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賬：我的第一個200萬以上的智能樓宇項目
200萬對於一個智能樓宇範疇的項目來說，金額真是比較小，但這個樓宇項目的特點就是，樓小，需求的系統多，涵蓋綜合布線、計算機網路、數據中心、燈光、音響、廣播、IP電話、無線網路、大拼接屏、P4室內全彩LED屏、智能停車、一卡通系統、視頻會議（MCU）、智能燈光（即走即亮）、安防監控等等。並且沒有任何弱電相關設計圖紙。
我是黃忠，我左手九鳳朝陽刀，右手八寶麒麟弓，我要在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我要把旗插牢，我身後有總部的十萬大軍......
——七分正氣
一、老大的含沙射影
我們老大是一個工作狂，很有理念的工作狂。
某年7月初，老大來到江蘇忙業務，順便抽空關心了一下我的業務展開情況。
談話中老大時而談笑風生，一張娃娃臉親和的要死；時而恩威並施的聊了聊院內的批評與自我批評，院內諸多兄弟任務完成時接收榮譽的欣喜與未完成任務時萬箭穿心的慘狀——然而他發現我根本對這些事情不感冒。
首先我認為這世界上的任何人對我都沒什麼期許，所以無論我生活、工作的怎樣爛，都不會覺得辜負了誰；
其次我覺得干好了被表揚與干不好被干都是天經地義的事。
到最後老大似乎發現了我的偶像是黃忠、項羽、李逵、魯智深等一干人，所以給我營造了一個十分悲壯的情景，在我腦海中刻下的印象如下（儘管老大可能只是含沙射影的提點一下）：
宋七你代表我們院在這個地區，肩負著重大的戰略責任，你就是這個區域的急先鋒；
你要在這片90%是競爭對手的地方，殺出一條血路，將旗幟穩穩的插在腳下的土地上，迎接我們大部隊的到來；
無論怎樣你要挺住，旗不能倒，記得總部還有我，有困難要找我支援，我們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位兄弟！
未來我果然如黃忠上身，看哪個地方都像是定軍山，看誰都像是夏侯淵，看見什麼工作工具都像是黃忠手裡的九鳳朝陽刀、八寶麒麟弓。
二、我與某鋼鐵公司的愛恨情仇
於是接下來的半年，我作為一個從銀行轉行兒過來的「專家」，一方面要在客戶面前扮演專家的角色對於某些項目指手畫腳為公司撐門面不讓公司因我而丟臉，一方面又要努力的學習相關的技術為了圓住吹出去的那些讓人憂傷的牛X。
下半年的時候，我在合作運營商算是漸露小頭角，他們都知道自己公司多了一個合作夥伴，專門出弱電系統集成方面的設計方案、報價，並且很配合的願意跟他們去那些魚塘、大棚、爛尾樓、果園菜地等等地方進行勘察，然後回來幫他們搞出一些有的沒的方案，並且還可以幫助他們到客戶那去講解方案——簡直就是貼身、貼心的男版小秘書。
其實一些懂行的老大哥早就發現我貌似銷售能力遠超技術能力——相對於技術能力來說，但他們確實非常夠意思的沒有多說什麼，有項目直接喊我過去聊聊，有興趣的話就讓我小打小鬧一下。
9月末的我看著日曆長長嘆息了一下，覺得終於可以過個十一長假的時候，一位客戶經理給我打電話說，某鋼廠蓋了棟新樓，不大，5層，也就1.5萬平米以內。
鋼廠找了國內最牛逼的上市公司做了一整套大樓的設計方案，然而，沒有任何弱電相關的設計——從基礎網路到終端的攝像頭、指揮中心、廣播、數據中心設計等等集成行業內的專家能想到的東西全沒有。
客戶經理說這項目雖然金額不大也就2、3百萬，但是需要的東西特別全，而且一次性上線，非常酷，你有興趣沒？我想都沒想，點頭如搗蒜，有興趣！！
然後客戶經理一臉老狐狸的微笑對我說，那你出設計吧，十一之後我們去給客戶做個彙報。
我站在電話那邊懵比到無以復加，但是我清楚一件事，就是幹了就有機會，不幹就沒機會，所以管他呢，先出一版方案和報價再說。他媽的有些東西不就是這樣嗎，做得爛和不做完全是兩件事兒。
沒錯，方案找的通版方案，報價都是我拍腦袋想出來的。雖然死皮賴臉的硬拉來了兩個小門小戶的合作夥伴幫忙解決了幾套系統，但剩下的依舊很燒腦。
我還自己建了一個「模」，裡面有各種無比複雜看起來很有道理的參數，其實參數也是我想出來的——我知道我不專業，但有的時候沒辦法，這個世界上趕鴨子上架的事太多了。
於是一個200萬像素室內半球我給報價報了1000多；一個一萬二千流明的普通投影儀原價幾萬塊，我給報價報了13萬+......職業道德上我不想狠宰誰，但我不得不增加費用應對風險。
我慢慢的順著報價單看過去，發現全他媽是風險。
參與就有機會——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怎樣的安慰自己，畢竟用7天變專家這件事我覺得是有悖客觀真理的。
然後給客戶做彙報的時候，我拉上了那兩個合作夥伴，果然他們講的跟我想的一樣爛，畢竟施工出身的，講到標準和理論就應該是這種效果。
我自己講，講的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反正客戶再牛逼的也就懂那麼一兩個系統，最後客戶覺得我發揮的不好，某些地方不夠完善，建議落實一下細節——相信我，一桌子人沒有人知道什麼是細節，包括我，然後我滿嘴答應下來。
如此來來回回，方案改了再改，我跑鋼廠至少能有30次。每次的對話一般都是，這個你能弄吧？當然嘍，我們是就是搞這個的嘛。那你幫我弄一下吧。好啊，回頭就弄出來。到本周五，時間夠了吧？開玩笑，周四下午就出來了啊！（微笑的背後內心震顫滴血懊惱）
為了這個項目，我幹了很多自己鄙視自己的事兒，我覺得20歲的自己會覺得30歲的自己是最該被鄙視的人。嗯，我變成了曾經自己討厭的人。支撐我做這些事情的信念就是，老子不能總拿自己的短板去示人，老子雖然沒資源，但是有採購權啊啊啊啊（現在交上去不要了，至於為什麼以後可能會提到）！有採購權這種事，懂得自然懂。
期間我還學了一些CAD的皮毛，還學了visio的皮毛，還學了包括PS的各種皮毛，到年底的時候我已經崩潰，接到客戶經理的電話說鋼廠本項目暫緩的時候，我簡直開心的要裸奔，與此同時也害怕——項目他媽的怎麼只是暫緩？！為什麼不是黃了！
我裝逼搞出去的一些有的沒的要怎麼圓謊——我總把自己當黃忠，總想著自己左手鳳尾刀，右手麒麟弓，這次真他媽的要陣亡了，我親自吹出去的牛逼變成敵人的大軍，將我的退路完全堵死！！
第二年春天，經過了過年七天寫了個方案的經歷後，開春回來我接到噩耗：鋼廠項目又啟動了。
於是我一腳踹翻了眼前的座椅，然後又扶起來擦了擦。
那就干吧，有始有終，萬一客戶覺得我實在是太他媽爛了，封殺我，那我就解脫了。
方案就這樣的一直細化了下去，但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再怎麼細化也僅僅是根據框架來細化，而我之前雞飛狗跳搭的框架基本就是一個遮雨棚，根本撐不起鋼筋水泥。
之後，由於我們的合作夥伴運營商十分想做這個項目，給出了很牛逼的補貼。
補貼到什麼程度呢，就是給客戶的價格，比他們的成本還要低，並且跟運營商合作有保證——肯定不會收完款就跑掉不管，全世界都是運營商的網點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再由於我們這半年的服務真的是貼心得要死，50公里的地方隨叫隨來，來了囑咐點工作，呼之即走。
曾經有一剎那，我覺得客戶會不會被們感動的要死，死活都要跟我們合作呢？
當然不會。
客戶最後除了技術上沒有安全感，其他的都認可我們，可惜，我再也沒能耐在技術上搞出什麼幺蛾子了。
我自己撐了那麼久，點燈熬油的，想盡辦法維持現狀並打開些局面，但人力有時盡，真的有時盡。
我他媽的當了那麼久的江湖騙子，最後項目不成我就真成了騙子，並且毫無長進。那陣子我真希望自己變成一個寫程序的，木匠，水管工等手藝人。手藝人靠手藝就行了，不用靠「騙」，也自然不用成天圓謊。
這時我想起老大的話，有困難找他。
「無論誰撒了謊都要圓一下，老大也不例外。」於是我決定要找老大圓他的謊。
三、「技術總監」
於是我的求援求來了一個「技術總監」，這位老哥不會用word、不會excel、不會PS、不會CAD、不會visio、不知道各種標準，他一個是幹了13年鋼廠弱電施工的小企業老闆，甚至不是我同事......
這位老哥到鋼鐵廠，看見技術負責人之後，第一時間把我給賣了，痛斥我之前報價的魯莽，報那麼高！然後說我技術到深處很不行，說我是個小售前（其實說的對），沒事規劃一下就完事，玩真的很不行，還得他......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裡都是開山刀砍乳豬的畫面，並且依稀有衝鋒時背後中箭的感覺。
不過凡事都是雙刃劍，他用他13年在鋼廠施工的經驗，在用嘴說技術上完全征服了鋼廠的技術負責人。
就是那樣叨逼叨，叨逼叨，叨逼叨的就讓客戶樂開了花。
他還把鋼廠逃避監管省錢的一些花招都給捅了出來，以至於鋼廠一個副總青著臉故意露出輕鬆的微笑說道：你真行，我們什麼事都瞞不過你。
回去之後，我在這位「總監」的嘴下，重新做了方案框架，重新填補了血肉。
新方案絕對上得了檯面，但唯一的隱患就是，施工出身的技術人員，對於理論......
四、事後
最終項目還是花落我家。我也因此有了生命中第一個200萬的項目，或者說是重度參與更合適。
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我之前做的事情對這個項目到底有多大的意義，我突然發現客觀來講，我幾乎什麼都沒做。
我對這個項目唯一的貢獻就在於，在特別困難的情況下扛起自己當時根本抗不起的工作，僅僅在於一句話「介入就有機會，萬一成了呢」。
剩下的都是機緣巧合：
合作夥伴要大力支撐這個項目，價格上完全好說好說；
鋼廠單獨找了好多其他集成商來做這個項目，但要求苛刻而且需要集成商在不給錢的情況下出一整套弱電方案，並且即便出了弱電方案、設計也不一定會有下一步合作，機會成本太高導致很多潛在的競爭對手都不幹了；
鋼鐵行業的下行也使得很多競爭對手因為回款的原因不太敢跟鋼廠合作；
鋼鐵行業的下行使得很多吃鋼廠飯的小公司沒飯吃，這直接導致我們的「技術總監」不得不尋求其他的生存之路；
因為我基於概率論的「撞大運」思想，「技術總監」因此有了發揮的場地；
......
......
最後鋼廠的技術負責人說道，一開始根本都沒覺得想跟我們合作，感覺方案非常不靠譜，而且不明白為什麼天價的設備就突然冒了出來，「這自信哪來的？」客戶原話。
「但是整整半年，幾乎每周都來一兩次，幫助我們解決一些項目內、項目外的東西，到最後大家都不是外人了。
「以至於』技術總監『來過後，很自然的合作意向就下來了。」
......
......
回首往事，最大的收穫人，是我吧，無論是從技術上，還是視野上。
更重要的是對我選擇道路的肯定——基於概率論的撞大運之道。
這個項目其實跟我沒什麼關係，然後它就下來了，合同落款處寫上我的名字。
那時我突然覺得這是老天賞飯吃。
老天賞飯吃，我自然要感謝老天。
這就是運氣。
於是當我看到另一個合作夥伴在公司狂拜請來的財神的時候，突然明白了他們如此迷信的原因。
五、隨想
很抱歉這不是一個勵志的故事，不是一個靠努力就成功做成一件事的故事，甚至那麼努力，到了最後起到的作用還是微乎其微，很多感動自己的努力其實都是無用功。
所以還是「手藝人」最牛逼。
拉皮條永遠是拉皮條的，有了手藝才有自由。
否則永遠都是填不完的報表，無法了結的關係，各種不得不架在脖子上的框架。
六、最後
我現在超級懷念那年「行騙」時的心態與心境——
我是黃忠，我左手九鳳朝陽刀，右手八寶麒麟弓，我要在敵軍中殺出一條血路，我要把旗插牢，我身後有總部的十萬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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