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中一席談

懇談「讀庫」「讀小庫」

主持:任曉雯

時間:2016年6月19日

地點:北京9劇場TNT劇場

主辦:東方歷史評論 讀庫 北京市朝陽區文化館

速記:李 麗 李京威

張立憲:大家下午好,我先來主持介紹下本次活動的主持人,任曉雯女士。她也是我們的作者,《讀庫1505》里的《浮生》是她的作品。其實她的專職是寫小說,小說寫得非常棒,大家不要以貌取人。

任曉雯:我們現在的閱讀日漸淺化和碎片化,卻還有人堅持做高品質的書,並且路越走越寬廣,所以今天很想聽聽張立憲老師分享他做《讀庫》、做書的這些經歷。我非常好奇你怎麼會想起做讀小庫系列,因為在我的印象里,它和讀庫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東西。

張立憲:這可能跟年齡的變化有關係。一個是我本人的變化,人到中年,朋友們坐在一起聊的話題,已經不再是年輕時的八卦、風花雪月,都轉向養生和生養了,怎麼讓自己的生命質量更高一些,以及如何養育下一代。我們這一代人,很不幸的是從小樹立的生育觀念都很差。被根植在心中的觀念就是:生孩子是件對自己很受罪、對社會很罪惡的事兒,每個生命都是國家和社會的負擔。把一個小孩生下來,陪著他一起健康快樂地長大,是件很幸福、唯恐時間過得太快的事兒,我們小時候沒有這個觀念。這麼多年來,我們才逐漸學會尊重生命、享受生命。

我們的觀念發生了很多變化,出版的狀況也發生了很大變化。現在的童書肯定更合理、更人性、做得更好,我們和孩子的閱讀、包括家裡的書架,有了刷新、升級的可能。

對讀庫來說,還有就是客觀條件的成熟。十幾年來,我們的讀者紛紛成家立業,為人父母,他們有了這方面的強烈需求。這幾年來,我們跟國際出版機構的接觸越來越多,版權合作越來越多,做兒童讀物的出版條件也已經越來越現實。很多世界級的出版社,原來我只是作為讀者去讀他們的書,在我心目中非常神聖、非常神往,現在能夠成為甲方乙方、面對面地去談合作談版權,這也是一個理想照進現實的過程。甚至有的出版社會把他們的版權留給我們,要做整體、長期的合作。

從內因到外因,從理念到現實,都已經逐漸成熟,讀小庫就成了一個水到渠成的事情。

任曉雯:在讀小庫正式出來之前,你大概準備了多長時間呢?因為我看到這個工程量非常大。

張立憲:如果放在2011年,現在讀小庫書目里的這些書,對我來說都是不可想像的。如果那時候有人拿著這些書授權我們來出版,我可能毫無興趣,毫無感覺,並且毫無自信能把它做出來。關於讀小庫的籌備、謀劃,基本上是從2012年開始的。

當時有一個機緣是去台灣,我結識了格林文化的郝廣才老師,《好繪本如何好》的作者。他對兒童出版非常有想法,也非常有專業能力。毫不誇張地說,郝廣才改變了兒童出版的世界格局。此前兒童讀物的出版基本上都在歐美,再加上日本,而他在台灣經營了二三十年,格林文化從一開始起點就非常高,他自己的觀念和視野非常寬廣,直接和國際一流的作者、插圖師合作,出手不凡,把台灣的兒童讀物帶到了很高的水準。

2012年我見他的時候,他希望把所有的格林童書版權都交給我們來做,這就相當於我們先擁有了一大批的好材料。從這之後,我才開始留心,把觸角伸向兒童出版,去和英國、美國、德國、日本、義大利、法國的出版機構,和大陸、台灣地區、香港地區的同行去探討學習,謀求一些合作。

讀小庫的正式推出,是從今年五月份開始的,大家看到了春季書目的三十多本書。事實上我們對選題的積累是從三四年前開始。就像打牌一樣,當你手頭內容不多、可用材料不多的時候,打法也不會很多,所以我們先是儲備版權,可打的牌多了,先出一對二還是一張四,同花順還是炸彈,選擇餘地會大些,打法更豐富,心態也更從容。

這幾年來,儲備越來越多,想法越來越多,內心的困惑和迷惘,在團隊的探索中、和其他同行的探討中,包括讀者給我們的建議中逐漸成熟,慢慢有了清晰的方案,今年才瓜熟蒂落做出來。

任曉雯:我想很多購買讀小庫的家長們會比較好奇,這麼海量的圖書,讀庫的選擇標準是什麼樣?國外的兒童閱讀和我們國內的兒童閱讀,有什麼標準的區分嗎?

張立憲:為什麼會選這本書而不是另外一本?確實很難總結出一二三四來。其中的動機沒法描述得那麼具體。為什麼要選這本書?也許我能列出六條理由來,但可能真正的理由恰恰就在這六條之外,會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感覺。

一般來說,我會注重它的多樣性、多元化。世界上的兒童讀物,不僅僅是迪士尼一家,那種比較甜、比較萌的風格,孩子們的口味和喜好,也肯定不止一種。

任曉雯:像格林童話,其實非常重口味,裡面有很多暗黑的東西。

張立憲:是,但幾百年來不斷有出版業的同仁加入,作者、插畫師,對格林童話做改進、優化。只要不是過於尊崇原版的原教旨主義讀者,你便可以看到,在歷代出版人的加工下,已經變得非常好看,也符合現代人的觀念和審美。這也是後人做這個工作的理由,你不可能永遠在前人畫定的圈子內因循守舊。

任曉雯:讀小庫一上線,訂單就非常多,據你的觀察,讀小庫的訂購者和讀庫的讀者,這兩個群體重合度高嗎?

張立憲:在座購買過讀小庫產品的,請舉一下手。大概有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除了讀庫的讀者,另外有很多新的讀者、新的爸爸媽媽加入。讀小庫才上市一個多月,我們還來不及數錢。除商業外,已經享受到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最近幾年來,和很多父母、小孩的交往,讓我自己學到了很多東西,也接受了很多新鮮的理念。單純從這方面來說,因為有了讀小庫,我又深陷到一個新的信息洪流中,在汪洋大海中去面對很多東西,帶來很多非常新鮮的體驗,這本身就是很大的收穫,是比數錢更好玩的一些事兒。這種生命體驗真的是非常棒。

前段時間,我們的一個編輯,她的小孩從幼兒園回家後就一直哭,說媽媽,明天我能不能不去幼兒園?她問為什麼?小孩說,是因為幼兒園裡的一個小朋友,因為老師照看不周到,孩子的頭碰傷了,那個受傷小孩的家長上門討伐,當著很多小孩的面打罵老師,這讓看到這一幕的小孩深受刺激,對幼兒園充滿恐懼。

在座各位,聽了肯定會很生氣,也不會做出那個家長的舉動。我那天聽到這個事情也同樣如此。到了晚上,又和另外一個已經當了媽媽的朋友聊天,她說有了孩子之後,自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原來年少輕狂,可以笑傲江湖,現在有了孩子,便發現生命中多了一個「不能失去的東西」。

這個「不能失去」,和幼兒園裡打罵老師的那個家長,有了基本共同的出發點,儘管大家的表現會大相徑庭。

我們大人接受什麼樣的疏導,樹立什麼樣的觀念,和小孩之間應該是什麼樣的關係,緊張到什麼程度,誠惶誠恐到什麼地步,和周圍的人如何相處,包括幼兒園老師、打老師的家長,這裡頭可探討、可體驗的東西太多了。所以我們也加入到和這些爸爸媽媽一起來學習、一起來成長的過程中。

任曉雯:讀庫和讀小庫,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不同的兩樣東西,其實還是一回事,就是通過閱讀來慢慢改變人,從內心改變人的很多方面,可以這麼說嗎?

張立憲:我覺得是大家一起去發現一些能讓自己變得更好的方式和途徑。

做書做到這個階段,見識到這麼多東西之後,你已經很難有那種信心,覺得我可以改變什麼,或者我能夠完成什麼樣的教化任務。只能和大家一起去尋找,一起慢慢接受教育。

任曉雯:你剛才始終在表達,你做讀小庫是因為「你想做」。這個和我平時聽到很多做事情的不同,比如說在咖啡館坐一下,談要做的事情,最近流行做互聯網+,或者熱錢跑到影視上去了,好像很多人做事情是受到外界的影響。

我覺得老六很不容易。像我寫作,寫得很嚴肅,沒人去看,可我只要養活自己就可以了,成本並不高。但你要照顧方方面面,你要做讀小庫,也會面臨很多很現實的問題,並不是理想主義說幾句口號,詩和遠方就能解決的。你在開始做這些事情之前,會猶豫,或者非常慎重地考慮一些現實問題嗎?

張立憲:這個問題太大了,涉及經營管理方方面面的東西。

首先要說的是,我們很有錢。我說我們「很有錢」,並不是吹牛,而是「要花的錢」和「已有的錢」之間沒有太大的差距。出版這個行業,錢在裡面占的權重並不大,要做一本書,基本幾萬塊錢就可以滾動運作起來,不需要動輒燒很多很多、我們都沒有見過的那麼多錢才能啟動。

這些年來我們做的事情,基本上沒有一件是因為錢的因素做不起來,很少因為缺錢、錢不夠而放棄。更多的是機緣的因素,恨不相逢未嫁時,人家的版權已經簽給別人了,或者說我們的能力不夠、品牌積累不好,不能說服版權人授權給我們。

去年底在深圳和廣州的讀者見面會上,我現場問過大家一個問題,願意不願意讓你的孩子長大之後從事和你現在一樣的職業、一樣的工作。你願意嗎?

任曉雯:我不願意。

張立憲:在座各位請舉一下手,你願意讓你的小孩將來做你現在的事情嗎?這個數量高於深圳和廣州。看來我們很多人對自己的職業狀態並不滿意,或者身不由己,或者身在曹營心在漢,身體在河的這岸,心靈在河的那岸,便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選擇另外一種生活。

做出版的人,很多是願意子承父業的,雖然這一行看起來很清貧,很寂寞,也有一些很殘酷的事情,比如這本書做得不好,被讀者嗤之以鼻;或者出了什麼差錯,羞愧得以頭撞牆。但相對來說,還是一個能夠讓人踏實做下去的行業,需要的錢也不是很多,如果把一本書做好了就會有回報。在一個市場生態相對完善的社會裡,你把事情做到位,自然會得到商業上的回報,得到應有的利潤。可在咱們這個環境中,很多事並不這樣,但我認為圖書出版是相對合理的事兒,你把一本書做好,基本上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並且這裡面時間占的因素非常重。如果我們把一本書做好了,這本書十年、二十年後還在賣,我們的退休金就有了。

我有時候也發愁,這個月的應付賬款有些緊張,員工的工資怎麼發,甚至要把自己的房子抵押出去弄點兒貸款,但就內心來說,金錢緊張度很低。我的很多朋友,他們的孩子若是願意幹這一行,我會非常贊成,也樂於接受他。

任曉雯:我寫的東西是比較傳統的,當看到另外一個也是用傳統方式做事情的人,覺得非常親切。其實無論寫作還是出版,或者其他媒體,你會看到很多很多人開始逃離所謂傳統的東西,感覺到大家閱讀越來越淺,你會關心嗎?社會閱讀潮流的問題。

張立憲:我認為很多人有一種錯覺,以為大家都更樂於讀一些很表層很淺層的東西,其實不是這樣。我們能夠看到很多人讀得很深,他對一本書的理解比我們想的要深。只是這些人不太張揚,被排除在輿論場之外。

現在的網路生態,更容易讓那些表層的東西流傳,也更容易引人注目,而一個願意認真說話的人最後會選擇沉默,因為他不願意和其他那些人吵架,引發一些非常不值得的攻擊和反對。我不知道是不是一種老年人的成見,我感覺現在的網路世界,沒有當年我們混江湖時候的那種善意了,現在惡意更多一些,暴戾更多一些。

當年的論壇時代,你發一個東西,經常會有非常意想不到的回應,原來有另外一個人,那麼懂。我有一次討論羅大佑的《亞細亞的孤兒》和《大地的孩子》,我記得每個人的跟貼都有好幾百字,通過大概三四個人的拼圖,你就能把羅大佑的身世、這首歌的淵源基本上拼完整,因為每個人的跟貼都非常有水準。

我相信現在的年輕人也有這樣的樂園,只是我沒有發現。當年一上網,發現確是藏龍卧虎。在網路出現之前,一個人的社會交往其實很可憐,只能限於同事、同鄉、同學,即使很不喜歡,也得和他交往,因為你被時間和空間限制住了,只能和他來往。有了網路,空間的阻隔就被打破了,你身在這裡,可以和地球另一端的哥們成為好朋友。

網路和出版這兩樣東西,網路打破了空間,出版打破了時間。出版讓你能夠和幾千年前的人去對話,去體驗幾百年前的人所構建的文字世界,你能夠有那種感覺——一個人雖然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卻和你的生命息息相關,甚至已經進入了你的靈魂。這兩樣真是非常好,把我們原來非常乏味、選擇餘地非常小的一種被禁錮的生活給打開了。

任曉雯:所以它們也是不能夠互相取代的?

張立憲:對。我一直很喜歡網路,很崇拜技術,相信網路也好,現在的電子化、多媒體也好,它們是我們的朋友,是我們的工具,是我們的助手。我會努力說服自己,雖然歲數越來越大,內心的成見越來越深,剛愎自用的時候越來越多,但還是努力說服自己,不要那麼害怕新的東西,能夠去接受新的挑戰。

任曉雯:讀小庫會有進一步發展的計劃嗎?

張立憲:我們現在是面向全年齡段的,三歲、六歲、九歲、十二歲的孩子都有,我們希望維持現在的出版規模三五年,就可以覆蓋一個孩子若干年的閱讀生活了。希望我們的如意算盤能夠得逞,把基本的出版規模做出來之後,再來優化調整,能夠騰出手來做原創。國內有那麼多好的題目,那麼多好的畫家,那麼多好的作者,可這些都是需要時間的,需要我們的經營規模能夠維持團隊的運轉,以及夢想的實現。

能夠陪一個小孩一路長大,真的是特別好玩的一種事兒。有時候會想,一個人長大之後,他會想起一本書對他影響很深,這本書恰恰跟你有關係,那種慰藉和榮耀,是沒有任何東西能夠代替的。

任曉雯:謝謝!我問的問題已經很多了,基本上心裡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把接下來的時間交給大家。

張立憲:這也是今天的主要目的,這一年已經過去了一半,非常忐忑、也非常迫切地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建議,可以聽到大家的問題,即使我回答得不是很好,但是會記下來,在接下來的工作里把這些問題慢慢解決掉。

提問:我來自山西太原。今天正好是父親節,我的女兒出發去北戴河夏令營,我給她帶了本小書,叫《以書為友》。我們這一輩看讀庫,她們那一輩開始看讀小庫,結果她的青春期遇上了我的更年期。未來讀小庫還能夠再做什麼,我們作為讀者,還能夠為您、為讀庫、為讀小庫再做什麼?

張立憲:女兒多大了?

提問:十二歲。

張立憲:現在經常有讀者抱怨,你們只顧做讀小庫,讀庫好像荒廢了。不是這樣的,讀庫也在攢著很多好書,會在下半年出版。

讀小庫的書相對多一些,是我經常會感到非常迫切。據說人的基因在生下來的時候,基本上百分之六十的智商、能力都已經決定了,大概會在六歲之前完成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你可以想見那幾年對於一個人的成長是多麼重要。我聽到這種說法後,做兒童閱讀會更加快步伐。

小孩的成長、大腦發育太快了,快到我們都應付不了。讀小庫夏季書目里有一本書,小孩體驗到親人的死亡。有個小孩的外婆去世了,全家人從葬禮回來的路上,小孩感到很難過。大人會說:你這麼小的一個小孩子,哪懂什麼叫難過。這是大人想當然的理解,他並不知道小孩對這種痛苦的感受會超過大人;小孩怎麼來克服這種情感上的創傷,需要付出的努力也超過大人。這裡面真有很多需要我們共同面對、共同學習的東西,我們也希望在這個過程中,大人也能夠做得更好一些。

九歲以上的小孩,大部分家長已經不鼓勵他們讀課外書了,更願意他以課業為重,先把清華北大考上再說。但是我們設定的讀小庫書目,恰恰是為另外一些家長做的工作。我相信有一批家長已經不這麼想了,希望孩子讀一些課外的、跟學業無關的書了,所以在一開始設定的時候,對9+、12+書目比3+、6+的更看重。給幾歲小孩看的低幼讀物,市場上很多,其實我們更看重高年齡段的讀物。

給十二歲以上孩子的書也更難選。我們會接到一些家長非常憤怒的反饋,說我把這書買給孩子看,孩子看了之後說:「這不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叛逆期的孩子真不好對付啊,希望我們的小同學讀完書後,不要這麼容易衝動,這麼輕易否定別人。

我們原來還設想出16+,後來和誠品書店的老總一起探討,他說你膽子真大,居然敢出十六歲小孩看的書。要知道十六歲的小孩已經不需要你為他選書了。他自己的女兒十七歲,他說我和我女兒相處,是讓女兒為我選書,而不是我為她選。

夏季書目里有一本書叫《特洛伊的秘密》,編輯問我為什麼選擇這本書?這本德文書的版權是兩年前確定的。我回顧自己的心路歷程:這是一本關於考古的書,當年我看到這本書時,第一反應是我們不要做,因為特洛伊的文化歷史離中國讀者太遠了,還不如做「兵馬俑的秘密」。

這就是剛才曉雯問的問題,你為什麼要選這個書?我們去一家版權公司,可以選擇的書都有成千上萬,我要做的更多的工作,是不選什麼書。這本書一開始是被我PASS掉的,我認為它和中國讀者關係不是很大,但是我又不死心,怕錯過好東西,就把這本書借回去看。德文我看不懂,但至少能看到這本書的結構和編輯形態,發現這本書非常棒,它不僅僅是關於特洛伊這個特定事物,而且告訴我們如何來做這種研究,如何用一本書來呈現你的發現。作者對材料、數據、圖片、文字的運用,包括整個書的結構非常棒。如果一個小孩未來從事考古工作,或者跟考古無關的事,我相信這本《特洛伊的秘密》能夠給他提供一種思考工具。出於這樣的動機,我又把這本書納入懷中。

這本書在排版時,編輯又產生了第二個疑問:這樣的書,孩子們能看懂嗎?這本書的知識非常硬,編輯建議不要放在讀小庫,放到讀大庫吧,它應該是一本成人書。一天晚上爭論很熱烈,我建議編輯查一下,這本書在德國,設定的讀者年齡段是多大。編輯一查,這本書在德國,是給十二歲到十五歲孩子讀的。

我們把這本《特洛伊的秘密》,十萬字的書,歸到讀小庫12+書目里。也想聽到您的反饋,看看令愛讀這本書是什麼感受。您也可以讓女兒知道,在德國,她的同齡人讀的就是這樣的書。

很多書的閱讀,就是種瓜得豆的感覺。我們習慣為書分類,文史哲、音體美、數理化等等。但有時候讀一本物理方面的書,能得到文字方面的體驗,學會怎麼精準寫作;讀一本歷史方面的書,可能裡面的插圖會讓孩子喜歡上美術。所以我們所抱的成見越少越好,讓孩子自由散漫地去閱讀,能夠有用、有所啟發很好,沒有也沒關係,生命中確實就應該有很多沒那麼多用處的東西。

提問:我是理想國的發行,想問您兩個專業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我覺得您某種程度上已經改變了圖書行業的遊戲規則。我們理想國也有一些童書,編輯說童書的整個市場是非常混亂的,很多書定價非常高,然後通過各個渠道銷售,比如噹噹五折,我們也嘗試通過微信公眾號銷售,比如童立方四五折等等,折扣為什麼能低到這個程度呢?就是因為定價很高。《讀庫》因為有其他平台在賣,還是有折扣的,但我覺得讀小庫您做得非常漂亮。第一,讀者買不到盜版;第二,所有平台都是一個價格。您覺得這個行業以後的遊戲規則會逐漸被改變嗎?

張立憲:在座覺得讀小庫價格合適的請舉手。謝謝大家的支持!

當年決定做童書的時候,我去書店的兒童專區看了很多,唯一的感慨就是:希望我們以後做的書不要和這些書擠在一起。中國的家長很多,其實可以分成不同群落,有的家長就喜歡在超市門口的地攤買書,二十塊錢買一大捆,但是也有很多家長不是這樣的,我們無需、也不能照顧到所有人群。

我們面對的家長是那些已經有非常豐富的消費海外圖書的經驗了。我們從一開始的設定就是,讀小庫的書肯定不亞於海外圖書的品質,不管是用料還是製作工藝,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因為很多海外的書就是在中國印製的。

國內很多書不敢那麼做,其實是被那些希望在超市門口二十塊錢買一大捆書的家長倒逼的,不得不降低物料品質。許多圖書網商,賣新書都要打很大的折扣,在這樣一種銷售模式和消費習慣下,出版方就直接給打折預留出一個餘地來。所以我們給讀小庫的第二個設定是,定價不要有水分。我相信我們的用戶群體已經能夠接受這樣的價格了。

讀小庫在推出之前,邀請了羅輯思維、一條、凱叔講故事、童書媽媽三川玲等小夥伴分享嘗鮮。那天正好是世界讀書日,我們在開會的時候,手機接到了噹噹網的促銷廣告,叫「核彈級低價」云云。我的想法是,許多讀者已經開始相信一分錢一分貨、物美和價廉不能兼得了,為什麼我們的主力銷售平台還在強調價格多麼低?分享會結束之後,我們邀請這些小夥伴一起吃午飯。從一個非常簡陋的賓館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我內心充滿了豪情,覺得顛覆現有銷售生態的力量和格局已經形成。

我們大部分的出版社、出版機構已經對噹噹、亞馬遜、京東形成了依賴,因為一本書的一多半銷量都由他們完成,所以就被綁架,成本設計、定價策略以他們為主導來運轉。我們希望讀庫可以獨立於那個生態環境之外,自己來做,現在我們已經基本實現了。

大家也不要因為我剛才說的這些話,就對網店充滿惡感。幾年前我去安定門外一家郵局給朋友寄書,郵局櫃檯的工作人員跟我聊天,問你是噹噹的嗎?因為當年的噹噹辦公大樓就在郵局對面,所以他們很熟。他就給我回顧了噹噹的創業史。噹噹剛起步時,大家沒有網銀、支付寶,大部分匯款都是通過郵局,他們到郵局核對匯款,一件件打包,再通過郵局把書寄出,遇到倉庫里沒有的書,就騎自行車去旁邊的書店裡買來。他們在那個年代確實做了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也衝擊了原來的行業格局。但是昨天的成就會不會成為今天的桎梏,已有的模式會不會成為變革的負擔?我不知道多少人意識到瘋狂的價格戰帶來的弊端,對自己的傷害,對行業的傷害。我們這個小小的品牌,這片小小的天地,已經可以獨立於他們之外來運作了,相信你們也會有這個時候。

提問:您做讀庫這些年,基本上不計成本,印象最深的是《青衣張火丁》,我想問一下您不計成本做的這些產品賺錢嗎?

張立憲:剛才曉雯老師提到的選書的標準,我的嘴沒有跟上腦子的思路,現在想回答的是,我選書的標準是,自己願意買的書,我就會選。作為一個讀者、一個家長,我願意買,作為你的朋友,我願意把這本書買給你家孩子,我就會選它,這是一個標準。

另外一個標準,我認為有的書就應該被出版。像您所說的這些,在我的心目中都屬於「應該有的」這樣一本書,那我就會去做它。

所謂不計成本,也沒有不計到哪兒去。圖書又不是一個披金戴銀追求奢靡浮誇的行業,不用花多少錢。所以我們不是不計成本,而是找到一個最好的、最合適的成本方式。如果單純比拼燒錢的話,我們也遠遠不是對手,只是找到一個自己能夠承受的、對於解決這個問題最合理的一種執行手段就行了。

大家看到我們的書,如果覺得這本書的品相、用料、工藝是合適的,和它的內容是匹配的,和你的手感、觸感是匹配的,就夠了,不用給人很囂張、很豪華的感覺,那也不是一本好書。我覺得不計成本是一種誤解,並不是真的不計成本,只是找到一種對於讀者的閱讀體驗來說最合適的方式而已。

提問:您覺得有的書是應該有,是不是做這本書的時候就知道這本書有可能賺不到錢?

張立憲:甭管多偏的書總能賣出去,問題是有的賣得時間很長,甚至長到你被死神追上了。對一個公司來說就是這樣,我們有經營壓力,如果這本書的銷售速度非常緩慢,緩慢到我們支付不了房租和人員工資,那就完了。

您所說的一本書是賠錢還是掙錢,從一個長的時間維度上來說,只要不燒包——這本書本來能賣三千冊,我一定要印三萬冊——謹慎一點,對自己的判斷不要過度自信,對要出的產品不要過度自信,小步快跑,我認為是可行的,再賠錢也賠不到哪兒去。一本書印三千冊,即使一冊都賣不出去,也不至於賠得傾家蕩產。我們要讓自己活得足夠綿長、足夠強大,能夠熬到這本書等來需要它的讀者找上門的那一天。

還有一個,內心不要有歧視。這本書給我掙了很多很多錢,我就格外喜歡,那本書賣得少,我就不喜歡。不要這樣,肯定要以豐補歉,有的書賺得多,就替其他兄弟們多抵擋一下。在你的心目中,不要嫌貧愛富就行了。

提問:2006年我聽您講過做讀庫的初衷,現在您已經足夠強大了,我想知道這十年來,碰上的最艱難、最困惑的事情是什麼?

張立憲:我不認為自己足夠強大了,真的是越做越心虛的一個過程。一開始計較很少,牽扯的人和物也很少,義無反顧地做下去了。到現在,我每天都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力不從心?是不是顧此失彼?是不是捨本逐末?是不是小題大做?我不斷問自己這些問題,希望自己能夠有信心,能夠勇敢、並且有智慧去面對新鮮的東西,也希望當未來有一個非常棒的機會降臨的時候,我們的小團隊有能力去支配它,而不是說我們勝任不了。這些都需要準備,平時的積蓄。這和您的觀感是不一樣的,當您認為讀庫很強大的時候,其實我們內心充滿了彷徨和困惑,不斷地反思和調整。這是很煎熬的。

提問:我的工作是偏向工科類的,我第一眼看到讀庫的時候就非常喜歡它,但是我身邊所有的人都不能理解,為什麼對這本書這麼著迷,它也不是科技類的書籍。這也是我想問的,讀小庫以後會不會在高年齡段區分一下男孩和女孩,因為高年齡段男孩會喜歡科幻的、動手類的,但是我感覺現在咱們讀小庫偏向文學、感性多一點。

張立憲:您只看到了春季書目,到夏季書目的時候品種會有所豐富,這也是慢慢的一個過程。我們的弊端就是文、理科分得太早,理科生的人文素養和文科生的理科思維更重要。讀小庫的書里,即使是一本很科學的書,也希望它有人文方面的養分。並且就像剛才所說的,一個人讀一本歷史書,也許得到的是美術方面的熏陶。所謂的數理化文史哲,我們的大腦溝回肯定不是劃分的。

提問:讀庫以後會不會多多引進一些國外的優秀青少年書籍、成人書籍,多多引進一些我們期待了很久、但可能剛剛進入大學或者高中的青少年閱讀有困難的優秀外文書籍?

張立憲:我剛看到有本書講人類的閱讀,叫《普魯斯特與烏賊》。人的閱讀分五個層階,開始是萌芽級、初級、解碼級,然後成為流暢級閱讀者,以及專家級閱讀者。他所說的「專家」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概念,而是可以進行批判性閱讀。

讀庫的圖書是大眾閱讀,不會細微精深到學科里,那應該由更專業的出版機構去完成。我們給大家提供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分析解決問題的能力,包括揭開更大謎團、打開更大窗口的一種衝動。

二戰時期,盟軍在制訂諾曼底登陸計劃之前,請哈佛大學的穆雷教授做一個課題,研究分析希特勒的性格特徵。穆雷來哈佛之前,就研究日爾曼民族。穆雷教授和他的課題組最後給盟軍指揮部出具了一份《希特勒性格分析報告》,這份報告幾年前剛剛解密。裡面對希特勒的種種分析,讓人看了都害怕。

這份報告總結出十九條希特勒的性格特徵和一些預測。其中第五條是:當納粹德國處於失敗境地時,希特勒有可能躲在地下掩體,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選擇自殺。

報告傳到盟軍高級將領手裡,據說巴頓將軍當時就把它撕碎了,認為純屬胡扯。當時納粹德國正如日中天,希特勒不可一世呢。

這就叫專業。

穆雷教授能夠把學問做到這個程度,肯定不是靠今天讀幾篇微信公眾號文章就能具備的分析能力。我們同樣需要我們自己和孩子們具備這種高度專業化的能力。但是這個能力怎麼來呢?我採訪破解費馬大定理的安德魯·懷爾斯,在普林斯頓大學數學系任教,還動不動去歐洲聽一場音樂會呢。這種境界已經跨越文科理科,我們也需要既有一個廣博的閱讀基礎,又有非常精深的鑽研態度。

提問:我對於讀庫不參加618、雙十一的促銷挺高興的,因為我作為一個讀者,看到一本想看的書不用考慮這本書以後會不會打折促銷,想買就買。讀庫一直以一種合理的定價方式為讀者服務,這是我非常高興的。我特別喜歡老版《讀庫》排版形式,我看咱們今年眾籌過一本《秘境探險》的藝術設定集,您會不會考慮以眾籌的方式,用老版的版式出版2016年的《讀庫》?

張立憲:《讀庫》兩個版本並行,這個難度非常大,因為並不是把小書放大就行了,整個圖文關係要全部重排,並且排完不一定是原來的頁碼了。我現在真的不知道大家的需求有多大,能不能支持我們專門配備編輯力量,專門印製。

像您所說的眾籌,那個只是一個噱頭,並不是我們真正想搞的。這也是我對眾籌的一個疑慮:萬一眾籌不成功呢?你要做的事不還得做嗎?所以我們基本上不會參加眾籌,如果你決定要做的事兒,因為眾籌目標沒有達到就不做了,我覺得那更難受,還不如自己先做起來。

還有一個感覺,現在的眾籌僅僅是一種預訂,甚至是享受一定優惠的預訂,我覺得這樣也不對,失去了眾籌的意義。我理想中的眾籌是什麼樣?比如我要做這本書,眾籌時會明確告訴你,等出版後可能會賣一百塊錢一本,如果您現在願意支持我的夢想,請您二百塊錢買一本,我覺得這才是眾籌。大家支持這個眾籌不是想得到更優惠的價格,或者什麼回報,而是因為確實想支持您完成一個夢想。

提問:我有一個女兒今年九歲,我就把9+、12+的繪本全部給她買了,她已經都看完了。像您剛才說如果看三年的話,可能現在這個體量看不到三年,每一季大概一個月就看完了。她不是所有的書都喜歡,反而會喜歡12+《人類的生活》包括古希臘和史前文明的那一套書,這是我的反饋。我還有一個建議,《101件事兒:養成超級英雄或邪惡天才》、《101件事兒:我怎麼沒想到》,那兩本小書的字實在太小了。

張立憲:抱歉,原書確實就是這麼大,所以我們定的年齡層是九歲以上,更多是十二歲以上。

提問:我女兒這麼大的孩子基本上是看繪本長大的,像我們這個年紀基本上是看連環畫長大的。正好北京現在有兩個展覽,一個是美術館的館藏連環畫展,還有一個是博洛尼亞國際插畫展,兩個我都帶孩子去看了。我的感受是,現在這些繪本,包括國外的繪本做得非常好,但是當我去看了美術館的館藏連環畫之後,覺得跟繪本其實在本質上是一樣的,形式、畫風,包括內容是非常非常好的,但是現在市面上很難買到這麼好的連環畫,包括《大鬧天宮》、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其實孩子會非常喜歡。

讀庫出過黃永玉的《水滸人物》,還有我女兒喜歡的《城南舊事》,所以我相信讀庫的品位和素養可以把這件事做得很好。我的第一個問題是,讀庫有沒有考慮做傳統連環畫?

張立憲:連環畫重生,必須有大的社會土壤才行。當年中央美術學院有一個連年宣系,專門培養這方面的人才,當年培養的人才現在也都改行去畫架上的大畫了,因為架上的畫更賣錢。

現在專門畫連環畫、專門畫插圖的國內畫家,尤其是好畫家很少。如果我們未來真有條件的話,可以有兩步來走:第一步,去約國外的畫家來畫,因為國外的畫家過得可滋潤了,社會福利好,政府對他們有補貼,自己也願意畫插圖、繪本,但是國內的大畫家沒有這個意識。這是第一個看起來也許可行的計劃,就像郝廣才一樣,我們去進行國際化、全球化的合作。

第二步,如果條件更成熟的話,我們直接請中央美院或者中國美院代培一個班,或者組織學生系統地學習。因為繪本插圖有很大的學問,不是有技法就能畫出來的,這個是一個曠日持久、慢慢實現的事兒。

提問:國外的童書有很科學、很嚴謹的分級系統,所以看到讀小庫按照3+、6+、9+、12+分級我挺高興,讀小庫未來有沒有計劃把分級做得更合理、更科學一些?

張立憲:我們這種分級肯定有不合理的地方。其實家長也分成兩派,一派是自己非常有想法、有主見,他來給孩子配書、選書,不需要我們的套餐。另外一類家長就是除了自己的意見之外,也讓別人的意見參與進來,接受做得更豐富的套餐。所以我們既給大家提供已經搭配好的套裝,大家也可以分開單獨買,價格上沒有任何差別。

英文童書里有分級,封面上會明確標出來,從level1到level6,讓讀者明確知道這是第幾級閱讀水平的讀物。因為小孩都有挑戰、通關意識,一個小孩讀幾本第一級的書之後,不用催他,自己就會去讀第二級、第三級。這些閱讀水平分級,是經過多少年、多少專家、多少教育機構才做出來的,以我們現在的操作能力,短時間內難以實現,可以當成一個長久的目標來做。

這樣分級確實非常有好處。不要說孩子,現在很多成年人的閱讀水平可能一輩子就停留在第一級、第二級,如果我們有明確的分級之後,他會自我鞭策,知道不能老停留在這個水平。

照搬西方的也不可能,當年延安時代的幼兒園用的教材是直接翻譯的英美教材,所以這些紅孩子學的第一個字是鼻子的「鼻」,那個字多難寫,因為英文教材的第一個字是nose。

提問:我來自內蒙古,問你兩個簡單的問題,希望你簡短回答。第一,你現在的工作時間側重於管理、發行還是有時間做編輯?

張立憲:發行幾乎不用我管,我們現在有一個非常健康的業務鏈條,做出來的書,自然有很多讀者來捧場,我們的推廣成本幾乎是零,操的心很少,更多的精力還是用來編稿子,做內容。但我還是會寫文章、錄視頻,因為我確實願意把這些東西分享給您。

提問:第二個問題,我們讀者的這些讀者叫您六哥,讀小庫的讀者以後會叫您什麼?

張立憲:我並沒有那麼重要。未來讀小庫也許會有一個小熊或者一個小象等更擬人化的形象,那個形象陪著孩子來一起歡度閱讀生活就可以了。像我這樣的形象,基本上不具有任何親切可感的可能。

提問:我有一個問題問任曉雯老師,前一陣子在《南方周末》看到您的小說,最近看不到了,您未來有沒有繼續寫作的計劃?

任曉雯:有,我接下來會繼續寫。因為我前一陣子有一個長篇在修改殺青,「浮生」每篇兩千字,包含了一個人的一生,所以我把其中一個「浮生」從兩千字寫到了三四十萬。上半年在修改階段,所以「浮生」就停掉了。我現在已經開始很勤快地交稿了,大家下半年會看到。

提問:我現在是一個學習了七年出版專業的學生,如果有人想從事這個行業的話,您是持贊成態度。但是對於我這樣的專業類學生,其實對您剛才說的話會覺得有一些尷尬又有一些矛盾。

我們即將步入社會開始擇業,一方面覺得出版是有一種魅力所在,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為金錢和物質基礎考慮。我周圍的很多同學都是學幾年出版之後選擇了其他行業,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夠堅守下去。當我擇業的時候也開始陷入這種矛盾,原本覺得出版會成為我的強項,卻發現專業背景成為我最大的缺陷,自己成了心心嚮往的行業里最嫌棄的一種類型,我很矛盾。

張立憲:兩年前復旦一個畢業生,也是學出版,本科碩士讀完,面臨和你同樣的困惑,還來了一趟北京和我探討人生。我建議你,如果有這種困惑和猶豫的話,就不要做,因為你又不欠誰的,又不是說這個行業一定要讓你做,不要有那種被逼無奈的感覺。你當年學這個專業是被逼無奈還是自己選擇的,是因為考分不夠商學院嗎?

提問:我當時是堅定讓自己學出版,以後想從事這個方面的工作。有本《編輯人的世界》對我的觸動特別大,當我現在看這本書的時候特別唏噓,就是因為這本書讓我上了賊船。

張立憲:人的情緒就像鐘擺一樣,既有高興的一面也有不高興的一面,對於職業的熱愛也是,你既要熱愛,又要有冷靜的那一方面。我見過很多人太強調自己的熱愛,反而更干不長,很快就轉行了。

我不知道你的家庭情況怎麼樣,爸爸媽媽支持不支持你。我們這個小團隊現在有幾十個人,至少收入能夠讓大家在北京謀生。但我有時候也感覺,這個行業是給那些經濟壓力不那麼大的家庭的孩子準備的,就像西方國家很多專業就是給那種富二代孩子準備的,像藝術史專業,他必須先溫飽無憂。

《塞耳彭自然史》的作者吉爾伯特·懷特,他弟弟是個超級富豪,養著他,他可以一輩子不工作,也不結婚,最後寫出這麼一本書。BBC做生態紀錄片的大衛·阿騰伯格爵士,他們家族就是貴族世家,他一輩子不幹別的,就是無窮無盡地燒錢來拍這種紀錄片,他有個兄弟是億萬富豪,支持他做這個事情。

如果你面臨的生活壓力很大的話,自己不得不選擇了去銀行,做一個基金經理或者律師,也不用內疚。如果你現在有很多掙扎,就不要選出版這個職業,漂泊幾年以後,也許反過來還能再干它。

提問:讀小庫為什麼從3+開始,沒有三歲以下?

張立憲:這確是怪我自己想當然了,老覺得我們的讀者都有購買海外圖書的經驗,更低幼的兒童讀物,文字很少,看原版書就能明白,當時覺得大家直接去買原版書就可以了,需求沒那麼大。結果讀小庫出來之後,每天都被很多讀者問,所以我們一開始判斷有誤,接下來會做一些。雖然大家可以非常方便地買到原版的卡片書等等低幼書,但確實面臨一個選擇的問題,有很多家長希望我們幫他來篩選一下。今年會有幾種,到明年會更多一些,請大家耐心等等。

提問:小孩的書,對於出版而言,做成圓角的話,有很大的困難嗎?我買了很多書,很少看到圓角的。

張立憲:首先,一兩歲的小孩應該看紙板書,我們常見的書確實會傷到他。即使把書的角切成圓角,但是紙邊仍然會划到他的手。隨著成長,小孩應該積累一些生活的經驗和教訓,比如一個教訓就是紙會劃傷他的手。我覺得不要那麼緊張,劃一下手就劃一下,划了之後他不就記住了嗎?反正一個小孩就像叢林中的小野獸一樣,必須接受很多教訓,這個教訓來得早點也不是壞事。

就像有些家長恨不得不讓孩子去上學,事實上去學校、和各種型號的同類一起成長,還是最有效、成本最低的教育方式,儘管他會遇到各種麻煩,有各種風險。

我和一個幼兒園老師聊。她說國外有一種幼兒園,是真的有危險的幼兒園。我們現在的幼兒園雖然鼓勵小孩做一些冒險遊戲,但那個是有保障措施、百分之安全的,可這種幼兒園裡的桌子凳子,你如果碰了一下真的就會碰破、摔傷,是真的有危險。這種幼兒園在國外比較受歡迎了,已經做了很多家,在國內,很多幼兒園的經營者到最後一刻放棄。你願意讓你的小孩去這樣的幼兒園嗎?

提問:讀庫這一兩年跟外版機構合作比較多,現在又跟無印良品合作,請張老師跟我們分享一下您在跟外版合作的時候得到的啟發。我們家有一位十歲的小朋友,能不能在出版方面更多引進一些給小朋友樹立標杆的書,就類似於英雄的那種感覺,還是讓他們有一些理想的情懷。

張立憲:我們已經在做這種工作了,但這些書肯定不會說是教你如何做一個英雄,或者教你什麼叫英雄,不會是這麼直白,功能性和指向性這麼明確。但慢慢讀下來,我想小朋友會樹立很好的觀念。

一本書的內容重要,品質感也同樣重要。把一本書做得很粗糙,是我們和讀者都不能接受的,不能原諒的。和國外的出版機構接觸多了之後,我們就會發現很多事情就是很稀鬆平常:認認真真地按照出版規律、傳播規律、市場規律,把它做好就行了。在這方面因為他們的社會生態已經比較良性,作者、畫家、讀者的欣賞水準相對很高,他們的小孩從小就在各種博物館裡逡巡,他們的眼睛已經洗得很好了。

有時候我們感覺到的困惑、茫然,國外同行也有。我最近見到一家國際出版集團,他們做得很大,負責國際合作的人對我說,在他看來,紙質書未來五十年之內不會滅亡,他們現在也在開發VR、AR產品和其他電子書,但他們一邊做,一邊也有困惑:也許三五年後這些東西就會滅亡。

這個反過來也給我們一些提醒,當我們有些失去信心的時候,也許並沒有那麼悲觀。他們在開發AR新技術產品的時候,內心也是很搖擺,一方面是不得不做,另外一方面又覺得自己肯定做不過那些遊戲公司,因為你血液里的基因是出版。並且,把新技術做這麼大,投入這麼多,可是給讀者帶來的閱讀體驗就一定好過一本紙質書嗎?

他們也會有這種困惑,所以當我們坐在一起探討的時候,既得到一些支持,也得到一些提醒。我不知道你家小朋友通過iPad讀的多不多,真正從中得到的閱讀體驗深刻不深刻。當然我們不要想當然地排斥iPad,但確實需要有一些驗證或者數據上的分析。

我剛看到一個說法,也希望大家能夠得到提醒吧。臨睡前看手機、iPad,盡量不要在黑燈狀況下看超過半小時。據說黑暗狀態下的屏幕藍光會對體內5-羥色胺和褪黑素的分泌產生影響,而這兩種物質與抑鬱症有關。現在人類使用iPad、手機的時間不長,沒有先驗數據,並不知道它的因果關係到底有多大,但在黑暗狀態下看手機、iPad的時間不要超過半小時,如果一定要超過半小時的話,寧可開著燈來看。

提問:讀庫之後有沒有出版有聲書方面的計劃。我知道國外有聲書的市場比較發達,讀庫之前可能也做過一些有聲書方面的嘗試。希望不管是讀庫還是讀小庫,以後慢慢能有一些有聲書的方式推出來。我本人很喜歡紙書,而且我非常喜歡今年的改版。有聲書最大的優點在於它可以省眼睛,可以在路上,孩子甚至是玩玩具的時候聽。非常希望國內的有聲書發達起來,現在網上有一些播講,感覺水平不高,我很希望讀庫能夠有一些這方面的嘗試,謝謝。

張立憲:這個會有的。讀小庫的書,會有一些讀者埋怨定價高,但大部分的人覺得還好。其實沒有報告給大家的是,我們的定價里還包括一部分有聲書的費用。今年秋季讀小庫推出的時候,大家會拿到一個硬體,再下載一個APP,把一本讀小庫的書(不管是此前出的還是以後出的)放在iPad的前面,軟體就會識別出這本書,進而播放這本書的有聲書。

比如,上海領聲小夥伴為我們錄製了《小幽靈科尼基》。現在大家如果去上海迪士尼樂園,就可以聽到他們的聲音,樂園裡的所有聲音、這些年的大部分引進動畫片,都是他們配的。

提問:我也是編輯出版專業的學生,據我所知,國外兒童書的一些分級標準,九歲基本是文字書而不是圖畫書,關於這點您的讀小庫是別具匠心呢,還是說是個別的處理?

張立憲:這是讀庫團隊目前的一個短板,在文學書方面缺乏很好的編輯力量。從理論上來說,九歲以上的小孩應該讀很多純文字的書了,我們接下來也會有這方面的書,但是品種需要我們慢慢來配。

讀庫當然沒有可能囊括一個小孩所有的閱讀,也需要有其他出版界的同行、其他的書來介入。我們這個在文學類圖書的短板也會慢慢補齊。

提問:讀庫現在主要是靠天貓和其他網上的平台銷售,書店裡很少。我上小學的時候喜歡去書店,整個下午都泡在書店裡讀書的感覺很好,但是現在讀小庫沒有這種渠道,不知道讀小庫對於書店銷售這一塊的想法是什麼樣的?

張立憲:其實現在很多實體店已經有我們的書了,蘇州誠品大概在七月份,整個暑期都會有讀小庫的展覽,上海的無印良品、杭州的曉風,還有廣州、重慶、成都,包括馬上要開張的青島,幾家方所都會有我們的專區。我們也希望小朋友的童年記憶中有讀小庫的身影,有閱讀讀小庫的情景記憶,比如說他在書店裡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讀小庫。

今天和朝陽區文化館的徐館長聊天還說到,現在國內最欠缺的是圖書館,像北京這樣的城市,社區圖書館應該有幾百家、上千家才好,小孩在裡頭完成很多閱讀,不用把很多書都買回家。但當社會不能滿足這個需求的時候,只能讓家庭來承擔更多,不管是經濟上的還是時間上的負擔。

任曉雯:今天很高興大家提那麼多問題,也很遺憾很多朋友的問題沒時間再問了。

張立憲:謝謝曉雯。不得不和大家說再見了。感謝東方歷史評論,我們非常樂意也非常期待得到大家來自各個渠道的反饋,再見!

感謝曉雯老師的主持,感謝東方歷史評論的精心組織和安排,感謝朝陽區文化館提供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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