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達姆·海珊的24年(2)

在掌握了絕對權力之後,薩達姆便徹底把法律踩在腳下,為所欲為。在伊拉克的土地上,從此人們都只能服從一個人的意志、聽從一個人的聲音。當薩達姆發表意見時,他身邊的人只有拿出筆記本認真記錄的份,絕沒有人敢發表不同的看法。對於那些私底下對薩達姆發表不敬言論的人,等待著他們的懲罰是死刑——在執行之前通常他們的舌頭會被先割斷。

當一個人可以隨意決定自己同類的生死時,他便很難把自己放在一個與其他人平等的位置上去。他會覺得自己像神明一樣,僅憑自己的意志就改變歷史運行的軌跡。薩達姆的野心開始不斷膨脹。薩達姆曾經說過:「我根本不關心現在人們怎麼評價我,我關心的是500年後的人們怎麼評價我。」他不再滿足於成為伊拉克的主人,而是想要成為整個波斯灣地區的霸主。

從下面的這張中東地圖中大家可以看到,環繞著波斯灣的一圈國家中包括了很多石油出產國,其中有沙特、科威特、阿聯酋、伊朗等。

這些海灣國家中當然也包括伊拉克。但是,從地圖中可以看到伊拉克和其他海灣國家有一點不同:伊拉克只有很小的一塊土地連接著波斯灣。把地圖放大一下可以看得更清楚:

大家可以看到,伊拉克通往波斯灣的出海口幾乎就是一個點而已,只有48公里寬。從伊拉克內陸通往這個出海口的一條重要通路是阿拉伯河。讓薩達姆感到非常不爽的是,阿拉伯河的最後一段恰好是伊拉克與伊朗之間的分界線,雙方對於這條河的主權存在長期的爭議,這讓伊拉克的石油運輸安全非常沒有保障。

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看一下波斯灣的全景圖:

波斯灣的形狀好像一個狹長的口袋,圖片中紅色箭頭所指的地方就是這個口袋的出口:霍爾木茲海峽。這個海峽最窄的地方只有54公里,如果需要的話,伊朗可以很容易地將這個海峽封鎖起來,這讓伊朗人在爭奪波斯灣霸權中佔據了天然的戰略優勢。一旦霍爾木茲海峽被封鎖,其他海灣國家或許還可以選擇由其他港口出海,但伊拉克就只能徹底被憋在波斯灣里了。

我們把霍爾木茲海峽進一步放大一下。在上面的地圖中,有三個紅色字體標出來的小島(Lesser Tunb, Greater Tunb, Abu Musa),它們剛好位於霍爾木茲海峽的航道之中,簡直就是大自然在這裡設置的三個永不沉沒的炮台。控制了這三個小島,就等於是控制了霍爾木茲海峽,而控制這三個小島的正是伊朗。伊拉克一直希望伊朗能夠把這三個小島的主權歸還給海灣南岸的阿拉伯國家,而伊朗自然不會輕易把如此重要的戰略要地讓給別人。

通往唯一出海口的河流與伊朗存在主權爭議,霍爾木茲海峽又牢牢控制在伊朗人手裡,這讓薩達姆很不爽。他覺得自己的脖子上好像被套了一條繩索,而繩子的另一頭就握在伊朗人手中。只要輕輕一拉,伊拉克的經濟就會被伊朗人絞殺。

在薩達姆當上總統的同一年,伊朗爆發了伊斯蘭革命,巴列維王朝被推翻。在經過全民公投後,伊朗在1979年4月1日成為了一個政教合一的伊斯蘭共和國,由霍梅尼擔任國家最高領袖。

薩達姆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剛剛經歷了革命的伊朗國內局勢一片混亂,軍方遭到大規模的清洗,這正是伊拉克趁機奪取海灣霸權的絕佳時機。

1980年9月22日,在薩達姆的命令下,伊拉克向伊朗發動了突然襲擊,兩伊戰爭爆發。此時的伊拉克用石油美元打造了12個裝備了最新蘇式武器的機械化師,薩達姆對於取得勝利非常有信心。他打算在戰場上快速地戰勝敵人,然後逼迫伊朗人坐在談判桌上接受伊拉克提出的領土條件。

果然,伊拉克軍在開戰後長驅直入,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就控制了阿拉伯河對岸的大片地區。但出乎薩達姆意料的是,伊朗人在抗住了伊拉克的第一波進攻後,逐漸穩固了自己的陣地,並在1981年1月開始逐步發起了反攻。伊朗人在武器裝備的數量和質量上都不如敵人,但他們用人海戰術和宗教狂熱彌補了這一點。在反擊中,伊朗人使用了殘酷的人肉衝鋒戰術,他們讓十幾歲的兒童先衝過地雷陣,用他們的肉身引爆地雷後再讓正規軍通過。有記者報告說,他看到成千名兒童被二十個人一組用繩索拴在一起,然後被趕向敵人的地雷陣。

這種帶著宗教狂熱的自殺性衝鋒對伊拉克軍隊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衝擊。一些伊拉克士兵在多年後回憶說,當你看到一群兒童向你衝來時,想要對準他們扣動扳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一名軍官由於不願意讓手下對這些兒童開槍,被帶到了薩達姆本人面前。據說薩達姆在所有人面前當場處決了這名軍官。

接下來,伊朗人在反擊中發動了更多的人肉衝鋒,有時僅僅為了前進100米就可以死上幾千人。雙方在戰場上形成了僵持狀態,這場戰爭很快演變成了二戰後最為血腥的一場戰爭。

伊拉克人速戰速決的幻想破滅了。此時的薩達姆向世人展示了他性格中兇狠好鬥的一面。只要能把伊朗人逼到談判桌上來,沒有什麼事情是他做不出來的。

1981年5月,伊拉克宣布所有進出伊朗港口的船隻,不論國籍,都將成為伊拉克的攻擊目標。薩達姆這樣做,一來是為了切斷伊朗與外界的貿易,摧毀敵人的經濟;二來是要把西方國家拉下水。如果波斯灣無法進行正常的石油出口,西方國家自然會給伊朗施加壓力,讓他們早點跟伊拉克和談。

1982年5月30日,一艘土耳其油輪被伊拉克擊沉。6月,伊拉克攻擊了一艘希臘貨船,導致全部船員喪生。8月,伊拉克又擊沉了一艘希臘貨船。面對伊拉克的頻頻攻擊,伊朗也發起了反擊,開始攻擊科威特和沙特的油輪。雙方這種對海灣內所有國家貨船的無差別攻擊被稱之為「油輪戰」(Tanker War)。

在與伊朗進行油輪戰的同時,薩達姆於1982年6月20日放低姿態,主動向伊朗表示他願意停火併在兩周內從伊朗撤軍。但伊朗最高領袖霍梅尼偏偏是一個硬骨頭,對於薩達姆的請求他回答說,除非薩達姆下台,否則伊朗絕不接受停戰。

霍梅尼這句話翻譯一下就是:「薩達姆你去死吧。」

薩達姆的停火請求遭到拒絕後,在巴格達召開的一次內閣會議上,伊拉克衛生部長自作聰明地給薩達姆出了一個主意。他建議薩達姆可以暫時先假裝下台,等到和伊朗恢復和平之後再重新執政。

薩達姆聽了這個絕妙的主意後,向在座的內閣成員問道:「還有其他人同意衛生部長的看法嗎?」

沒人舉手。

薩達姆把衛生部長請到了隔壁的房間內,親手開槍打死了他,然後回到內閣會議中繼續開會。

在和談提議遭到拒絕後,薩達姆為了讓伊朗人屈服,開始在戰場上使用包括芥子毒氣和神經毒氣在內的化學武器。

等等,美國人不是最忌諱獨裁者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嗎?那麼當薩達姆在伊朗境內投下大量毒氣彈的時候,美國人在做什麼呢?

這是拉姆斯菲爾德作為里根總統的特使在1983年訪問伊拉克時的情景。在兩伊戰爭期間,美國雖然沒有直接參戰,但卻一直在暗中向伊拉克提供支持。對於薩達姆在戰場上使用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美國人不但假裝沒看到,甚至還偷偷地向薩達姆出售過製造化學武器的原料。

當然,這並不是說美國人就很虛偽。在1979年的伊斯蘭革命後,伊朗與美國之間的關係迅速惡化。在這一年的年底,伊朗革命者們衝進了美國大使館,把52名美國人扣押為人質,直到444天之後才釋放。

對於美國人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他們在兩伊戰爭中倒向伊拉克一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畢竟,美國政府要為國家利益服務。

薩達姆不但對伊朗士兵使用毒氣,對本國平民使用起來也毫不手軟。1988年3月16日,為了懲罰在戰爭中支持伊朗一方的本國庫爾德人,薩達姆命令空軍在一個叫做Halabja的庫爾德村莊中投下了毒氣彈。在這次攻擊中,有超過5000名平民被毒氣殺死,很多村民甚至來不及逃出自家的院子就倒在地上死去了。事後來到現場的伊朗記者拍下了當時的慘狀:

對本國國民尚且如此,可以想像薩達姆對伊朗人使用起毒氣來更是不會有任何顧忌。

但是,在經歷了殘酷的油輪戰、毒氣戰之後,霍梅尼仍然絲毫沒有跟伊拉克和談的意願。薩達姆碰上霍梅尼也算是棋逢對手了:這兩個人一個是大權在握的獨裁者,一個是有幾千萬狂熱信徒的宗教領袖,誰也不肯輕易示弱。尤其是霍梅尼,大有一種就算伊朗被打穿打爛、伊朗人全部死光也絕不認輸的氣勢。

到了1988年,薩達姆終於受不了了。這場原計劃只打幾個月的戰爭已經進入到了第八個年頭。持續八年的戰爭拖垮了伊拉克的經濟,全國的軍費開支一度佔到了GDP的一半以上。除此之外,伊拉克政府在國際上還欠了一大堆債務。有35萬伊拉克人在戰場上喪生,按照人口比例計算,這相當於今天的中國在一場戰爭中死亡了3000萬人。

於是,氣急敗壞的薩達姆向伊朗發出威脅,如果伊朗人再不和談,他就要向伊朗平民發動全面的毒氣戰。按照薩達姆的性格,如果真要把他逼急了,往德黑蘭人口密集區投毒氣彈這種事情未免干不出來。

為了向伊朗人證明自己是認真的,薩達姆在伊朗一個小城Oshnavieh投下了毒氣彈,造成2000多名平民死傷。1988年7月,薩達姆又在另外十幾個伊朗小城和村莊使用了毒氣彈,造成了更多的平民傷亡。對於薩達姆的這種行為,美國政府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甚至還阻撓過聯合國對此進行譴責。

同樣是在7月,游弋在波斯灣內的美國軍艦用地對空導彈擊落了一家伊朗的民航飛機,機上290人全部死亡,美國政府拒絕對此道歉。

當然,這一切都無法動搖伊朗領袖霍梅尼繼續戰鬥的決心。不過,伊朗政府內部的一些人在這個時候開始沉不住氣了。他們清醒地認識到,整個西方世界和阿拉伯世界都是站在伊拉克一邊的,這場仗再打下去只怕伊朗是真的要亡國亡種了。他們花費了很大力氣,終於說服了霍梅尼接受停火談判。

7月20日,霍梅尼在廣播中極不情願地(注意是極不情願地)宣布伊朗將接受停火。他在講話中說:「那些為國捐軀的人是幸福的。那些在戰場中死去的人是幸福的。而我卻只能不幸地活在這裡,飲下這杯毒藥。」

1988年8月,伊朗和伊拉克之間實現了停火,雙方又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國界線後面。

在耗費了無數的財富、犧牲了無數的生命之後,這場持續了八年的戰爭幾乎什麼都沒有改變。也許唯一的不同,就是這世界上又多了一百萬名失去兒子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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