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轉行？

我為什麼轉行？

基甸

近兩年每次回國見到親戚、朋友、中學和大學的老同學，常常都會有人問我現在做什麼工作。他們當中有一些聽到一些傳聞——有的聽說我「出家」當了基督教牧師，有的聽說我已經不再做化學，理科轉文科，當作家了。很多人都表示很好奇，問我為什麼會轉行？搞化學不好嗎？做媒體收入會更高嗎？還是工作會更輕鬆？丟掉專業不可惜嗎？。。。等等。

我首先說明我不是牧師。（當牧師也不用「出家」，而是會更愛家，更愛老婆孩子。）說是「作家」也有點勉強。所謂「轉行」，事情是這樣的。我是1986年復旦化學系本科畢業，1992年到美國留學，1995年讀完化學碩士後就在美國的化工公司里工作，做高分子材料方面的研發和研發管理方面的事情，一直到2011年。（期間也有一年多的時間單幹，做過技術諮詢。總之2011年以前都是在做化學、化工、高分子材料方面的事情。）2011年，我加入了一個做中文雜誌和新媒體的基督教福音機構（「OC海外校園」，一個非盈利機構），從那時起就不再做化學、化工方面的事情，到現在已經快有五年的時間。所以如果非要講一個職業，我想應該可以說我現在是在做媒體類的工作吧。（參見OC福音網站。）

我加入OC不是偶然。我從1995年開始上網寫文章，基本上都是跟基督教信仰相關的。過去這二十年，我一直在網上寫文章把基督教信仰解釋、介紹給網友及與中國知識分子談道。因為我的背景——以前是無神論者，後來成為基督徒，又有理科背景，在過去十多年我也常常被邀請在中國和北美的一些城市講一些關於「基督教信仰與科學」和其它跟基督福音相關的講座。我1992年信主，成為基督徒，《海外校園》同年創刊。隨著時間推移，我從《海外校園》的粉絲、推薦者變成她的作者、核心作者，後來成為OC編外同工（2006年開始參與OC的網路事工），到2011年，OC發展到一個階段，需要尋找一位能帶領其網路福音工作的同工，而我自己也正在思考「人生下半場」的跑道（其實早在1993年我就有感動要「全職」出來做傳福音的工作，但一直沒跨出「全職」這一步）。機構的故事和我自己的故事在上帝的主權之下匯流，很多認識我的朋友都說是水到渠成、天作之合——這本來就是我一直最喜歡做、最感興趣、最有熱情的事情，前面也有了多年的積累。。。所以我就比較自然地跨出了這一步。能夠把我人生的「下半場」用來更專心地做我認為更有價值的事情，對我來說肯定是一種祝福。

這並不是因為我不喜歡搞化學。以前我做化學的時候，算不上做得有多好，但也不是太差，也有發論文、獲專利、跟人合著專業書（ 英文專業書《高分子材料輻照加工》簡介）。但相比之下，我相信我現在做的事情更有價值，更有意義。

當然我也不是為了錢。在OC工作是有工資的（而且我妻子還有很好的工作），所以我仍然是衣食無憂。但非盈利機構的薪水當然不能跟以前在商業公司做manager比。我也不是為了輕鬆。現在的工作其實比以前更忙碌、更辛苦，更頻繁的旅行，特別是跨洋的旅行，很容易讓人疲憊，我的身體又比較弱。。。但我心裡確實有超越困難的喜樂，我確實很喜歡做我現在做的事情。最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基督徒，我覺得自己得了福音的祝福，願意把這個祝福、把上帝的愛帶給他人。我相信這也是對我的親友和同胞最有幫助的、最美好的事情。

當然，還是有一些認識我的人覺得我的這個「轉行」有點匪夷所思。我記得當年我的ex老闆（公司的VP）就明顯很詫異。他覺得我在化工行業裡面做得還可以，怎麼會突然不做了？他給我打電話，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為了讓氣氛更好一些，就講了一個笑話。他說，在你們基督教裡面，是不是也要先做掃地的工作，然後一直往上面做，最後就可以做到教皇？我有點哭笑不得——他是一個美國人，物理博士，但對基督教信仰顯然也缺乏了解，還是用公司里的corporateladder（爬職位梯子）的觀念來套。

今年回國時還有個老同學，以前很熟的朋友，在喝茶時再次對我現在做的事情表示不解。他說他非常了解我，以他的了解，我是不可能真的信教的。（其實我也不信「教」，我信的上帝而不是宗教，不過我就不摳字眼了。）我說是啊，我也覺得自己能信主成為基督徒是一個「神跡」（福音真地能改變一個人）。然後看得出來他欲言又止，憋了一會，又問我：我知道你現在職業就是宣傳基督教，但是我很好奇，你是真的相信你講的、教的那些宗教的東西呢，還是職業歸職業，心裏面是否真信又是另一回事？我說我又不是貴D政工幹部，我不會說一套信一套的。我是真信。而且你看，這裡面並沒有什麼物質利益，在很多人眼裡也並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我「轉行」可以說是為了活得更真實，我真的沒有必要假模三道地在那兒裝。最重要的是，其實我現在做的，說到底，並不僅僅是另外一個職業，對我來說，那是上帝的「呼召」。

「呼召」可能是基督教術語味道太濃的詞，請容我我解釋一下。「呼召」的英文是「calling」，跟聖經相關。聖經裡面有一些人被上帝呼召，要做一些事情，或者是講一些話。「呼召」跟「天職」（vocation）常常聯繫在一起（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裡面就講到過這個）。對於基督徒來說，每一個基督徒都被上帝呼召，要傳福音，要宣揚上帝把我們從黑暗裡面救出來的、讓我們進入光明的美德。這是每一位基督徒應該做的，無論我們是在這個世界有一份其它的職業，還是像一些牧師或福音機構的同工那樣「全職」做傳福音的工作。後者似乎更為特別一點，但很多時候上帝也呼召基督徒在其它的職業中、在不同的環境中、在家庭生活中見證上帝在我們生命中所做的改變和更新。

但對一般沒有「呼召」概念的朋友來說，這樣的轉變還是難以理解的。前段時間在知乎還有一個蠻熱的問題，題主的朋友是名牌大學理工科畢業，後來卻去當了牧師，題主大惑不解，甚至懷疑他的朋友被宗教洗腦、走火入魔了。

我回答了那個問題。我說，轉行本身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尤其我們那個年代的人上大學選專業基本上都是遵父母老師之命，學的專業並不一定是在我們最有天賦的方面。我的大學同學裡面有不少現在都並沒有在搞化學，我覺得很正常，沒什麼不好，沒什麼「可惜」的。（BTW，就我所知，復旦化學系畢業的信主的比例偏高，還出了好些牧師、傳道人、全職同工呢。有人說這可能跟復旦比較「西化」有關，我半信半疑吧。）我也認識不少名校畢業、理工科背景、如今已經「全職」事奉（包括當牧師）的基督徒，如北大畢業的馮秉誠牧師（筆名里程）、華欣牧師、復旦畢業的洪予健牧師、台大畢業的庄祖鯤牧師、北大畢業的趙剛（小灶）、武大畢業的新民等等，都是理工男。（前幾位牧師可用名字自行在網上搜索，最好在牆外搜。後兩位關於基督教信仰與科學的文章可以在這裡瀏覽：基甸連線：信仰與科學）我非常清楚他們都是真信、真委身的人，他們有來自上帝的真實的呼召。

很多人在人生中會換跑道，這的確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所謂「人各有志」吧。你怎麼知道別人不是真心喜歡呢？「人不只是一條消化管道」，人都會有超越物質的精神追求，雖然其表現形式不一定是宗教信仰——有的人登山，有的人下棋，有的人在知乎認真答題，有的人玩搖滾，有的人做慈善，有的人吸毒。。。對基督徒來說，事奉上帝、服務他人是遠比這些更美好、更有價值、更能給人真正的、超越的平安和喜樂的事情。

一個人的信仰是他立命安身的「最高being」，必然會影響他的三觀和人生（當然這不只限於宗教信仰，「我啥也不信，就信錢」也是一種信仰），尤其是像基督教信仰這樣的「全人」的信仰。如果你真的了解基督徒到底信什麼，你就能理解，一個基督徒真正相信以後，願意委身、投入，甚至「將萬事當做有損的，因我以認識我主基督耶穌為至寶。我為他已經丟棄萬事。。。」，是很自然的事情。這並不表示說每個基督徒都會、都需要去當牧師，而是說不管做什麼，基督徒的人生都會變成「為基督（信仰）而活」、「榮神益人」的人生。但這跟具體的職業、收入等等其實無關。只是如果一個人願意放棄一些物質利益去追求他認為更更有意義和價值、更真實的東西，那說明他是真刀真槍、玩真格的了。能帶出真正行動的信仰跟虛頭八腦的雞湯是不同的。

至於說被洗腦，照我看，不信宗教的人同樣會被不同的價值觀洗腦。人可能沒有宗教，但沒有人活在價值的真空中。如果你預設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或粗糙或精緻的利己主義/功利主義者，那麼很多事情你必然無法理解。你會被自己的「思維定式」限制住。其實你也是已經被這些「主義」成功洗腦了。

最後需要再區分一下信仰和宗教。如我前面所說，我不信「教「，也不傳「教」。宗教裡面當然有虛偽的東西。包括做基督教牧師的，肯定也有是為了混口飯吃或者把「神職」當成發財致富的手段的（美國那些「電視佈道家」就是，儘管我相信那是極少數）。但那樣的人就是真正的「神棍」了。世界上有神棍，不證明每一個當牧師的人都是神棍——就像世界上也有利欲熏心不擇手段的教師或醫生，但不是每一個教師都是「教棍」，每一個醫生都是「醫棍」。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遵行自己內心的信仰真實地活著的人。我願意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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