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政變，世俗主義對伊斯蘭化的一次未遂反擊

當地時間7月15日晚11時許，土耳其武裝部隊的部分軍官和士兵在首都安卡拉和土耳其最大城市伊斯坦布爾發動軍事政變。政變武裝將坦克和裝甲車輛開上兩大城市街頭，並出動了直升機和戰鬥機進行低空警戒。與此同時，政變武裝封鎖了連接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兩座大橋、關閉了包括臉書和推特在內的社交媒體，並攻擊參謀總部。時值總統埃爾多安外出度假，政變武裝一度控制國家電視台並宣布政變成功，成立過渡的和平理事會並籌備修改憲法；然而隨後埃爾多安通過手機FaceTime與CNN土耳其電視台直接連線並號召支持者走上街頭、抵抗政變。軍隊中的親埃爾多安勢力隨後展開反攻；截止到目前，土耳其政府宣布軍事政變已經得到鎮壓；政變造成近百平民死亡、數千人受傷，逾1500軍官、士兵和政變參與者遭逮捕。

這次政變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問題。此前土耳其長期堅守凱末爾主義，而埃爾多安政府認為凱末爾主義導致伊斯蘭信仰在土耳其瓦解，而這是當今土耳其內政外交問題的根源。

土耳其軍事政變，一個長期以來瀰漫在政治學界和政策研究界的擔憂再次被印證。一些長期關注土耳其的學者早前就強調，針對埃爾多安政府的政變不是有沒有的問題，而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問題。

在此之前，土耳其在二十世紀的大半時間中奉行凱末爾主義，建立世俗化的民族認同，弱化甚至切割與周邊穆斯林國家的文化紐帶，推動民眾對物質和現代化的需求，實現國家的主權獨立、領土完整。雖然凱末爾領導的運動生命是短暫的，但其思想和主義長久以來統治土耳其政治。

進入二十一世紀，2002年大選後上台的正義與發展黨，政策上較之前任大有不同。一方面，不同於此前土耳其長期堅守凱末爾主義，以達武特奧盧和埃爾多安為代表的新領導人恰恰認為凱末爾主義導致的伊斯蘭信仰在土國內的瓦解是當今土耳其內政外交問題的根源，因此不斷鼓動宗教情緒、恢復伊斯蘭信仰。與此同時，在談判破裂後，埃爾多安政府在庫爾德問題上也態度強硬，武力打擊庫爾德人，使得庫爾德人和土政府處於事實上的內戰狀態。可以說，埃爾多安上台後推行的政策加劇了國內族群的分裂；在凱末爾主義者看來，其國內政策更是伊斯蘭教神權政治的復辟。與此同時，埃爾多安奉行的外交政策也與土耳其此前數十年的外交政策截然不同，通過與穆斯林國家恢復關係等手段，意圖實現土耳其在地區中的崛起。而這一政策也必然四處樹敵，比如外交政策與北約盟國的政策屢生齟齬，因新疆問題和中國履有摩擦，在去年擊落俄羅斯戰機後更是惹怒了俄羅斯——這個歷史上從未停止覬覦土耳其領土的龐大「帝國」。

埃爾多安政府近年來一直致力於削弱軍方勢力，這次政變也並非軍方一致對外，只是部分軍官的行動，最後被政府鎮壓。

面對強硬「變道」、意圖扭轉土耳其世俗化趨勢的正發黨，一直充當世俗化政策維護者的軍方勢必干預。在此之前的1960年、1971年和1980年，軍隊三次發動政變，推翻有明顯伊斯蘭化傾向的政權，並在局勢穩定後將權力重新移交給民選政府。正因如此，很多學者一直在觀望埃爾多安掌權下軍方的變化。然而，埃爾多安證明了他的手腕比前任更高明——自2002年上台後，屢有政變傳聞，但無一成功，且大量軍方高層被埃爾多安逮捕、撤換，軍隊通過政變推翻政府以維護世俗政治的可能性不如從前。

然而，隨著埃爾多安和總理達武特奧盧矛盾的公開化以及後者的下台，土國內的政治局勢再度緊張。埃爾多安在總統制改革、庫爾德問題、難民問題等多個領域都和總理達武特奧盧有明顯分歧，後者的下台使得分歧公之於眾的同時，也促使埃爾多安加快了改革步伐。這都增加了土耳其國內的政治和經濟局勢的不確定性，政變不是不可能。在歐亞集團（EurasiaGroup）2016年初出版的Top Risks中，土耳其位列十大風險之一。

政變遭到部分民眾反對，說明世俗主義不再是國內共識，伊斯蘭化在民眾中復甦。

雖然埃爾多安政府成功鎮壓本次政變，但這一事件已經足以證明土國內不同政治勢力對於埃爾多安政府的不滿。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不同於以往土國內政變，現在可以基本確認本次政變主要由青年軍官發起。在政變發生後的數小時內始終沒有軍方高層現身的事實可以印證這一猜測。這再一次證明了埃爾多安對軍隊高層的掌控，同時也說明軍事政變縱然發生，成功幾率也遠不如前。另一方面，值得重視的是，有報道稱政變武裝在安卡拉和伊斯坦布爾都受到了居民的反對和抵抗，這足以證明當前土國內政治大氣候、大風向的改變——世俗化的趨勢已經不再是土國內精英勢力和普通民眾之間的共識，這也可以解釋埃爾多安恢復伊斯蘭宗教政策所取得的成功。

本次政變是否與居蘭運動有關尚未可知，因為居蘭運動尚不能動員如此大規模的青年軍事力量服務其政治目的。但是毫無疑問，經歷政變之後的埃爾多安政府會藉此機會，加強對居蘭運動（對其政權最大威脅之一）的打擊和清剿力度。預計政府內部和軍方中同情居蘭運動的領導人會遭到清算。與此同時，經此一役後，埃爾多安政權的支持率必然會短期內大幅攀升，這也有利於其繼續推行包括總統制在內的諸多政治改革議程。當然，這也引發了外界猜測政變是埃爾多安自導自演的「苦肉計」——對於這種尚無法證明的政治陰謀論，本文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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