻是那樣別出心裁地相互糾纏在一起,每個人都經歷到對自己發揮效果的東西,與此同時又為他人做出必須的事情。於是某一重大的世界性事件與千萬人的共同命運相吻合,方式卻因人而異。所以,「一個人一生中的所有事件是以兩種根本不同的方式聯結起來的」。第一種是客觀的大自然進程的因果關聯;第二種則是某種主觀(體)上的關聯——它只為經歷這些事件的個人而存在,並且,跟這一個人所做的夢具有同樣的主觀性。但在這種主觀的關聯里,事件出現的順序和事件的內容也同樣被必然性決定了,只不過所採用的方式,與在一部戲劇裡面依次變換的場景由戲劇作者的計劃所決定是同的道理。每一個人都在一方面為自己而存在,根據自己的本性以某種必然的方式行事和發揮影響,走完自己的路程;在另一方面,又完全被註定和適宜於理解別人,就像呈現在別人夢中的圖像一樣地影響別人——那麼,我們就只能把這一道理推廣至整個大自然,也就包括了動物和其他沒有認識力的東西。這樣,我們就看到了預兆、預言、奇蹟昭示的可能性,因為在自然的進程中,所有必然發生的事情又可以在另一方面被視為對我來說只是一幅影像或圖像,我的生存之夢的素材、內容,它們的發生和存在僅僅因為與我有了關聯,或者甚至只是我的行動和經歷的一種反映,迴響而已。
個人的一生受到某種神秘的控制,到底看出了什麼,我們只能給予一個相當大概的說法而已。如果我們只是停留在個人的情形,那麼,這種控制通常看上去只著眼於我們塵世的、稍縱即逝的幸福利益。考慮到這種個人幸福和利益是那樣的充滿缺陷、渺小不堪和匆匆即逝,這不可能就是這種神秘力量的最終目的。我們的人生歷程受著某種操縱力量的安排,從我們在這人生歷程中所獲得的全部知識看,我們的意欲——作為我們人的內核和自在之本質——所得到的印象就是我們所得到的指引屬於形而上、並且符合一定的目的。意欲最終摒棄生命就是短暫存在的最終目的,那麼,我們就必須假定:每個人生命都被引領至這一目的,但採用的則是一種適合這一具體個人的方式,因而通常經過漫長迂迴曲折的道路。再者,幸福和快樂妨礙這一最終目標的實現。所以,我們也就看到我們的每一個生命歷程都與不幸和痛苦不可避免地交織在一起,雖然具體的分量各自差別很大,並且,這些不幸和痛苦甚少達致極點,亦即發展成具悲劇性的結局,而真到了這個時候,意欲似乎就在某種程度上受到強力驅使而摒棄生命,情形好比剖腹以得到小孩的出生。一種看不見的操縱力量指引著我們,直至死亡這一真正的結局,亦即就這方面而言生命之目的;但這種視而不見的操縱力量也只呈現於真真假假的外象之中。
在死亡的一刻,一切神秘力量(雖然它們植根於我們自己)就聚合在一起發揮作用——它們決定著一個人的永恆命運。
這些力量角力後的結果就是這個人即將踏上的道路;這個人的再生、輪迴也就準備好了,連同其所有的痛苦快樂。所有這些從這一刻以後都是無可挽回地被註定了。正因為這樣,死亡時分才有了極為重要、嚴肅、莊重和可怕的特性。這也是最強烈意義上的決定性時刻——這是末日審判。題圖:在羅亞爾島國家公園中,經常可以見到駝鹿,它們是鹿家族中的大個子,體型最大的鹿科動物。這個腦袋上自帶大鏟子的駝鹿生活在這個景色優美的公園中,人們相信它們是從大陸遊到這個島上或者由人類帶來的。而駝鹿的天敵狼也在這裡生活著,它們經常會上演精彩的生死戰。Via:慧田君編|有異議請私信其微信「cc2cc-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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