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化中,總缺少一個清晰明確的路向

編者按:本文來自汕頭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彭志恆於2010年11月份的課堂錄音,授權哲學人並經慧田君編輯後刊發,轉載請註明來自原創專業哲學公眾號「philosophs」。

上次講課我們說一百多年以來,中國思想對「西方歷史」這個範疇使用不當,我們沒有很好地使用這個範疇,那麼我們應該怎麼使用它呢?

西方歷史、西方,這是我們思想當中的重要範疇,一定要強調這一點,因為如果不加以強調的話,我們從來沒有把它上升到「一種客觀實在」,就是說,西方、西方歷史,這是近代以來中國思想運動所採用的範疇,說白了也就是概念,是一種概念活動。

從晚清到今天,西方、西方歷史,是中國思想當中最重要的範疇之一,與此相對的,東方、中國,我們使用這些範疇來把握眼前的這個世界,我們現在要做的呢,就是要更加高效地使用這個範疇,通過對這個範疇的使用,「把主體自身存在的那些豐富的內容給開掘出來」。

所以我們現在探討的是,如何更有效地來使用它,對它的使用,一定要超越物質主義的層面。

晚清的時候,中國思想在使用西方這個範疇的時候,只是取得了什麼「中體西用」,只是到達了「中體西用」這麼一個結論。

那意思彷彿就是說,西方那精神方面還是不行的,精神方面呢,還是得是我們中方這兒,中國這兒,我們這裡是體,也就是實體的意思,最實在的東西,那麼西方只是一種工用,只有在工用的層面上才有效。

後來呢,稍有進步,但總的來講,我們目前在使用中西、中國、西方、東方、西方歷史這一對一對的範疇的時候,所取得的最好的收成依然是「中體西用」。

這一百多年以來,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今天也是這樣,今天中國社會,也還在使用這樣一種原則,就是「中體西用」。你們發現沒有,鄧小平搞那改革開放,就是典型的「中體西用」的思路。

什麼兩條腿走路,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典型的就是「中體西用」,架構就是那樣的。

現在我們就是要重新使用這對概念,怎麼使用?我們要大量地開發它,首先要把這個概念的範疇的所有的能量都釋放出來,拋棄中國思想那些不理性的關於西方以及西方歷史的敵意。

不要以為這個敵意是有客觀根據的,不管是敵意還是友好,都是主體存在自身的方法,就看哪個方法能夠更有效地開發你的自身的存在。

現在我們就要拋棄那些敵意,你只有拋棄那些敵意,這個範疇才有可能被真正地打開,這個時候我們再往被裝在這個範疇裡面的那個地方,那個世界去觀看,我們才有可能觀看到十分精彩的東西。

這個時候我們要注意,我們所觀看到的這些精彩的東西,我們依然不要把它當成一種客觀存在,我們要把它反省成什麼呢,把這些十分精彩的東西,十分珍貴的東西反省成我們自身的內容。

也就是說,我們通過重新地使用它,把我們自身的、美的、豐富的東西就開掘出來了。

那麼重新使用這一對範疇,可能取得的那些比較好的收成,都有什麼呢?

我們往西方歷史那邊一看,看到了中國歷史所最匱乏的東西,就是人是怎樣由當初的萌芽發展成為今天的一種成熟的存在的這麼一個完整的過程。

也就是說,我們要探討人這個東西,是怎樣一點一滴一步一步地被建設起來的。我們往西方歷史那一看呢,特別清晰,你往非洲的一個小國家文化那看,你看不出來的,對不對,你往模里西斯那看,你看不出什麼模式來的。

往中國文化這看呢,說實話,得需要非常強壯的思想力才可以找到線索,就往西方那看,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他們那的文化,「怎麼樣的從古希臘時代提出一個正題,然後進入基督教時代,歷史進入反題這樣一個環節,再進入由文藝復興開始的現代時期」,我們文明史,尋找人、建設人的歷史,又怎樣地進入到一個合題的階段。

這個可以看得非常的清晰,我現在就大概的跟你們說這麼個過程,古希臘那我們就不說,我們就專門說說基督教世界,一個一千年的史程,這個世界跟現代世界的關係,我們看一看「人是怎麼樣被他自己反省出來的,成為現代意義上的人」。

過去課堂上講過的,我們講的這個「人」,第一我們要把它跟倫理個體區分開來,倫理個體指的就是「人們」,「我們」,「我們大家」,這都是倫理個體。

我們處在倫理生活當中,我們是一種非常具體的存在,是一種經驗性存在,它是有限的,那麼我們這個課程所說的「人」它是一種永恆的東西,是真理,首先要把它們倆區分開來;

另外還需要把人跟生命的概念區分開,生命這個概念還是有限的,它主要是一種生物學存在,加上一些理想主義的內容。

當我們使用現代的人,或者說人性論的人這些概念的時候,主要的意思就是說,生命是從古至今一直都有的,長著兩條腿,一個腦袋的這個東西啊,從古到今都有的,但是它按照不同的倫理原則存在,那麼生命就有不同現實形態。

在古希臘時期,是按照什麼什麼精神原則存在的,古希臘人就是那樣子的;那麼在基督教時代,生命是按照神的原則,一整套的神道主義原則存在的,那麼生命在現實意義上,就呈現為那樣一種形象:

天天上教堂,吃飯之前趴在桌子上咕嚕咕嚕幾句叫飯前祈禱。

但是你看生命的形態到了我們現代時期,「生命的存在論形態以及生存形態」,這是海德格爾的話,可能你們不太懂,講的就是我們存在的這個模式啊,就大變樣了,變化非常非常的大。

如果我們要具體地看問題而不是抽象的看問題,我們會感到很驚奇,這個時候生命的存在形式跟古典時代完全不一樣,它是按照一套全新的法則來存在的。

這套法則就表現為一些具體的關鍵性觀念,概念,比如說人權、個性、言論自由的權利,人生而平等等等這一套概念作為倫理生活的最高法則,就全新地塑造了我們生命的存在形式。

你今天再一看這生命存在跟古典時代完全不一樣了,我們就把這種重新塑造生命現實的存在形式的那一套精神原則叫做「人道主義思想」。

岔開一點講,我們講到這,其實同學們也應該明白了,其實我們講人道主義觀念,以及人性論這一套概念系統,它跟近代以來我們中國的現代新儒家們所發現的,所宣講的:

我們中國自古以來就很尊重人啊,怎麼怎麼樣,你看從董仲舒的時候開始就對人的審美感就形成了等等,搞來搞去呢就說我們中國自古以來就很尊重人,你們西方從文藝復興的時候才開始看重人的經驗主義生活,這兩者是不一樣的,不能混淆的。

你看美國的余英時,沒得獎之前老講這事,還講出點民族自豪感來,他有一本書就專門講這個的,說這西方有什麼了不起的,他們要現代化,得經過一個世俗化的過程,其實就是我們課堂上講的,原來基督教世界,它是不在意人的經驗主義存在的,吃吃喝喝什麼的,它都不在意,談談戀愛什麼的它也都不在意。

那麼後來呢,人道主義追求,人道主義歷史就把這個追求目標就放在人的現世生存上了:對色彩的要求啊,對速度的追求,對感官享樂的追求與滿足等等。

余英時就說了,那他們太麻煩了,要想現代化,還得經過一個世俗化的過程,你看我們中國多方便,那是從古至今一直都是世俗化的,我們一直就很在意,就很重視人的經驗性存在

這是兩碼事,不能扯到一起的,總的來講,古代對人的重視,對人的看重,只是建立在一種經驗觀察的基礎上的,沒有高層次形而上學的思索,沒有沉思的成分在裡面。

它大概就是這樣的,我往眼前一觀察,發現這一個一個的生命,倫理個體跟石頭、小貓小狗都不一樣,這個東西特別神奇,我們甚至都不惜把所有的好的品質都加給這個東西,又是說他是天地合造的,又說他是二五之精。

你看東漢的許慎,在做他那本《說文解字》的字典的時候都說,「人,天地之間最貴者也」。好讓我們感動,非常讓我們現代人感動,原來我們的老祖宗這麼早就開始重視人了,其實這是兩碼事。

其實這個現代意義上的人,已經完全取得了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合法權,被論證成為一種不容置疑的東西了。

這與經驗觀察是不一樣的,我再怎麼觀察你,把你當成外面的一種存在進行觀察,我再怎麼讚歎,你作為一種存在物的精彩,說實話,都是不可靠的:

因為如果我的概念,如果我所使用的這套概念系統要是沒有完全徹底地把你的合法性論證出來的話,那麼我早晚有一天(慧田哲學註:如果我需要的話),就有可能弄死你。

咱們就說鄧小平,他也一樣感嘆生命的神奇,也都一樣,你看他每天回到家裡看到自己的孫子特別高興,從這裡面我們能看出來人那種最原始的對生命的讚歎,但這種東西依然是不可信的。

總而言之,不管他多麼喜歡他的孫子,他的孫子依然是一種外在於他的一種經驗性存在,只是讓他覺得神奇好玩而已,到關鍵時刻,因為他的最終合法性沒有被確定,那麼到關鍵時刻,那顆生命依然可以被思想活動論證為「無」、「空洞」,所以那是不可靠的。

所以說我們中國古典時代對人的一種經驗主義觀察跟現代文化對人的最終合法性,它的形而上學實在性的論證是兩碼事。

這個現代意義上的人,我們要是從觀察西方文化、西方歷史的話,可以看到它從前一個環節再到這個環節的清晰的路向,一路走來的這個情況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

古希臘那一塊我們就不說了,說起來太麻煩了,我們下一次推送就從基督教時代開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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