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不老：《三人行》與杜琪峯

作者：@飛鳥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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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年前，杜琪峯曾經來過北京，在北京電影學院和學生有過一次對談。那個時候，銀河映像成立沒多久，雖然也有一些電影問世，老杜也算是香港知名導演，但還沒現在這麼氣派。談話中被學生炮轟幾次，甚至出現了噓聲。老杜其實挺不開心，話語間不停反駁，加上他那個時候普通話糟爛，有些話不知怎麼講，頗有些臉紅脖子粗的感覺。我那時還是個十幾歲的毛孩子，坐在台下，看著他的樣子，有些幸災樂禍。

我記得，那是1998年。一轉眼，18年過去了，就算重新投胎，搞不好已經又是一條好漢。

昨晚，老杜又一次上台，北京大學的百年講堂，為20周年之際銀河映像的最新作品《三人行》做宣傳。這一次，他剛一露面，便掌聲雷動，待遇不一樣了。有趣的是，後面老杜的對話中，居然有一個身著AC米蘭球衣的青年衝上台，丟了一張紙片，然後轉身下台，不知他想抗議什麼。不過這一次老杜很鎮定，說了一句「好瀟洒」，台下鼓掌，談話繼續。儘管普通話依舊讓人著急，現在的杜琪峯已經用不著再多用話語證明自己，《槍火》、《放逐》、《黑社會》、《PTU》……如此多的重量級作品，杜琪峯和他的銀河映像，已經成為香港電影如今不多的堅守者。時間終究證明了一切，曾經的杜大炮，現在成了杜大佬。

在對話開始之前，是一段45分鐘的紀錄片，關於杜琪峯的新作《三人行》。古天樂、鍾漢良，趙薇三人，一個警察，一個黑幫，一個護士，在醫院裡發生的故事。其實對於台下的觀眾來說，這段紀錄片比對話更有用，能夠了解到杜琪峯和銀河映像的創作理念和作為。

紀錄片首先的亮點，是《三人行》的拍攝創作狀態。這次的故事發生在醫院，和杜琪峯以往警匪二元的故事結構不同，這次電影中加入了趙薇扮演的醫生角色，而且是個倔強衝動的人，面對槍口都敢甩一巴掌回去。醫生這個職業，一念救人，一念殺人，夾在警匪之間，趙薇的選擇隨時左右故事的天平走向，讓整個故事變得更加不可預期。這種風格的確是銀河警匪片的一貫風格，無常，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可能發生什麼。

但幾個演員的訪談就不是片中那麼篤定。最痛苦的是趙薇，作為北電科班出身的演員，她這次面對的是一個基本沒有劇本的故事，之前僅僅知道一個故事梗概，每天到片場第一件事是問「今天拍什麼」，或許什麼都沒有，或者會有幾頁紙遞過來說今天大概拍這個。可她看了沒幾眼，杜琪峯就對她說，別看了，反正等會也要改，於是她就很茫然的等導演和她說故事，然後嘗試進入角色開拍。杜琪峯的團隊已經很習慣這種拍攝，比如古天樂就很鎮定，沒事就在門口抽煙，吹風，踢紙團，鍾漢良會反覆背台詞，適應這次獨有的演繹方式，只有趙薇坐立不安。

杜琪峯對於這種拍攝模式給出了一個解釋。他說，香港電影演員里，受過專業培訓的人非常少，用專業的體驗派方法來表演的人，加起來不超過一隻手，絕大多數都是即興表演，不需要做太多的準備，所以他這種拍攝模式也是因地制宜。只是苦了趙薇，每次都反覆嘗試，多拍了不少條。

但趙薇的另一個說法，揭示了杜琪峯做法的另一層用意，原話是，「每次看到他們嘀嘀咕咕改劇本，沒有進展，我就過去看一下說，可不可以這樣。杜導聽了後就說，這種當然可能，但如果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這麼選，那我們就沒有必要讓故事這麼走了。」所以說，杜琪峯永遠都在嘗試新玩法，在故事中找尋與眾不同的可能。

和杜琪峯一起苦兮兮改劇本的，是編劇游乃海。他說老杜的創作習慣，是先確立人物，選擇故事發生的模式，然後不斷給人物新挑戰，揣摩人物在被逼到角落的情況下，會有什麼反應，讓故事推進的出人意料。所以他這個編劇特別慘，經常是寫了六頁紙出來，到了片場說不合適，「要改」，磨到下午，也沒改出令人滿意的東西，於是大家收工回去休息。這時候游乃海就非常鬱悶，他的原話是「萬念俱灰」，不想活了。可是回酒店坐一陣，洗個澡，起身還是要寫要改，因為整個劇組都在等劇本。

杜琪峯倒是不想對自己的創作習慣多解釋，他認為香港這個地方小，中西文化混雜，所以故事只有發展的出人意料，才具備香港特色。至於為啥總是邊寫劇本邊拍，他的回答很簡單，一方面是以往的拍攝習慣，另一方面是「沒錢」。

的確，雖然名聲在外，但杜琪峯的戲，經常拍的很窮，《槍火》250萬港幣成本，拍了19天，花的乾乾淨淨。《文雀》乾脆是見縫插針，拍了三年。即使這次的《三人行》，成本也不高，而且為了方便拍醫院裡的動作戲，將廣東番禹一個棚幾乎改成了真正的醫院，設備齊全，真的能用。但天花板、牆壁、地板都能夠移動，方便隨時變化場景拍攝，著實花了不少錢。

說到移動拍攝，不得不提一下這次老杜在長鏡頭上玩的一個新花樣。長鏡頭他是經常玩，例如《大事件》開場那個著名的槍戰。但這次老杜又選了一個不一樣的玩法，就是這次長鏡頭是個「慢鏡」，而「慢鏡」是演出來的，不是常見的升格拍攝，降格放映那種，而是正常拍攝，但所有演員都用非常慢的動作演繹，據說連「眨眼、打噴嚏都要慢慢來」。而這個長鏡頭中的場景內，有將近200名演員，想想這麼多演員在一個場景內，同時用慢動作來表演，在場景中如熊貓一般慢悠悠摸爬滾打，著實有一種現實魔幻感。老杜真是別出心裁啊！而為這個長鏡頭，所有演員，包括三名主演，有時間就鍛煉力量，反覆走位嘗試，準備了兩個月，最後終於完成了這個前所未有的長鏡頭表演。

放完紀錄片，老杜與主持人盤思佳進行了長達90分鐘的對話，其實信息量遠遠不如紀錄片來得大。但在這段對話中，杜琪峯還是透露出不少心思，例如他對於如今電影工業化製作的保留意見，對於香港電影如今困境的無奈，對於大陸電影市場的解讀，以及對於觀眾代際變遷的思考。如果不是他糟糕的普通話，這場對話一定更加酣暢痛快。

但整場對話中，個人覺得最有價值的消息是，杜琪峯堅稱，《黑社會3》一定會拍，只是要選擇適當的時機。因為這是他對香港電影的責任。

杜琪峯的上一部作品是《華麗上班族》，一部歌舞片，全新的嘗試。這次的《三人行》回歸擅長的警匪題材，但明顯也在努力尋求突破。對於一個年過花甲，已經用作品開宗立派的導演來說，杜琪峯其實完全不必這樣做，但他仍舊用一種近乎苦行僧的模式，不斷嘗試新領域，孜孜以求。拋開影片最終表現不談，這才是一個電影工作者求道的精神。

所以，不管怎樣，杜琪峯的新片《三人行》，等到公映我會買票進電影院支持一下，支持這個香港電影不老的靈魂。

不知有多少人會和我一樣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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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周祚

責編｜憨憨&BIUBIU

飛鳥冰河｜有理想，有溫度，有水準，關於這個世界上的電影和現實，在這裡和你們一起凝望。我是飛鳥冰河，祝大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