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游審查之後，中國將再難誕生遊戲天才

　 1993年的一天，法拉利經銷店迎來了一位非同尋常的顧客。和平日里西裝革履的中年富豪不同，這位客人穿著廉價的T恤和牛仔褲;而纖細的嗓音和稚嫩的面龐則暴露出他可能只有20歲上下。最讓店家感到吃驚的是，這個小夥子在看中了一輛櫻紅色328型跑車後，便毫不猶豫地簽出一張巨額支票，然後瀟洒地開走了它。

　　這個年輕人並不是富二代，而是剛開發完《德軍總部3D》的「小程序員」卡馬克。在風華正茂的年紀，他並沒有像大多數人那樣去大公司上班，而是憑自己的獨立意志，開發出了震驚世界的遊戲。這是種既自由又有尊嚴的生活方式，也是如今全球各地無數獨立遊戲人的夢想。然而在中國，隨著近日廣電總局推出並正式實施了手游審查制度，這扇夢想之門幾乎已經向中國人徹底關閉了。

卡馬克的創業歷程向遊戲開發者們描繪了一幅非常美妙的畫卷

• 壓垮中國獨立遊戲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廣電總局早在5月份公布手游審查相關政策的時候，就在業界激起了一陣熱烈討論。其中最受大眾關注的，依然是內容審查尺度方面的問題。根據廣電總局提供的標準，且不說所有不符合我國核心價值觀的遊戲都將不會有過審機會，就連「Mission Start」、「BOSS」、「Miss」等在遊戲中司空見慣的英文標記也得強行改為中文的「任務開始」、「老闆」和「錯過」。

　　雖然這肯定會在一定程度上束縛遊戲的創作，但需要注意的是內容尺度上的審查卻是諸多規定中對中國開發者影響較小的一項。蘋果APP Store原本就對暴力、血腥、色情等內容以及遊戲的品質有著極其嚴格的把控，對開發者來說應對內容審核早已是家常便飯。至於語言文字方面的問題，就算為了審核而改得面目全非，但只要能正常上架就不至於傷筋動骨。

在應用上架之前，蘋果會先親自審核一遍

　　真正從根本上影響到中國遊戲開發者切身利益的一點在於，只有「取得網路出版服務許可」，且「具有遊戲出版業務範圍」的單位才擁有向廣電總局提交遊戲進行審核的資格。需要注意的是，且不說大量個人開發者，就連許多小型手游公司其實都沒有相關資格。而獲得這一許可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繁瑣的申請過程自不用說，光是這個過程中可能產生的高昂費用就足以把勢單力薄的獨立遊戲開發者們拒之門外。

　　獨立遊戲人的道路原本就不是一條安逸的康庄大道。《超級食肉男孩》的開發者在長達數年的開發過程中幾乎沒有收入，靠著父母的接濟和社會救濟金勉強度日。而《Fez》的開發者甚至曾向記者坦言「如果這款遊戲沒能成功，我只能選擇去自殺。」和去大遊戲公司找份安穩的工作相比，當獨立遊戲人無疑是一種風險極高的選擇，這一點國內外其實都差不多。然而在中國走上獨立遊戲開發的道路，往往還需要在此基礎上忍受更多的痛苦。

當初這款遊戲要是沒能成功，那位開發者的墳頭草可能已經非常高了

　　《超級食肉男孩》在發售首日獲得了2.5萬份的銷量，這個數字雖然不多，但每一份都是明碼標價的20美元，這對個人開發者或者三五個人的小團隊來說，就意味著有了獨立生存下去的空間。然而在中國的市場環境下，真正被市場認可的其實只有免費下載的氪金制遊戲，如果沒有投資人或大廠的支持，許多有創意的中國獨立遊戲恐怕都會虧得血本無歸。

　　在如此惡劣的開發和市場環境下，中國獨立遊戲開發者可謂是步履維艱。而如今廣電總局的這條規定，無疑是壓垮這隻驢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超級食肉男孩》的銷量雖然並不驚人，但銷售利潤依然足以給他的開發者帶來豐厚的回報

• 為何手機上的獨立遊戲如此重要?

　　當下中國雖然有不少獨立遊戲開發者，但是卻並沒有發展出國外那樣的獨立遊戲產業，更不用提獨立遊戲文化了。對玩家來說，中國獨立遊戲長期處於視野中的盲點，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就算這次手游審核滅掉了所有中國獨立遊戲，對大多數玩家的日常生活似乎也不會有太大的直接影響。因此可能會有人感到疑惑：獨立遊戲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如今在市場上能獲得最廣泛玩家群體的往往是各個大廠在PC或主機上開發的3A級單機大作，或者在線人數高達幾百萬的大型網路遊戲。這些作品在開發的過程中動輒就會消耗幾千萬、甚至上億美金，因此哪怕出現一次銷量滑鐵盧，也會對遊戲公司的財政狀況造成重創。在這種情況下，各大遊戲廠商往往會儘可能選擇已經被市場驗證過的設計，比如國外3A大作中千篇一律的好萊塢式大場面，還比如國內同質化愈發嚴重的武俠、仙俠題材。

如今3A大作的同質化問題越來越嚴重。圖為《國土防線2：革命》

　　同質化嚴重的問題讓如今大廠的遊戲開發過程變得像是一條沉重的工業流水線。生產出來的東西雖然能勉強滿足大多數人的需求，但是卻讓遊戲越來越枯燥、乏味。在這種情況下，探索遊戲創意的重任只能交到其他人手上——而這恰恰是自由分散、且數量龐大的獨立遊戲開發者們的優勢所在。

　　值得注意的是，國外的獨立遊戲開發者在平台選擇上是非常自由的。除了手機和平板電腦之外，國外的開發者還可以考慮PC上的Steam、微軟的Xbox以及索尼的Playstation。那麼，這次廣電總局決定進行手游審查後，國內的獨立遊戲開發者為什麼不轉戰海外或者其他遊戲平台呢?

Steam已經是一個高度成熟的遊戲平台，開發者在這裡將直接和全球最優秀的人競爭。

　　在如今中國區的APP Store里，其實有大量國外優秀的遊戲因為種種原因並沒有獲得上架的機會。而那些上架了中國區的國外獨立遊戲，由於並沒有在本地化上做出努力，因此也很難在中國獲得廣闊的受眾。在這種情況下，國產獨立遊戲在國區APP Store面臨的競爭其實相對緩和，而蘋果公司也常常會出於照顧本土開發者的考慮，對優秀的國產獨立遊戲進行官方推薦。

　　可是一旦決定進軍海外或者Steam、PSN、Xbox Live等平台，就意味著國內遊戲開發者就不得不直接和全世界最優秀的獨立遊戲人進行競爭。一邊是中國的《Never Gone》、《花語月》、《說劍》，而另一邊則是轟動全球的《紀念碑谷》、《機械迷城》、《Limbo》——對如今的中國獨立遊戲人來說，這樣的競爭難度相當於直接把剛出新手村的小白直接扔去打最終Boss。

假如中國獨立遊戲開發者要進軍海外，面對的將是類似《紀念碑谷》這種水準的競爭對手。

• 中國獨立遊戲人出路在何方?

　　手游審查的制度已經從7月1號起開始實施了。根據蘋果官方的統計，新規正式實施的第一天僅有兩款新游上線國區App Store，這在和以往日均30款的數量形成了鮮明對比的同時，也彰顯了廣電總局對這一政策強大的執行力。在這種情況下，對中國獨立遊戲開發者或者小型獨立遊戲開發團隊來說，今後合法的出路其實只有三條。

　　第一，放棄獨立遊戲開發，解散獨立遊戲團隊，然後安心去網易、騰訊等遊戲公司上班。如今在中國開發獨立遊戲的環境已經極為惡劣，如果繼續堅持下去無疑會大大增加風險。在這種情況下急流勇退，其實也不失為一種理智的辦法。當然，這麼做的代價就是讓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

雖然有點心靈硫酸的味道，但知難而退也不失為一種解決方案

　　第二，放棄國內遊戲市場，轉戰海外。正如上一部分所說，這麼做將直接面對全世界最優秀的獨立遊戲人的競爭，對國內絕大多數團隊來說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國內也並不是不存在擁有世界級開發水準的優秀人才。假如能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國際市場上打下一片天地，為中國創造出下一個陳星漢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

　　除了這兩條激進的方案之外，當前的中國獨立遊戲開發者其實還擁有一種相對緩和的折中選擇——當然，這條路也充滿了各種艱險。隨著手游審核的通知公布，騰訊等擁有提交審查資格的大廠商已經拋出了橄欖枝，表示願意幫助獨立遊戲開發者代理遊戲，並提交審核。因此獨立遊戲開發者們依然可以通過與有資格的大廠商進行合作，從而上架自己的遊戲。

未來的中國獨立遊戲可能會打上合作廠商的Logo

　　從目前各大廠商為獨立遊戲開發者提出的要求暫時還沒有抱有明顯的惡意。但是任何公平合作的維持都必須是建立在雙方都能給對方帶來持續對等利益的基礎上的。獨立遊戲開發者的遊戲能否送審，完全依賴於大廠商的幫助;而大廠商卻幾乎不可能從每一個獨立遊戲開發者那獲得與之相應的回報。在這種情況下，如今看似風平浪靜的合作局面是否能長期維持下去將是個未知數;隨著審核壟斷局面的逐漸形成，獨立遊戲開發者也完全有可能逐步陷入越來越惡劣的境地。

遊民星空專欄作者：不倒翁蜀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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