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東:那個讓我榮升為父親的人
編者按:
怎樣做一個好父親,是一生的課題。即使是著名科學家如王曉東,也不例外。
今年的父親節,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所長王曉東有感而發,伏案寫下一段隨想,風趣而動人。
瞧!面對高中數學題,科學家父親也有對兒子崇拜的時候;那個讓自己榮升為父親的人,打小身體瘦弱,在長跑比賽中總是最後一名卻從不放棄,甚至從中悟道「科研真諦」;父親由衷欣賞兒子的品質「堅忍不拔」,兒子回贈父親「他是個好人,大家都喜歡他」。
—— 「其實在對自己人生目標還糊塗的時候,我們父子已為對方看清楚了。」 一晃身為父親二十幾年的王曉東,在這個初夏的陽光里,收穫了一生為父子的幸福感悟。
撰文 | 王曉東(北京生命科學研究所所長)
責編 | 李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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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父親節。感謝微信朋友圈一早洶湧而來的老照片和文章,真真切切地提醒我今天是什麼日子。我照例起得很早,一人靜靜地坐在初夏里也已早起的陽光中,腦子裡不自覺地想的,全是那個讓我榮升為父親的人。
作為一個科學家,最糟糕的科學實驗是那些結果不明確加條件不可控的。兩者相加基本就是墨菲定律的實踐——只要可能出錯的地方,一定會出錯。而在養孩子這件事兒上,墨菲定律經常表現得淋漓盡致。所以我對誰家養出個陽光,出息,有愛心的孩子那是由衷地佩服。
1.我和兒子第一次相遇
我和兒子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被錯誤的事情促成的。我和孩他媽都喜歡體育,研究生期間晚上周末經常在操場跑圈加各種跳躍和力量運動,懷上孩子後也一如既往。結果孩子媽媽在一天晚上鍛煉中出血,被趕緊送到急診室。然後我就在B超屏幕上看到了他——四肢已全,象條魚似的游來游去。我當時心中充滿了惋惜。
然而他在媽媽肚子里竟然頑強地堅持下來了。雖然出生時又一番折騰,但一個健康的男孩還是按時來到了這個世界。雖然出生時只有五磅多一點,但四肢修長,眉目清秀,我也終於升格為一位幸福的父親。
兒子出生後的幾年,在奶瓶,尿布,缺覺和兩個博士論文之間交織,具體細節,我如今不管如何努力去想,都是不折不扣的一片空白。看來我的腦區內有強大的自我修飾功能。有印象的就是我們爺倆看了所有迪斯尼的兒童片,有的還是一遍接一遍的看。
2.崇拜兒子的科學家父親
有一次看《侏羅紀公園》,看到一群人從被霸王龍破壞的一家星巴克跑到街對面另一家星巴克。哈哈大笑之餘,我對兒子說,這星巴克怎麼這幾年象雨後蘑菇般地冒出來。兒子不屑地回答:這有什麼難,你想想他們賣什麼?賣興奮劑!我突然對兒子刮目相看。又問他,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谷歌剛出來幾年,做的業務和雅虎一樣,為何勢頭看來要超過雅虎?他想都沒想回答說:這兩個網站你打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啥?谷歌就一搜索框;雅虎不知道該看啥,你說誰會在搜索引擎贏?
我對兒子的崇拜就從那時開始了。後來看了他高中的數學題和讀書單,基本上只能躲著,怕他問問題。他有一次數學題不會做來問我,我試了半天也做不出。他以後也就再也沒問過我。包括後來高中期間在我實驗室工作了兩個夏天,我也沒有怎麼指導他。更是一口否決了給他設計一個課題、讓他在科學競賽中拿獎的提議。我口中說我不想讓他對科研有不切實際的簡單化的印象。但實際上也怕這種粗糙設計的課題被他看穿,我這著名科學家的面子就更沒地方放了。
3.從長跑中悟道「科研真諦」的兒子
但有一點他直到高中畢業,還是跟我差得很遠。那就是體育。兒子出生後身體一直瘦弱,協調性差,對運動沒有任何興趣。這在體育為王的美國中學裡,是被譏笑的一群。到了高中,學校要求所有學生都要參加一項運動。他苦著臉來問我:什麼運動都不會怎麼辦?我回答跑會吧。他答:跑不快。我說那就長跑吧。
然後就是我們共同經歷的四年高中長跑的痛苦的運動生涯。在美國,孩子們的比賽,家長都要觀賽,助威和幫忙。長跑隊春夏田徑賽,秋冬越野賽,幾乎每周都有。第一年跑最後一名的從無懸念都是A.Wang。到了第二年初,終於在一次比賽中超過了另一小孩,我們倆高興得跟拿了冠軍似的。然而第二天兒子沮喪地對我說,那個孩子退隊了,理由是都被A.Wang追上了,實在沒面子再參賽了。然後兒子又成了每次比賽的最後。
到了高中最後一年,教練為他屢敗屢戰的精神所動,竟任命他為田徑隊的隊長。而隊長一般都是運動成績最好的隊員擔任的。這下好,在他被加州理工錄取後,他們大學田徑隊的教練專門打電話到家裡,邀請他加入大學校隊。因為加州理工不以體育見長,多年也沒有高中田徑隊隊長級人物加盟,殊不知他這個隊長不是因為跑得快,而是因為跑得慢才當上的。結果趕鴨子上架,鬼使神差地代表加州理工參加了四年大學田徑比賽。不過這個學校對運動成績差天然的接受。其男籃曾經創下19年未贏一場的成績。後來終於「開胡」時,成了當地各大新聞媒體頭條。所以兒子仍舊理所當然地跑最後,偶爾某次比賽超過一名,也一定是隊友。
加州理工贏一場籃球賽就上頭條,顯然靠的不是運動實力,而是科研實力。相對於美國多個歷史悠久的名校,加州理工建校歷史不到百年,學校規模更小,本科生加研究生一共不過兩千人左右。然而建校以來,吸引了多不勝數的大師到學校任教和學術交流。從摩爾根到費曼,到設計引力波探測器的索恩(Kip Thorne)。包括以前愛因斯坦和現在的霍金,每年都要到學校住上一段。愛因斯坦住的房間,現在還保持原樣,被稱作愛因斯坦套房。加州理工培養的學生更是群星璀燦,包括我們熟知的錢學森等多位中國科學家。學校畢業的學生拿諾貝爾獎的比例更是達到了千分之一。
雖然兒子高中學習還不錯,不過能上加州理工,我始終懷疑還是他的個人陳述起了主要作用。學校申請有一項講對科研的看法。他寫道:我覺得科研就像長跑。我剛開始跑的時侯經常有兩眼發黑想著這是否就是死的感覺。然而堅持一下就又活過來了。科研不應是流星般的絢麗,真正的科研應該是永不放棄的堅持。我竊看後(在他不知情時看的,我想不應叫偷看)拍案叫絕:此子得科研真諦矣。
話雖容易說,不過順利完成加州理工本科學業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們課程之難之深可以說有點變態。而兒子又選了化學工程這個課程最多的專業。兒子說第一次上化學課,老師講了兩小時後,出門時隨口說了一句:我剛才講的是斯坦福大學大一化學課整整一學期的內容。我也曾聽一加州理工本科畢業的諾貝爾獎得主親口講讀本科時累得休學一學期的事。對他們學習的艱苦,我個人也曾親歷過。有一年在UCLA講演加晚宴。我問他能否從他們學校開車一小時過來參加,他回答晚飯後可以過來。見面後我們找了家咖啡館落座,我說我的飛機要午夜後才飛,我們今晚可以好好聊聊。然後我順便問了一句,你今天沒事了吧?他回答,我們今天工程數學這門課的作業發下來了。明天交,我今晚不準備睡了。我聽完趕緊起身,說趕緊送我去機場,咱們下次再聊。
4.一生為父子的幸福感悟
一晃我當父親也二十幾年了。在這父親節里,坐這兒半天,也沒想起作為父親有什麼具體的事幫助過兒子,或特別為他操過什麼心。爺倆也從未有過情緒化的時刻。兒子高一那年,本地一家報紙作父親節專版,選了幾十對父子、父女,除了把兩人四寸照片並排排版以彰顯遺傳特性外,還背靠背地請你用一句話說出你對父親(或兒女)最欣賞的品質,然後把這句話印到照片下面。我寫下了「堅忍不拔」。而他對我的評價是「他是個好人,大家都喜歡他」。
其實在對自己人生目標還糊塗的時候,我們父子已為對方看清楚了。
他大三那年,我被加州理工邀請講演並安排入住愛因斯坦套房。他可能才知道他爸爸的科學做得還行;而他至今堅持長跑,今年半馬跑出了88分多的成績。
從做科學試驗的角度養育兒女,真不是一件能拼成功率的事情;做為一個父親養育兒女,我感激他給我人生帶來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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